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出來之後袁秀芳覺得壓在心口一年半的那塊石頭悄然移走,這話她早就想說了,當年她就想帶着孩子去天津陪讀。
在許家雙面前她極力否認,可事實上,她真的害怕,說不上爲什麼,明明許家文對她們孃兒倆體貼又周到,可她就是害怕。
她爸說,多少在農村結了婚的知青回城以後,對外宣稱沒有結婚生子,重新在城裡成家,農村老婆孩子找過去還要被打罵出來。
她媽說,許家文模樣生得好,又是大學生,萬一有女同學追求他怎麼辦?
於是,第一次去學校報到時,她爸媽特意請假,不辭辛苦的陪着她和婭婭送許家文去天津。讓他的室友,讓他的同學知道,他已婚並且生女。
若非婭婭年紀太小,她爸媽也實在捨不得她們,她們孃兒倆差一點就要在學校附近租個房子住下來。
許家文嘴角微微緊繃,又撫平,他扯了扯嘴角,不慎扯到傷口,痛得倒抽一口涼氣,換來袁秀芳一疊聲的關切。
望着她充滿關心的眼睛,許家文緩聲道:“你們過去得坐兩天的火車,婭婭受不了,我很快就回來了。”
袁秀芳心悸如雷,下意識抱緊了懷裡的女兒:“婭婭總是說想爸爸,這麼老是分開,對她成長不好,反正我在家也沒事,不如帶她過去,也能給你做做飯洗洗衣服。”她不是想去送他,她想留下,現在管理的越來越鬆,開一張探親的介紹信最長可以三個月。
“我還沒去大城市住過呢,正好可以開開眼。”袁秀芳故作輕鬆,一顆心撲通撲通亂跳,一時之間不敢去看許家文的眼睛。
“好啊。”許家文微微笑起來。這一抹笑,因爲他浮腫淤青的臉而顯得扭曲。
袁秀芳一怔,隨即喜出望外。
許清嘉一行在縣城吃過午飯,下午兩點多回到村裡,在岔路口分開,各回各家。
許家康隨着許清嘉他們走,許向軍爺三住在許向黨家裡,他們家空房間多,許家康自然不會特意搬過去湊個團圓。
在家門口的村道上,兄妹三個遇見了的往家走的許向華和秦慧如。
今天許向華帶秦慧如去參觀位於縣郊的罐頭廠,已經開始生產,銷量不錯。本來許清嘉也挺想去瞅瞅的,她還沒去過呢,不過琢磨着當電燈泡會被驢踢,所以果斷逛街去了,還把想當小尾巴去罐頭廠的許家陽給忽悠着轉移了注意力,夫妻倆也是需要獨處空間的。
此時見到他們,許清嘉腦海裡不禁冒出一個畫。
“看,愛妃,這是朕爲你打下的江山。”越想越可樂。
“你傻樂個什麼?”秦慧如望着突然笑起來的女兒笑。
許清嘉嘴角一抿繼續樂: “俊男美女,看了養眼,我高興呀。”別看她都這麼大了,可兩人一個三十六,一個三十五,相貌端正,精神熠熠,更顯年輕。
秦慧如嗔她一眼:“沒個正形。”
許清嘉嗓子一清,正了臉:“難道我說的不是實話嗎,我爸多俊,我媽多美呀!”
許家康和許家陽立刻捧場的連連點頭。
秦慧如好笑地搖了搖頭:“一個兩個嘴這麼甜,這是買了不少糖吃。”
“媽媽,吃生薑糖,這個薑糖很好吃。”一說糖,許家陽就想起獻寶來。
許清嘉也不甘人後,爭寵:“媽,這是我給你買的臘梅花。”遇上一位老大娘在賣臘梅,道是一塊地要造廠,幾棵野臘梅被砍了。她覺得可惜就去撿過來,看看能不能賣點錢貼補貼補家用。
因她賣的便宜,花又好看,倒也賣出去不少。
許清嘉便把剩下那些包圓了,幾兄妹分分,各自拿回家當裝飾用也挺好,過年看個喜慶。
“還有人賣花。”秦慧如驚訝的接過臘梅花,隔着黃色的臘梅看着女兒比花還嬌嫩的臉,滿眼都是笑:“謝謝你啊。”
“不客氣,不客氣,鮮花贈美人嘛。”許清嘉笑嘻嘻的擺了擺手。
秦慧如失笑,伸手擰她的臉:“滿嘴跑馬,你們都這麼大了,媽媽都老了。”
許清嘉驚恐臉:“媽,你這話說出來良心不會痛嗎?”
