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中刻前後,月掛中天,朦朦朧朧的月光如水如銀。
從江面上飄過來的水汽形成一層薄薄的霧氣纏繞了樹梢之間,南京城就好像是剛剛睡了一覺的貴婦人,充滿了慵懶和溫暖的氣息。
這樣的深夜,街道上早已沒了行人,只有賣鴨血湯、桂花餅的小販正在收拾街角的攤子,偶爾有幾個晚歸的醉漢路過,引得在街角垃圾堆中刨食的野狗好一陣子狂吠。
已經很晚了,店裡的客人也早就走了個精光,康掌櫃還是讓前堂的店夥和後廚的掌勺師傅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雖說別的客人都走光了,但酒滿樓卻還有一位最重要的客人:葉黥。
正是因爲葉黥葉公子,生意本就比較冷清的酒滿樓才火爆起來,每天都有數不清的文人騷客來到這裡,在暢談國事抨擊時政的同時,也給酒滿樓帶來了非常豐厚的收入。
對於整個謫仙樓而言,葉黥葉公子不僅是最重要的主顧,還可以算是恩主。
雖然只留下了他一個人,整個酒滿樓還是保持着百分之百的熱情,所有人都在小心翼翼的伺候着。
忙碌了一整天,康掌櫃早已疲憊不堪,卻仍舊賣弄起精神親自操弄着錫壺和酒叉子,親自端起燙好的佳釀給楚華文把盞:“這是十八年的狀元紅,市面上可不多見呢,葉公子一定要多吃幾杯……”
“我本不善飲酒,這麼好的狀元紅……我也品不出個好歹來,平白的糟踐了好東西……”
“嚇,葉公子說的是什麼話?就這樣的狀元紅,也就之有葉公子喝了我算是物盡其用。換做的別的客人,無論他出多少銀子我都捨不得呢。”
“康掌櫃客氣了。”葉黥看了看窗外濃濃的夜色,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都這麼晚了,我還賴在這裡,害得前廳夥計和後廚的掌勺師傅都無法安歇,實在慚愧的很。”
“葉公子能在我們酒滿樓多吃幾杯酒,便是我們天大的福分,平日裡請都請不來呢。”
現如今的葉黥,早已名動江南,他創建領導的江南學社亦成爲規模龐大的文人羣體。
葉黥葉公子每日裡領導者那些個讀書種子們猛烈抨擊朝廷,高呼“援揚”的口號,一時風頭無兩,早就成了婦孺皆知的名人!
“心懷天下”“憂國憂民”,說的就是葉黥葉公子這種人。
這位葉公子在南京城掀起天大的風潮,隱然已是文壇領袖人物。
最要緊的是,葉公子把酒滿樓當做是自己的“根據地”,每次宴請賓朋交會文友,都是在酒滿樓。
在康掌櫃的心目當中,葉黥葉公子絕對是酒滿樓的活財神。
生意人,寧可得罪漫天神佛,也絕對不會得罪了葉黥這樣的財神爺。
葉黥從來就不是貪杯之人,今日之所以這麼晚了還在酒滿樓逗留,就是在等他的一個朋友,一個很重要的朋友。
就在這個時候,樓下忽然出來一聲呼喊:“葉黥在這裡的麼?”
聽到這個聲音,早已等候多時的葉黥騰的一下站起身來,快步下樓前去相迎。
葉公子的朋友實在太多,大多是些聲名卓著的文人仕子。
在酒滿樓康裝櫃的心目當中,葉公子的朋友要麼就是滿腹經綸的名家大儒,要麼就是聲明顯赫的文壇新秀,總之都是一身的斯文靈秀之氣讀書人,但眼前的這個人卻沒有一丁點兒的讀書人應有的書卷氣。
這人約莫五十大幾六十不到的樣子,生的獐頭鼠目,幾縷細細的鬍鬚一口焦黃的大齙牙,還弓背縮肩,完全就是一副尖嘴猴腮的猥瑣之態。
若不是葉黥親自迎接,康掌櫃怎麼也不敢相信就是這麼一個其貌不揚的小老頭兒讓堂堂的葉公子等了大半夜。
“我和朋友有些事情需要商議,不想被任何人打攪……”葉黥小聲對康掌櫃說道:“沒有我的吩咐,誰也不要上樓。”
“葉公子放心,整個二樓都已經清空。我這就去準備些酒菜和時鮮的點心……”
“不用了,什麼都不用,只要沒人打攪就好,千萬,千萬。”
“小人明白!”
康掌櫃退出了雅間,還很小心的順手帶上了房門,臨走的時候還特意看了那小老頭一眼兒,暗中猜測着他的身份。
這個小老頭兒,看起來就不象是個讀書人,或許是葉公子的鄉下窮親戚來打秋風的吧?
如果康掌櫃知道這個獐頭鼠目的瘦小老頭的真實身份,肯定會當場嚇尿。
這個小老頭姓劉名乾龍。
以殘酷手段拷掠士紳富戶血洗壽州,又在不久之前坑殺了幾千降兵,在儀真殺的人頭滾滾,簡直就是殺人不眨眼的魔王。
更三日之前點起一把大火,把江對岸的儀真城燒成一片白地,強行驅趕着數萬儀真百姓南渡長江。
雖然南京城的人都不曾見過劉乾龍的本來面目,但整個南京城早已聽說過他的手段,這絕對是個能止小兒夜啼的可怕災星。
劉乾龍大馬金刀的坐在葉黥對面,抄起面前的酒壺一口氣喝下去大半,直接用袖子抹了抹殘留在鬍鬚上的酒漬,開口說道:“大帥要我們定住南京城。”
葉黥心下一駭:這南京城是江南半壁的核心,乃是一國之都,定住?
怎麼定?
他說的“我們”是什麼意思?
劉乾龍捻着一根牙籤,很不雅觀的剔着牙花子,斜着眼睛瞅了瞅葉黥:“我們當然是指你和我,這很難理解嗎?”
“你和我?”
“對呀!”
“就憑咱們倆?定住南京城?這……這怎麼可能?”
這南京城就在弘光朝君臣的眼皮子底下,城中更有七八萬官兵,豈是兩個人就能定住的?
“大帥沒有給咱們派遣軍馬?”
“就這麼個小小的南京,有咱們倆就夠了!”劉乾龍毫不在意的說道:“巡防營和留守三大營的軍兵,我一個人就能震的他們不敢動彈,這個你不必擔心。你只需把同泰寺的那一位送上龍椅就行了!”
劉乾龍說的輕描淡寫,就好像是在談論今天晚上的月色一般,但葉黥卻早已經呆住了。
同泰寺中的那一位,當然是指太子。
憑我一個人的力量就能把他送上龍椅,成爲這江南半壁的皇帝?
這怎麼可能?
這可是擁立新君的大事,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就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