張老師到我家去做家訪,建議母親給我縫上褲。我母親不太情願地接受了他的建。縫上褲襠後,因爲經常把腰帶結成死疙瘩,出了不少笑。後來,大哥把一條牙環壞了的洋腰帶送我,結果出醜更。一是六一兒童節在全校大會上背誦課文時掉了褲子,引得衆人大譁;二是我到辦公室去給張老師送作業,那個與張老師坐對面的姓尚的女老師非要我跟她打乒乓球,我說不打,她非要打,張老師也要我打,我只好打,一打,褲子就掉。那時我穿的是笨褲子,一掉就到了腳脖。尚老師笑得前仰後合,說張老師你這個愛徒原來是個小流氓……
在我短暫的學校生活中,腰帶和褲襠始終是個惱人的問。大概是上四年級的時候,我寫了一篇關於五一勞動節學校開運動會的作文,張老師大爲贊。後來我又寫了許多作文,都被老師拿到課堂上念,有的還抄到學校的黑板報上,有一篇還被附近的中學拿去當作範文學。有了這樣的成績,我的腰帶和褲襠問題也就變成了一個可愛的問。
後來我當了兵,提了幹,探家時偶翻箱子,翻出了四年級時的作文簿,那上邊有張老師用紅筆寫下的大段批語,很是感。因爲"**",我與張老師鬧翻了。我被開除回家,碰到張老師就低頭躲過,心裡冷若冰。重讀那些批語,心中很是感慨,不由得恨"**"斷送了我的錦繡前。那本作文簿被我的侄子擦了屁股,如果保留下來,沒準還能被將來的什麼館收購了去。
輟學當了放牛娃後,經常憶起寫作文的輝。村裡有一個被遣家勞改的"右派",他是山東師範學院中文系的畢業生,當過中學語文教。我們是一個生產隊,經常在一起勞。他給我灌輸了許多關於作家和小說的知。什麼神童作家初中的作文就被選進了高中教材啦,什麼作家下鄉自帶高級水啦,什麼作家讀高中時就攢了稿費三萬元啦,什麼有一個大麻子作家坐在火車上見到他的情人在鐵道邊上行走,就奮不顧身地跳下去,結果把腿摔斷了……他幫我編織着作家。我問他:"叔,只要能寫出一本書,是不是就不用放牛了?"他說:"豈止是不用放牛!"然後他就給我講了丁玲的一本書主義,講了那些名作家一天三頓吃餃子的。大概從那時起,我就夢想着當一個作家。別的不說,那一天三頓吃餃子,實在是太誘人。
1973年,我跟着村裡人去昌邑縣挖膠萊。冰天雪地,三個縣的幾十萬民工集合在一起,人山人海,紅旗獵獵,指揮部的高音喇叭一遍遍播放着湖南民歌《瀏陽河》,那情那景真讓我感到心潮澎。夜裡,躺在地窖子裡,就想寫小。挖完河回家,臉上蛻去一層皮,自覺有點脫胎換骨的意。跟母親要了五毛錢,去供銷社買了一瓶墨水,一個筆記本,趴在炕上,就開始。書名就叫《膠萊河畔。第一行字是黑體,引用毛澤東的話:水利是農業的命。第一章的回目也緊跟着有了:元宵節支部開大會,老地主陰謀斷馬。故事是這樣的:元宵節那天早晨,民兵連長趙紅衛吃了兩個地瓜,喝了兩碗紅黏粥,匆匆忙忙去大隊部開會,研究挖膠萊河的問。他站在毛主席像前,默默地念叨着:毛主席呀毛主席,您是我們貧下中農心中最紅最紅的紅太陽……唸完了一想,其實紅太陽並不熱烈,正午時刻的白太陽那才叫厲害。正胡思亂想着,開會的人到。老支書宣佈開會,首先學毛主席語錄,然後傳達公社革委會關於挖河的決。婦女隊長鐵姑娘高紅英請戰,老支書不答應,高紅英要去找公社革委會馬主。高紅英與趙紅衛是戀愛對象,兩家老人想讓他們結婚,他們說:爲了挖好膠萊河,再把婚期推三。這一邊在開會,那一邊陰暗的角落裡,一個老地主磨刀霍霍,想把生產隊裡那匹棗紅馬的後腿砍斷,破壞挖膠萊河,破壞備戰備荒爲人民……這部小說寫了不到一章就扔下了,原因也記不清。如果說我的小說處女作,這篇應該。
後來當了兵,吃飽了穿暖了,作家夢就愈做愈猖。1978年,我在黃縣站崗時,寫了一篇《媽媽的故事。寫一個地主的女兒(媽媽)愛上了八路軍的武工隊長,離家出走,最後帶着隊伍殺回來,打死了自己當漢奸的爹,但"文革"中"媽媽"卻因爲家庭出身地主被鬥爭而。這篇小說寄給《解放軍文藝》,當我天天盼着稿費來了買手錶時,稿子卻被退了回。後來又寫了一個話劇《離婚》,寫與"四人幫"鬥爭的。又寄給《解放軍文藝。當我盼望着稿費來了買塊手錶時,稿子又被退了回。但這次文藝社的編輯用鋼筆給我寫了退稿信,那瀟灑的字體至今還在我的腦海裡搖頭擺。信的大意是:刊物版面有限,像這樣的大型話劇,最好能寄給出版社或是劇。信的落款處還蓋上了一個鮮紅的公。我把這封信給教導員看了,他拍着我的肩膀說:"行啊,小夥子,折騰得解放軍文藝社都不敢發表了!"我至今也不知道他是諷刺我還是誇獎。
後來我調到保定,爲了解決提幹問題,當了政治教。因基礎太差,只好天天死背教科。文學的事就暫時放下。一年後,我把那幾本教材背熟溜了,上課不用拿講稿了,文學夢便死灰復。我寫了許多,專找那些地區級的小刊物投。終於,1981年秋天,我的小說《春夜雨霏霏》在保定市的《蓮池》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