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志得意滿,得意洋洋的笑道:“老頭,你現在跪下求饒還來得及哦。”
“求個屁!”那老頭撐着槍桿,氣不打一處來,他算是看明白了,這小子應該是什麼豪門大戶的子弟,學了些三腳貓功夫,帶幾個武藝高強的護衛,跑出來裝大尾巴狼。
“一起上,把這羣傢伙全都拿下,燉了吃。”老人氣急下令。
那些已經餓了好幾天的人,顫巍巍的聚攏過來,雖然他們面黃肌瘦的,但畢竟人多勢衆。一個個拿着大刀木棒,看着也挺聲勢浩大。
忽然間,山下吹起一陣號角,人影重重。
一員將領飛馬衝上山坡,厲聲叫道:“山上何人?本官趙永烈,山西千總,奉命率軍拉練,爾等若是亂民,殺無赦。”
阿九頓時喜上眉梢,高聲喝道:“趙千總,這兒都是亂民,好多好多亂民,你快把他們都拿下,我這兒重重有賞。”
身後幾人急忙勸阻道:“公主,可千萬別封官……咱封不了,給錢,給點錢就行了。”
趙永烈是個機靈的主兒,看到山上一羣饑民圍着幾個服飾挺富貴的人,他們還抱着一個昏迷的女孩兒,就知道肯定是亂民鬧事。這年月,殺人吃人並不罕見,人被逼到絕路了什麼都做得出來。
趙永烈長槍平舉,身後數百官兵嚴陣以待,若是槍尖下滑,那就是要衝鋒的信號了。
亂民帶頭的那個老者,早些年也在軍伍裡廝混過,知道已經是千鈞一髮的時刻。趙永烈只要一動,山上這百多饑民,轉眼就得見閻王。他當機立斷,丟下手中槍,跪了下來,叫道:“將軍休怒,我們都是饑民,實在無路可走了,求將軍給條活路……”
阿九氣的跳起腳來:“胡說,早前他們就要吃了那個小女孩,這些人無法無天,趙千總,他們罪該萬死,你就剿了他們。”
趙永烈不知道阿九什麼來頭,看着年紀也就是十四五左右的少年,雖然穿着男裝,但男人到了這歲數肯定是要變聲了,他的聲音清脆嬌嫩,仔細一看,喉部平坦沒有喉結,明顯是女扮男裝的,舉手投足間,多少有些女兒姿態。
這真讓人哭笑不得,不知道是誰家的女兒這麼大膽子,跑出來行走江湖。再一看她身後那幾個人,相貌平平無奇,可站在那兒,淵渟嶽峙,竟然個個都是難得一見的高手。還對這丫頭惟命是從,想必是來歷不小。
要殺了這羣亂民很容易,官兵們一個衝鋒就沒活口了。可趙永烈記得王楓吩咐過,要剿撫並用,對李闖要剿,對饑民要撫。即便這些饑民想要投奔闖逆,只要一天還是平民老百姓的身份,就是可以安撫的。
趙永烈橫槍立馬:“你們知罪,那可饒了不少,我看你們面黃肌瘦,也是走投無路了。既然要本官給你們一條活路,那好,如今礦山缺工,你們去礦山一年。每天兩餐,一年後,要是還願意幹活,太原府給你們轉了戶籍。要是不願意幹了,從軍也好,幹別的什麼,都要聽候太原府的安排。”
饑民們本來以爲死定了,沒想到這個千總還真給了條活路。實話實說,如果不是被逼到牆角,誰願意去打生打死?一天兩餐……不錯,就算給稀粥窩窩頭,也有的吃,餓不死人。大家本來就是賣力氣吃飯的,種地和挖礦,差距不大。當即跪了滿地,感謝趙永烈恩德。
阿九翻起杏眼,冷冷的看着趙永烈,心裡琢磨着這個千總好大膽子,本宮叫他殺人,他居然敢放人。呵呵,這輩子也就是個千總了,看本宮到了太原找王楓告狀,讓你永遠沒得提拔。
她心裡打着小算盤,趙永烈已經下令讓官兵過去收繳了饑民的武器,把那個有武功的老頭嚴加看管,要帶回去交給軍中審訊。隨後按住馬頭,來到阿九身前,也不下馬,訓斥道:“這是誰家的丫頭,女扮男裝到處跑,兵荒馬亂的,丟了性命怎麼辦?真不知道你父母是怎麼教養的。”
此言一出,阿九和身後幾位太監高手都變了臉色,姚總管厲聲喝道:“大膽!就憑你這句話,就要誅三族,凌遲處死。”
趙永烈嗤之以鼻:“少跟老子來這套,撐死了不過是地主老財家的閨女,還跟老子裝什麼皇親國戚!”