“嬸兒,你比我那些同學都看起來年輕。”許家康說得臉不紅心不跳,還真別說,他有一個同學讀書晚又復讀了好幾年,二十四歲才考上大學,又在家裡幹過了好些年的農活,和她嬸站在一塊,十成十得說她嬸年輕。
許家陽小嘴抹蜜:“媽媽最年輕,媽媽最漂亮!”
“咿,陽陽,前兩天你說的是姐姐最漂亮。”許清嘉虛虛一點他的額頭:“這麼快就忘了?”
許家陽眼珠子開始飄。
忽而許清嘉腳步愉快的走過去,挽住秦慧如的胳膊,對着爺三個狡黠一笑:“好了,現在我問你們一個問題,我和媽媽誰更漂亮?”心裡樂翻了天,世紀難題來了,看你們怎麼答?
大小三個男人一頓,許向華和許家康失笑不已,許家陽一臉糾結,陷入了左右爲難之中。
許向華和許家康饒有興致的看着許家陽,看小傢伙怎麼回答。
許家陽左看看他媽,又看看他姐,求生欲強烈:“一模一樣一樣漂亮。”
許清嘉哪肯這麼放過他:“瞎說,我們又不是雙胞胎,怎麼會一模一樣,你這小孩子不誠實啊。”
許家陽張了張嘴,衝許清嘉做了個鬼臉:“媽媽最美,姐姐臭美!”
許向華和許家康大笑。
許清嘉嘿了一聲,挽袖子要收拾他。
許家陽兔子一樣跳到許向華背後,向秦慧如告狀:“媽媽你看,姐姐惱羞成怒了。”
許清嘉點點他哼了一聲:“烤魚沒有了,明蝦煲沒有了,紅燒蹄髈也沒了。”
許家陽登時慘叫:“你這是打擊報復。”
許清嘉挑了挑眉:“這是教育你什麼叫識時務。”隨即笑眯眯的看着許向華和許家康。
許向華表忠心:“一個沉魚落雁一個閉月羞花,我老婆和閨女天下最美。”
秦慧如被他說的面上發熱,嗔怪的看他一眼當着孩子面前瞎說什麼,嘴角卻不自覺的上揚。
許清嘉暗暗好笑,拿眼看許家康。
許家康笑意盎然:“大美人,小美人,各有千秋,你們不是一個風格的,沒法比啊。”
許清嘉但笑不語,老油條就是不一樣,溜一眼許向華,許清嘉把火力集中到許家康身上:“那是我好看呢,還是夏蓮姐好看?”
許家康一個頓都不打:“當然是你好看啊,妹妹的眼睛多大啊,比牛鈴還大,再看看這嘴多紅多小啊,比櫻桃還小。”
許清嘉一組合,腳就踢過去了他比牛鈴大的眼睛,比櫻桃小的嘴放在臉上,還能看嗎?
許家康大笑兩聲躲開,快步往家裡走,身後傳來許家陽幸災樂禍的大笑聲。
到家時,許家康正把廚房裡的羊肉湯端出來,沒事人的招呼:“奶奶燉好的羊肉湯,來喝一碗牛肉湯驅驅寒。”
許清嘉瞪瞪他,繃不住自己笑了起來。
“奶奶不在家?”秦慧如看了看家裡,沒發現老太太的身影。
許家康隨口道:“串門去了吧。”老太太不是個在家呆得住的,喜歡找人說話。她這好幾個月沒回來了,當然找老姐妹們嘮嗑嘮嗑。
一家人邊喝着羊肉湯暖身子邊說閒話,喝完了許家康和許家陽也出了門,這兩個也不是在家呆得住的。
許清嘉則去樓上書房畫畫,趁着今天有靈感,趕緊把她那幅枇杷花畫了。
進了書房,把畫具從櫃子裡拿出來,發現筆洗裡沒水,便又下去取水。
走到樓梯口,就見夫妻倆在廚房裡,看模樣是在幹活。許清嘉微一聳肩,每天撒狗糧,考慮過單身狗的感受嗎?
“爲人父母總是想讓孩子的路輕鬆一點。”切着橙子的秦慧如溫聲道。
許向華把洗好的碗放在竹籃上瀝乾,笑着道:“馬家那丫頭家裡情況是有點麻煩。馬大柱好吃懶做,小時候沒養她,老了厚着臉要她養老,可憐她攤上這麼一個老子。”
秦慧如輕輕一嘆:“看樣子阿武挺喜歡她的,可大伯不同意的話,這事有的磨。”
“就看他們父子倆誰能說服誰了。”許向華不甚在意,一轉身對上許清嘉睜得圓溜溜的眼睛。
“阿武哥喜歡誰啊?”許清嘉趴在樓梯欄杆上,八卦之情溢於言表。
許向華呵了一聲:“你不是畫畫嗎,怎麼下來了?”
