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爾袞一回頭,看見外邊兩個人並肩走了過來,仔細一看卻是漢八旗裡早就已經歸附女真的老馬小周兄弟,平日裡給范文程做近衛的。他倒是不知道,這兩人真正的身份是錦衣衛的暗探,錦衣衛在關外的潛伏活動做的還是不錯的。
多爾袞喝道:“老馬、小周,你們看不到我?”
老馬小周馬上轉過身來,陪着笑臉說道:“哎呀,原來是睿親王,小的還以爲走錯了門。恭喜睿親王出得鳳凰山,今日見到睿親王,實在是小的福氣。看睿親王英姿挺拔、意氣風發、神武不凡……”
多爾袞也懶得跟他們呱噪,打斷了他們滔滔不絕的馬屁:“剛剛我在山下被漢人刺客偷襲,你們兩個姍姍來遲,是怎麼回事?難道是你們串通刺客來謀害本王?”
老馬和小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道這可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還不到二個時辰,居然連多爾袞都知道了。雖然說他是猜的,可還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小周反應較快,當即說道:“睿親王真是神機妙算,掐指一算便知過去未來事。咱兄弟出了紕漏,不過睿親王是開我們這些奴才的玩笑呢,我們哪來的膽子去勾結刺客謀害親衛。我們兄弟是蠢,不過範大人已經重重責罵過了……”
但是料想範大人也不敢得罪多爾袞,小周賠着不是,拉着還在喃喃自語的老馬趕緊住口。
大玉兒自從多爾袞被偷襲之後,上了山來,一直沒有言語,倒不是害怕,而是姐妹相見,要是再和多爾袞說話,扭扭捏捏不知道要說些什麼,乾脆小跑兩步,拉着小玉兒的手,兩個女孩竊竊私議起來,只不過眼神卻不斷飄向多爾袞。
饒是大薩滿神通廣大,也只不過聽見幾個斷斷續續的字兒:“……這多不好意思……那他是不是……”要是他功力少了那麼一丁點兒,只怕一個字也聽不見。
多爾袞忽然走到大薩滿的面前,神情莊重的對大薩滿說道:“大薩滿前輩,您費盡心力要援救皇兄,卻還被蒙古的薩滿誤解,我愛新覺羅家族大恩不言謝,我還有一事相求!”
大薩滿微微一笑:“說來聽聽!”
多爾袞一指跟隨他上山的那個男子:“我這個朋友,自幼就在白山黑水長大,只會打獵。他父母戰死沙場,雖然名義上是我王府裡的侍衛,但大家年紀差不多,我很希望他能在薩滿教學些東西。”
多爾袞深深一躬:“請大薩滿前輩收他爲徒!”
那男子頓時張大了嘴巴,他心思單純,從來沒想過將來自己要怎麼樣,暗地裡,他還想過,要是不幹侍衛了,是不是再找個荒無人煙的地方,快快樂樂的打獵生活。
沒想到多爾袞在這時刻還在爲他着想,這純樸的漢子感動的頓時連話都說不出來。
大薩滿淡淡的說道:“不是我不收他,偏偏要拜師的人都不熱心,多爾袞啊多爾袞,我看你這是剃頭挑子一頭熱啊!”
蒙古喇嘛伸腳在那男子的腿上輕輕一點,那男子身不由己的跪了下來。
他頓時醒悟,急忙連連磕頭:“那男子能拜大薩滿前輩爲師,真不知道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我是心甘情願的,求前輩收錄……”
大薩滿笑呵呵的扶起了那男子。他眼裡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大家信奉薩滿教,跟薩滿教是不是真的有用,完全是兩碼事。大明朝的嘉靖皇帝一輩子修道,按他的虔誠,如果修道有用,早就成仙了,何至於五十歲就嗝屁了?眼下多爾袞讓侍衛進入薩滿教,明擺着就是大家聯合起來,宮裡有什麼狀況,這教裡就知道了,大家接着忽悠皇太極。
忽然,小玉兒也走了過來,跪在那男子的身邊。
她的聲音甜美而決絕:“既然大薩滿收了一個弟子,不如好事成雙,把我也收下吧!”