“趙千總啊……”阿九露出笑容,走到馬前:“你識字嗎?”
“比不了秀才,但也認識千把個字。”趙永烈傲然答道。
一張黃色聖諭刷的亮在眼前,上書五個大字‘見字如君臨’,下邊還蓋着玉璽大印。姚總管展開崇禎手諭,讓趙永烈看了一眼,冷冷的瞪着他。
“你……你……”趙永烈只覺得一陣眩暈,倒栽落馬,腦袋頂着頭盔摔在地上,竟然昏了過去。
“大人,大人……”官兵們不知道出了什麼事,還
以爲趙永烈被人暗算了,拔刀弄槍的圍攏過來。
姚總管沒好氣的在他身上幾處穴道踢了幾腳,趙永烈昏昏沉沉醒來,掙扎着爬起來,跪伏在地:“卑職魯莽,罪該萬死……”
“算了算了,不知者不罪。起來吧!哎,別把我身份說出來啊。”阿九心中大喜,讓你這傢伙方纔不聽本宮的話,現在嚇得雞飛狗跳,算是心滿意足了。況且她一開始沒有表明身份,倒也不能完全怪罪趙永烈。
趙永烈戰戰兢兢的站起身,連連點頭,再看看刀槍林立的官兵,怒罵道:“都給老子滾開,不知所謂……”
他陪着小心問道:“敢問……”
“我知道你要問什麼,本宮坤興公主,替父皇出宮,要來太原見一見王總督。趙千總,你好好護送本宮到太原,不過不要暴露我的身份。”阿九叮囑道。
趙永烈答應着,今天不知道是什麼日子,居然能遇到大明朝的公主。不過眼瞅着這位公主也不是善茬,十來歲就敢帶人跑太原。這要是假以時日,還不知道要無法無天成什麼樣。莫名其妙的,趙永烈已經開始擔心公主未來駙馬的婚後生活了。
一路無話,趙永烈護送阿九等人來到太原,進了王楓的府邸。
姚總管等五名高手太監,被趙永烈找了一羣軍中酒神,正在酒桌對壘。太監們在宮內是要緊守規矩的,萬一喝酒誤了事,隨時沒了性命。這次出宮他們也等於是公費旅遊,沒了顧忌。
阿九是個隨意的性子,本來就不管他們,到了這兒,趙永烈能說會道,軍中那幾個酒桶都是酒精考驗的悍將,各種勸酒路子頓時讓太監們招架不住。雖說太監少了點東西,但畢竟男人出身,到了這份上,絕不認輸。一桌子十來人喝得天昏地暗。
正廳裡一桌酒席,只有王楓和坤興公主對坐,聽着偏廳裡吆五喝六的,王楓抱歉道:“軍中粗魯漢子太過於失禮,請公主見諒。”
阿九笑道:“軍中漢子要是斯斯文文的,怎麼跟人打仗?王總督,本宮這次微服來太原,暫時不願意暴露身份,總督大人就叫我阿九好了。”
阿九?這兩個字真是如雷貫耳啊,王楓小心翼翼的問道:“敢問公主可會武功?”
