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完了!”
就像個精神病人一般,洪承疇反反覆覆的唸叨着這句話,一直到他連自己都煩了的時候,卻又跪拜於那尊觀音像之前,彷彿老僧入定一般。
洪承疇素不信佛,因爲他從來就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即便是現在,他也沒有想過讓神佛降下任何奇蹟,只不過是尋求一種心理安慰罷了。
從軍事層面來看,整個江北的局面已到了糜爛崩壞的程度,就算是諸葛重生武侯再世也收拾不起來了。
但是,洪承疇心底還有那麼一絲虛無縹緲的希望,他希望最後的奇蹟趕快降臨。
所謂的奇蹟,就是京城的布木布泰。
只要布木布泰能夠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大清國的局面,儘快的結束內戰,或許還有一絲轉機。
對,是內戰!
雖然大清國早就露出了明顯的頹勢,但洪承疇卻做夢都沒有想到,局勢會崩壞成這個樣子。
他更沒有想到,局勢的劇烈變動竟然如此之快。
僅僅只是兩個月多一點的時間而異,大清國就已風雨飄搖岌岌可危了。
阿濟格突襲鰲拜,豪格率領大軍威脅京城,自己人都要把自己人腦子打成狗腦子了,還如何抵擋江南的北伐?
如何抵擋氣勢洶洶的毅勇軍?
難道說天命真的不在“我大清”?
大清國的迅速崩壞,還真的和那虛無縹緲的“天命”沒有一丁點的關係,純粹就是自己作死。
因爲上天曾經給過大清國一次機會,而且還很好的把握住了。
李闖寇京,崇禎殉國,吳三桂獻出山海關,這樣的機會一千年能夠遇到一次,已是非常奢侈非常僥倖了。
事實上,大清國確確實實的抓住了這次機會,並且唱出了一個滿堂喝彩的“開門紅”。
擊闖破明,攻山陝河朔之地,取河南中原腹心,進川蜀而下湖廣,兵鋒直指江南,最近的時候曾經登上過南京的城牆。
局面一片大好,一統天下指日可待,但卻戛然而止。
雖然很多人都覺得大清國由盛轉衰似乎是命中註定,畢竟大明太大而大清不過是崛起於苦寒之地的蠻夷,能夠進關已經是天大的僥倖,不可能真的一統中原,逞一番兵馬之強以後自然就會失敗。
但洪承疇卻不這麼認爲。
讓大清有盛而衰的不是什麼天命,而是毅勇軍。
正因爲大旗軍頂住了多鐸的猛烈攻擊,沒有出現“一波流”的平推橫掃,徹底打碎了一統天下的美夢。
張啓陽打造的毅勇軍雖然厲害,但卻遠遠沒有真的達到天下無敵的地步。
世人都認爲毅勇軍是天下至強的武力,在張大帥的率領下百戰百勝所向披靡。
但是,洪承疇卻看的非常清楚:當初在揚州的時候,若是把主要的注意力放在毅勇軍的身上,而不是把大量實力虛資在揚州城下,當時的多鐸完全有可能擊破毅勇軍。
毅勇軍不是天兵天將,但張啓陽確實是個不世出的人才。
只有洪承疇這條成了精的老狐狸,才能看出毅勇軍真正的厲害之處。
毅勇軍的戰鬥力並不比最精銳的八旗勁旅更強,真正厲害的是張啓陽本人而不是毅勇軍。
毅勇軍只不過被張啓陽擺在明面的那一枚棋子,充其量也就是一個“車”而已,雖然可以平推橫掃,但棋子終究是棋子。
能夠發揮出多大的作用,完全取決於棋手的水準。
張啓陽總是能夠在最恰當的時候把這一枚棋子用在最恰當的地方,總是能夠卡住整個棋盤上最關鍵的那個“點”。
如此一來,已到了尾盤的殘局死棋就活過來了!
這才真正的國手!
如果布木布泰也是這樣的國手,大清國就還有機會,未嘗不能把局面扳回來。
“大人,京裡的邸報到了。”
洪承疇一直都在密切關注這京城的消息。
“平西王率部迎戰豪格。”
看到這個消息,洪承疇的腦袋“嗡”的一聲,頓時面色如土,失魂落魄般癱坐於地,發出夢囈般的呻吟:“完了,大清是真的完了!”
在這個之前,如果說大清國還能期盼什麼奇蹟來扭轉乾坤的話,這個消息就是釘在大清國棺材上的最後一顆釘子。
大清國連一點希望都沒有,徹徹底底的死透了,連詐屍還魂喘一口氣的機會都沒有了!
吳三桂是什麼樣的人?
那就是一條喂不飽的狼,只要機會合適他一定會露出森森獠牙。
朝廷對他百般提防千般戒備,平西王吳三桂的陰險狡詐連攝政王多爾袞都深感忌憚,最終還是因爲一己私利做出了“引狼入室”的舉動。
現如今,布木布泰等人竟然啓用了吳三桂,還讓他帶着大軍和朝廷的最後一點家底去迎戰豪格!