許清嘉從樓梯上跑下來:“我下來拿水,”又湊過去追問:“阿武哥喜歡誰啊?奶奶給他介紹的姑娘,他不都沒看上。”老太太爲此對她好一通抱怨。
許向華撥開她的腦袋:“小姑娘打聽這個幹嘛,畫你的畫去。”
“別介啊,你把我好奇心勾起來又不給我解惑,沒這麼不人道的。”許清嘉叫苦,摩了摩下巴:“馬大柱,這名字有點耳熟,是咱們村的?”
秦慧如把一盤橙子遞給她,岔開話題:“你不是說今天要畫一幅枇杷樹,畫好了嗎?”
“我現在哪有心思畫畫啊。”許清嘉拈了一瓣橙子:“這個橙子甜。”又討好的拈了一片喂秦慧如,再是許向華,笑容可掬的看着他們。
許向華好笑,思慮一二,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早晚要知道,遂道:“你阿武哥和村西邊的馬大雅在處對象。”原是叫大丫,長大後覺得這樣叫不像話,就給換成了雅字,下面幾個妹妹一律成了二雅,三雅。
許清嘉啊了一聲,終於想了起來。馬大雅跟她一樣都是知青二代,不過她命苦,她爸馬大柱家暴她媽,她媽就打她撒氣。是她伯伯家心善,把她接了回去撫養。六年前,她媽何瀟瀟受不了馬大柱無止境的虐待,逃走了。
馬大柱是他們村有名的懶漢,包產到戶之後沒人管着他上工了,他就整天躺在家裡睡覺喝酒,有錢還要去賭兩把,反倒要兩個未成年的兩個兒子種田養他。兩兒子受不了他,跑到鵬城打工去了。就這樣他也不肯幹活,把田地租給別人,勉強過活,活不下去了就跑去鬧馬大雅。
他有一諢名懶柱,以至於許清嘉初聽馬大柱還反應不過來。
許清嘉消化了下:“大伯不同意?”
“是啊。”許向華和秦慧如回來時,正好遇上父子倆在吵嘴,無意中聽了一耳朵,才知道這麼這回事。沒聽老太太提起過,想來老太太也不知道。
許清嘉咬了口橙子,許向國不同意,倒能理解,連他親生兒子都避之不及,這種人攤上了就是個麻煩。
“她戶口在她伯父家的吧?”許清嘉問許向華。
許向華道:“這我還真不知道,要是在她伯父家,倒是能省不少麻煩。”起碼在法律上,馬大雅對馬大柱沒有贍養義務。
正說着話,孫秀花回來了,看臉色心情不大好,見他們都在,連忙整了整臉色。
瞧着老太太有話要和許向華說,許清嘉對秦慧如道:“媽,我那被套不舒服,你幫我換一個。”
秦慧如應了一聲,隨着她上了樓。
孫秀花便拉着許向華去了自己房間,把許家武找她的事情那麼一說:“這小子倒是瞞的緊,一點口風都不漏給我。”
許向華賠笑:“只怕感情還不穩定,怕您空歡喜一場。”
孫秀花一嘆:“姑娘倒是個好姑娘,人挺勤快,也老實。”孫大丫就在山上的養殖場裡幫忙。
話鋒一轉,孫秀花皺着眉頭道:“可她老子是個混球,又懶又賭,阿武要是被他賴上了,哪還有清靜日子過。阿武這混蛋,還讓我幫他和老大說去,讓我怎麼說?”三五不時的鬧一場,多膈應人。
“那姑娘戶口在誰那?”許向華問。
孫秀花:“在馬鐵柱那,那兩口子壓根就沒想起給閨女上戶口,還是馬鐵柱上的,索性上在自己家,這樣每年的人頭糧也好分在他們家。爲這個,馬大柱兩口子不是鬧過的,不過村裡沒搭理他們。”人馬鐵柱養了孩子,糧食當然得給他們,要不孩子吃什麼,馬鐵柱一家也不富裕。
許向華便笑:“戶口都不在一塊,那不就是陌生人,敢上來鬧就打,鬧一次打一次,打幾次還能不老實。要是敢進門搶,那就報警,關幾天,我不就不信他不老實,那就是個欺軟怕硬的主。硬不起來,被欺負了也是活該。您去問問阿武,再問問那姑娘,下不下得了手,下得了就繼續處着,下不了手趕緊分,別互相浪費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