“當然,本宮習武以來,未嘗一敗。”
乖乖隆個洞,王楓暗暗咂舌,不愧是多年後的天下第一高手,十來歲就已經有了宗師風範,聽聽看,未嘗一敗。
“當年在京師被處決的袁崇煥,他兒子袁承志早就加入了闖逆。如今就在西安附近紮營。臣以爲,若是將來公主遇到袁承志,別跟他廢話,直接一刀劈了。”
阿九不明就裡,心裡琢磨着這王總督有些奇怪,自己是個公主,又不上陣打仗,爲什麼能遇到袁承志?難道袁承志還敢去京師?不過,他說着也就聽着吧。
王楓想着要不要告訴她以後遇到韋小寶了怎麼辦,想想還是算了,自己都來到這年月,若是能夠逆天,以後也沒什麼韋小寶的事兒了。
兩人又說了會兒閒話,王楓說了幾個太原的趣事,逗得阿九咯咯笑,氣氛倒是融洽。
小公主對大臣們瞭解不多,有時在宮中聽母后說起某某大學生嚴肅凌厲,某某尚書吹鬍子瞪眼,現在覺得這位王總督很是不錯,說說笑笑,既沒有把她當公主那麼供着,也沒有刻意拉開距離,兩人就像朋友一樣聊天吃飯,甚是和諧。
“公主……”如此氣氛,正好聊聊打家劫舍的事情,王楓說道:“晉王那裡,臣去過幾次,請晉王資助練兵,但是晉王卻不肯多給啊!”
阿九是知道這個遠房晉王,已經當了七年晉王,和其他藩王一樣,晉王也是守財奴。不過,好在年紀不算太大,還能忽悠忽悠。
“晉王給多少?”
“三千兩!”
阿九差點沒把口中的一點酒水給噴出來。闖逆大軍就在河對岸,關外是韃子,這火燒眉毛的時候拿三千兩出來練兵?
“這三千兩你收下了?”
王楓苦笑一聲:“我沒收,這點錢沒什麼用。不過晉王給了就忘了,這筆錢是被太原府提學參議黎志升給貪了。晉王還以爲錢是輾轉到了我手,卻不知道這筆錢出了晉王府的門,就有人雁過拔毛。”
阿九憤憤不平的說道:“這哪是拔毛啊,黎志升是看你不要,索性自己拿了,這些貪官污吏,各個都該扒了皮。”
“公主,我看這事兒啊……”王楓竊竊低語一番,阿九聽的連連點頭。
說起來老朱家的孩子也有些可憐,封了藩王就不能離開自家封地四十里。在王楓看來,簡直就是虐待。放在現在,有錢的出國遊,沒錢的窮遊,好歹還能到處溜達溜達。藩王們一輩子就在那屁大地方轉悠,沒這個指望了。
不過封地有收入,藩王還有朝廷的俸祿。於是,藩王們閒得無聊,又沒本錢造反,就幹些違法亂紀的事情開開心。沒有哪個藩王的屁股是乾淨的。而且,基本一個個肥腸大肚,胖
呼呼肉頓頓的,也對得起姓氏。
阿九第一眼看到自己的遠方堂兄朱審烜的時候,就嚇了一跳。這表哥到底是吃什麼長大的,整個人就是個大肉球啊。
朱審烜費力的從椅子上站起來,臉上的肥肉顫抖了好幾下,他的笑容看起來格外和藹,親熱的打着招呼:“公主怎麼就來本王這破爛地方了?”
阿九愁眉苦臉的說道:“王兄,宮裡太窮了,養活不起,妹妹這是出宮來借錢了。”
這理由荒誕滑稽,朱審烜壓根就不會當真,但畢竟是公主蒞臨,那是得好好款待。王妃帶着王子們見過公主,準備了盛大的酒席,還請了戲曲班子,哇哇的唱了起來。
看着戲,吃着點心,阿九悠悠的問道:“聽說王楓王總督曾經找王兄借錢,資助練兵是不是?”
“沒錯,可王府也很窮啊,本王是從牙縫子裡擠出來三千兩給他。本王也知道是杯水車薪,可這年月,哪來的錢呦。”
阿九暗暗好笑,剛纔吃的那頓飯,至少就需要幾百兩銀子,眼前的戲曲班子要在晉王府停留一段時日,這費用也不少。花錢這麼大手大腳的晉王,居然在自己面前哭窮?要知道,皇宮裡的崇禎,也不過是粗茶淡飯而已。王爺們一頓吃的,就頂的上崇禎一個月的伙食。
“小妹以爲,這件事,王兄做的不妥!”