蒙古喇嘛和多爾袞又怎麼會不明白她的心思。
大薩滿扶起小玉兒和那男子,半開玩笑的說道:“哎,一下子收了兩個徒弟,偏偏我這個大薩滿還真是臉上有光,只不過您是福晉之尊,王爺會同意嗎!”
多爾袞笑着點了點頭。
太陽已經高高升起,多爾袞豪情勃發,一手搭着蒙古喇嘛的肩膀,另一手拉着那男子:“走,今天還有時間,我們找個地方好好喝兩杯去!”
大玉兒忽然跑到多爾袞的身邊,用低不可聞的聲音喃喃說道:“對不起啊……”
多爾袞側了側耳朵,一臉的迷惑:“難道我聾了?爲什麼我一個字也聽不到?”
大玉兒氣得一跺腳,聲調立刻高了十八分:“我說,對不起!!!你裝什麼聾子?”
身後衆人立刻鬨笑起來,羞紅了臉的大玉兒急忙跑到小玉兒的身邊,拉着她的胳膊,低下頭,任他們再怎麼逗鬧,也絕不擡頭,只是她的眼神,偶爾還會偷偷的窺視多爾袞一眼!
那個賊眉鼠眼的小周,倒是貼近了多爾袞,低
聲說道:“奴才有一事要稟告王爺,只是這裡人多耳雜,只怕走漏了風聲,奴才能夠單獨稟告?”
“神秘兮兮的,正好本王想要喝酒,也好,算你這個奴才走運,讓你陪本王喝點酒,再慢慢稟告吧。”多爾袞吩咐下去。
小周立刻跑進後山,找到了酒罈,風機火燎的跑上去跟着多爾袞。
兩人找了一塊山石,多爾袞坐下,小周放下酒罈,輕聲道:“王爺還記得察哈爾部的公吉特氏麼?”
公吉特氏的多娥?
多爾袞還清清楚楚的記得。他冷笑道:“察哈爾部的公吉特.多娥,多麼天真爛漫的女孩,可惜已經死了……”
公吉特.多娥……,多爾袞悠悠的嘆了口氣。那是他當年少年時代的女神,只是在他還沒到成親年紀的時候,就聽說多娥已經死了。
酒已經溫好,小周倒了兩杯,遞給多爾袞一杯:“奴才也是意外知道了她的死因,不過事關重大,不敢對外人說,恰好今日遇到睿親王,奴才以爲,要是睿親王都不敢管,那就是沒人能管這件事了?”
多爾袞冷笑一聲,舉起杯子一飲而盡,卻沒有搭理小周。
小周笑呵呵的看着多爾袞:“奴才就斗膽說了,公吉特.多娥……”
多爾袞目光如電,盯着小周的眼睛:“夠了,人都已經死了,還提她做什麼,你說這些難道會讓你很開心嗎?”
小周就像沒聽見多爾袞的警告似的,自顧自說了起來……
當年的豪格對多娥也有所企圖,但是努爾哈赤出於政治上的考慮和八旗之間的利益,卻是不願意爲豪格提親,反而給豪格許配了其他的女人。不過當時的多娥年紀也不大。豪格卻是覺得有些失望,就故意僞裝成一個獵戶,想要混入察哈爾部。
他沒有錢,看見那些香噴噴的肉包子,熱乎乎的小菜,只能看,卻吃不到。他飢餓的時候就會去山野裡,打幾隻野兔,摘些水果來吃。
以他的本事,想要錢其實很容易,但是豪格卻不願意那麼做。
古往今來,哪個號稱劫富濟貧的不是先把自己的腰包塞得滿滿的,再擠出一丁半點給那些窮人。既發達了自己,又搏了個好名聲。
豪格可不願做這樣的人。
這一天,他走了很久,身上的乾糧早已經吃完,肚子卻不爭氣的咕咕叫了起來。
還好,豪格遠遠看見,一片山頭上全是果樹。他快步跑了過去,那是一些他從沒有見過的果子,只不過拳頭大小,肉肥美,豪格吃了一個又一個,那些果子美味的讓他幾乎停不下來。
“喂!什麼人?”