這是一步臭棋,而且是導致最後崩盤的那一步臭棋。
真不知布木布泰是怎麼想的,竟然會把吳三桂這條野狼當走是俯首帖耳唯命是從的忠犬!
當年的大明朝如何?
在闖軍寇京之計,在崇禎皇帝發出“全城死守以待吳卿”的最後時刻,吳三桂回去救援了嗎?
在李闖滅明之後,吳三桂表面順從暗地裡勾結多爾袞獻出了山海關,導致了李闖的最終敗亡。
吳三桂的什麼樣的人,朝廷應該已經看的很清楚了,爲什麼還要在這個最關鍵的時刻用他?
難道說京城裡的局面已經到了不得不啓用吳三桂的地步?
要不然的話,就算布木布泰犯了糊塗,老謀深算的代善等人也不應該犯這個天大的錯誤!
洪承疇甚至已經想到了將來的情形:帶着朝廷全部希望的吳三桂一定讓朝廷徹底絕望,他根本不會和豪格對陣,而是在雙方之間反覆搖擺,左右逢源前後通吃。
在這之前,洪承疇覺得張啓陽很有可能會成爲大清國的掘墓人,現在看來,他真的錯了。
在大清國的棺材板上釘上最後一顆釘子的很有可能就是吳三桂而不是張啓陽!
大清國之興,來自於吳三桂。
大清國之滅,很可能也是來自同一個人。
這真是成也吳三桂,敗也吳三桂,冥冥之中似有定數。
在這個瞬間,連洪承疇都有些迷茫了:難道說這一切真的是天意?
真的早已註定?
要不然怎麼會這麼巧?
作爲一方統帥,洪承疇已徹底放棄了最後的幻想,他再也不期盼奇蹟的出現,而是必須爲將來更加糜爛的局勢做好準備。
雖然張啓陽已經卡在高郵一線,但是現在的洪承疇依舊手握幾萬大軍,真要是不顧一切做出“壁虎斷尾”的舉動,徹底放棄淮揚不顧一切的回撤,未必就沒有機會,只是付出多大代價的問題罷了。
收攏所有能夠收攏的人馬,集合一切可以集合的力量,適當的放棄一部分地盤,選擇強力的斷後隊伍,做好強行突破毅勇軍防線的準備。
洪承疇知道自己必須突圍了,要不然的話,恐怕用不了多久就連突圍的機會都沒有了。
謀定而後動,素來就是洪承疇的老習慣。
先是通盤考慮了一下整體計劃,然後又仔細而又慎重在內心中敲掉一個個細節,推演出整個過程。
按照洪承疇的估算,要是想實現突圍北上的總體戰略,至少要付出上萬甚至兩萬士兵的生命,肯定還有失散更多,但這個代價絕對值得付出。
唯一的阻礙就是揚州城內的那兩個八旗副都統和一些佐領統領。
這些人雖然是洪承疇手下的猛將和主力,同時也有監督的職能,在沒有朝廷明確命令的情況下放棄江北選擇撤退,必須先經過他們的同意。
若是這些人反對,洪承疇根本就什麼都做不了。
好在現在的局勢已經崩壞如斯,想來這些“滿洲太君”們已看的很清楚了,應該不會太過於反對吧?
七天,最遲不能超過十天,一定要做好所有的準備工作,再行延誤的話,只怕就真的來不及了!
“盡起府庫,不做存留。”
“各部各軍死守防線,援兵不日即臨。”
“不惜一切代價阻斷運河交通,隔絕史德威追擊之虞。”
“命泰東劉良佐部向我靠攏,四日之內完成。”
到了這步田地,洪承疇已什麼都顧不得了,一條條命令發佈下去。
到了第二日清晨,各部已開始執行起了洪承疇的命令,爲最後的撤退做起了準備。
唯一讓洪承疇放心不下的竟然是部署在東邊的劉良佐部。
劉良佐部是最大的一支新附軍,雖然肯定沒有號稱的“兩萬人馬”,一萬多還是有的。
一萬多人馬啊,不是一股小力量,雖然還算不上是一方諸侯,肯定也是個實打實的軍頭了,洪承疇相當的重視。
在正常情況下,都了這個時候,劉良佐那邊就應該做出迴應,至少要“回報”一下。
但是,派往那邊的人卻如泥牛入海,至今杳無音信。
這讓洪承疇愈發的擔憂,隱隱約約的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
爲了不浪費時間,洪承疇馬上就又派遣人手去那邊找劉良佐聯絡。
這一次,消息傳回來的很快:劉良佐反了!正率領上萬大軍猛攻泰縣。
聽到這個消息,洪承疇的腦袋就好像炸開了一樣,一個踉蹌險些當場栽倒。
他的雙眼睜的很大,卻空洞無神,似乎不是爲了看到什麼,僅僅只是爲了睜着而睜着,口中還在喃喃的唸叨着:“完了,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