“哦,有何不妥?”
“不知道王兄記得當年封在荊州的遼王一家?”
說起遼王,那是大明朝的奇葩。當年朱元璋有二十六個兒子,分封各地,其中第十五個兒子朱植就被封爲遼王。他當了王爺之後,趕上朱棣靖難,這下子可就爲難了。自己是親王,你要是幫着朱棣吧,打贏了不還是個親王?沒有利益嘛。
要是幫着朱允炆,也有點難,他的封地在遼東,要打就要打朱棣的大本營。朱棣本來就是造反,誰打他的老窩,他不跟誰拼命?
結果遼王就撂挑子不幹了。給朱允炆寫個奏摺,自己坐船跑回南京。遼東的幾萬將士不要了,你們叔叔侄子打架我也不管了,我就在南京城住着,你們誰打贏了,我就跟誰混。
當然,結果是朱棣打贏了。朱棣一瞅,你也沒幫我打,還好也沒幫朱允炆,算是沒你啥事,遼東你也別去了,就給封到荊州。待遇是一扒到底。別的親王拿多少錢,遼王只能拿兩成。堂堂親王,這纔是過的苦日子。
不過到了朱瞻基他們即位之後,還算給漲了漲薪水,勉強能混到人家的三四成了。可遼王一家又幹了一件混蛋事。
遼王妃教育兒子要努力用功,要像王府護衛張某某的孫子學習。人家孫子聰明好學,小小年紀就秀才了,將來必然如何如何。要知道,沒有人喜歡和隔壁家的孩子比較,更何況,遼王世子就算再努力學習,將來不還是在這屁大的地方混一輩子?難不成還能去入閣?
於是,王世子就記恨在心裡,熬啊熬啊,熬到遼王去世,這算是自己當家作主了,就找張某某喝酒,那是往死裡灌。沒想到這老張還沒頂住,真的喝酒給喝死了。遼王兩手一攤:這不管我的事哦,意外嘛!
張某某的孫子就努力學習,終於考中舉人,中舉之後,老師替他改了名字——張居正。
張居正是何等人物?嘉靖駕崩後,隆武就把遼王府陪着嘉靖修仙的金印之類全收了,還派了御史去查遼王府。之前說過了,沒有什麼藩王是乾淨的,都禁不起查。遼王很害怕,在自己家院子裡豎起一面大白旗,寫了兩個斗大的字:訟冤!
要不怎麼說藩王的腦子裡都是漿糊呢,他恰恰忘了,當年的朱棣,也在自家院子裡豎起白旗,人家寫的是‘靖難’。
這下可好,張居正在朝中推波助瀾,愣是把遼王府整成了謀逆的罪名,不但革了王爵,還抄了家。最滑稽的是,遼王府的財產,歸了老張家。
阿九提起遼王,讓晉王有些坐立不安:“和遼王有什麼關係?”
“王兄,如今王楓在朝中深得父皇信任,又是五省總督,手裡有兵權還承擔剿匪重任。他找你資助,你就給他三千兩。說句心裡話,隨便誰給王楓送禮,三千兩也拿不出手吧。你這哪裡是資助啊,簡直就是打他的臉。”
阿九循循善誘:“王兄,王楓這個人最是記仇,你看,現在闖逆虎視眈眈,過了年肯定要打過來的,戰況順利還好,萬一打的不順。他向父皇稟告說山西藩王都不支持練軍平叛,到時候御史肯定要下來查你,一旦抓住了你的把柄,王楓也學當年的張居正給你推波助瀾。這晉王府能不能保得住,就難說的很了。”
“甚至,他可以誣陷你裡應外合勾結闖逆,說什麼闖逆許你,打下山西就封你爲貨真價實的晉王。皇族裡最忌諱的就是這種事了,王兄,我這一片苦心都是爲你着想。俗話說,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啊。王楓就是赤裸裸的小人,那三千兩的事兒,你可得記着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