忽然遠處傳來了喊聲,一羣人手拿棍棒跑了過來,他們氣勢洶洶還牽着巨大的猛犬。這兒是私人的果林,他們自然要保護自己的利益。
要是豪格想動手,他們就算連人帶狗一起上,也不可能是豪格的對手。可是豪格吃人的嘴短,做賊心虛。
他匆忙中塞了幾個果子在懷裡,跳下樹就跑。
那些人追了半天,連豪格的影子都看不到,只得憤憤的回去了。
豪格喘了口氣,在山腰處找了個地方坐下,從懷裡掏出果子,還好,並沒有被壓壞。
他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這裡已經快到察哈爾部了,進了城之後。豪格準備看看哪兒需要人幹活,先去賺點盤纏,再繼續上路,這一路上風餐露宿並不好過,還是身上有點錢傍身好點。
豪格做人有自己的原則,不是自己賺來的錢,他一分也不要。
“原來是你偷了我家的果子!”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出現在豪格的面前,她的功夫並不差,只不過她俏麗的臉上卻帶着笑意,並沒有責怪豪格的意思。
她就是公吉特.多娥,她的家在八旗子弟裡,也有自己的實力。公吉特家的女兒嫁的也都是八旗豪門。
她當然看得出來,要是豪格出手的話,只怕公吉特家的那些家丁,沒有一個能活得下來。一個有本領的人,還能剋制自己,不隨便欺負人,那是相當難得了。
從那天開始,豪格就成了公吉特.多娥家裡的護衛。多娥本就是一個豔麗的女人。
那是個充滿了誘惑力的女子,嫵媚的臉蛋兒,豐滿的胸部,水蛇般扭動的腰肢,雪白的肌膚,渾圓修長的腿……無論怎麼看,還不到十六歲的她都是性感到極點的妖嬈女子。
她的聲音就像銀鈴一般清脆,她和豪格也聊得很開心,完全沒有主子的架子。
天色黑了下來,忙碌了一天的衛士們卻似乎隱約聽到了有人呼救的聲音,而那聲音竟然像是公吉特.多娥……
他們急忙衝進內院,沒有人攔得住他們,他一腳踢開了發出求救聲的房間大門。
公吉特.多娥已經被摧殘的不像樣子,她羊脂凝霜般的身子,青一塊紫一塊,一絲不掛的躺在牀上,那雙靈動的大眼睛早已失
去了往日的色彩,屈辱的看着正在發泄的豪格。
等公吉特家人趕到的時候,豪格已經大大咧咧的亮明身份,公吉特家怎麼都不敢招惹愛新覺羅家族,豪格其實還想侵犯她的……不過多娥已經自盡了。
“所以,這件事,被隱瞞了很多很多年,奴才是無意知道的,才斗膽稟告睿親王!”小周又喝了一口,放下了杯子。
多爾袞驚疑不定,這事兒,小周又是怎麼知道的?
帶着滿腦子的猜忌,多爾袞又喝了些酒,有心想要拉着小周問他如何得知這個消息的,可他也明白,小周絕不會無的放矢,畢竟豪格明面上是他的侄子,可年紀是要比他還大一些的,再說多娥死的時候,那段日子,豪格還真不知所蹤。
既然想不明白,多爾袞就找個地方,先睡一會兒,可是翻來覆去也睡不着。正胡思亂想間,小玉兒忽然聽到鳳凰山後山之外隱約傳來一陣悶雷般的聲音,小玉兒屏住呼吸,側耳仔細聽去,偏偏一絲動靜也聽不到了。多爾袞忽然睜開眼睛,低聲說道:“好怪。”
小玉兒不明就裡,問道:“睿親王,怎麼了?”
多爾袞搖了搖頭,此時屋裡沒有點燈,小玉兒又沒有火眼金睛,只能模模糊糊看到多爾袞的動作,看不到多爾袞的表情,但他隱隱有種感覺,外邊那悶雷般的聲音必然和多爾袞有些關係。
“你不要出去。”多爾袞丟下句話便跑了出去。
不出去纔怪,小玉兒按捺不住心頭的好奇,跟在多爾袞後邊就往外跑,剛跑到前堂,就見大玉兒等人都走了出來。大玉兒看見小玉兒,心中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臉上一紅,拉着小手,跟在小玉兒的身後。
一行人跑了沒多久,在鳳凰山地界的一處石碑那兒看見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那少年生得俊秀無比,看起來斯斯文文,就像個讀書的孩子,偏偏手中提着一柄巨大的斧頭,坐在地上直喘氣,那早已看不清楚字跡的破舊石碑被砍得坑坑窪窪,看樣子是必然出自那少年的手筆了。
蒙古喇嘛哼了一聲:“原來是個娃娃,誒,那娃娃,半夜跑出來砸石頭作甚?”
那少年膽子可真不小,面前站了一大羣人還有喇嘛還有女人,居然一點也不害怕,冷冷的答了句:“關你甚事?”
蒙古喇嘛光火起來:“好個小娃娃,恁沒管教,你沒有爹孃教麼?”
哪知道那少年一聽這話竟然比蒙古喇嘛火氣還大,拎着斧頭站了起來:“你這個醜八怪,你纔沒爹孃教呢。我有爹,有娘。我爹叫祖大壽!”
祖大壽?小玉兒覺得這名字好熟,忽然腦子裡掠過一個人物來,指着那小孩驚叫道:“你是祖澤洪!?”
小玉兒這一聲驚叫,反倒讓祖澤洪愣住了,半晌才說道:“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小玉兒現在陡然叫破了祖澤洪的名字,小玉兒也有些後悔,只得再順口縐道:“祖大壽是名將嘛……那他的事情,大家傳說的也多一些……”
小玉兒支支吾吾,不盡不實。眼前除了祖澤洪之外都是活成精的千年老妖了,如何瞞得過這些傢伙?多爾袞等人料想小玉兒必然有秘密隱瞞着他們,可是小玉兒不願意說,多爾袞總不能把他吊起來打吧?
到底是小孩子好騙一些,祖澤洪面有喜色,微微點頭,想來是聽說父親如此有名,他少年心性,自然覺得心花怒放。
小玉兒咳嗽一聲,岔開話題:“三更半夜了,你一個小孩在這荒山野嶺的做什麼?”
祖澤洪不再發怒,對這小玉兒起了幾分親近之意,可是他所圖甚大,也不敢貿貿然就告訴眼前衆人。小玉兒知道前因後果,略一思索就知道祖澤洪的顧慮,當即說道:“祖澤洪,這位是當今皇上的親弟弟睿親王多爾袞,這一位便是在蒙古草原非常有地位的蒙古大喇嘛,他二位的名頭你總該聽說過吧?”
祖澤洪不禁望向這兩人,忽然丟下斧頭,跪了下來,對着多爾袞磕起頭來:“睿親王,祖澤洪有眼無珠,不認得睿親王,還請睿親王恕罪。”
蒙古喇嘛冷哼一聲,長嘴一撅,顯然是有些吃味了。這小娃娃只拜多爾袞不拜他蒙古喇嘛,叫他心裡如何好過?
祖澤洪年紀雖小,卻也生得七竅心肝,對着蒙古喇嘛又磕了幾個頭:“大師莫怪祖澤洪有眼不識泰山!”
多爾袞拉起祖澤洪,問道:“你深夜到此,砸這石碑,所爲何事啊?說給本王聽聽。”
祖澤洪臉色一整,厲聲說道:“這是我祖家的事,不便告知。”
多爾袞冷笑不已,要知道皇太極爲了招降祖大壽廢了很大的功夫,祖大壽的確是名將,女真人在他手底下也吃了不少虧。皇太極答應了他很多要求,他才勉強答應下來歸降,只是投降了之後又不做‘漢奸’,實在是讓很多八旗子弟非常不滿,這傢伙的兒子大半夜跑到鳳凰山能幹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