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奶奶的!”
老吳頭突然又憤憤吐了口唾沫,“是南環島的人!弟兄們,把招子都給老子擦亮了,別成了海盜的箭下鬼。”
一個個打手嚥下口水。
東沙羣島中,本土海盜佔着的海島名爲月牙島,另兩座由雷州海盜佔據的則分別爲北環島和南環島。
常常跑雷州、流求這條航道的老油子個個都知道,其中南環島的海盜是最不好應付的。胃口最大,手段也最兇殘。
這是因爲南環島地盤最小,島上盤踞的海盜實力也最低。他們在福建海域爭不過月牙島、北環島的人,便只能死命地宰過路的商船,要說是雁過拔毛,也絕不爲過。月牙、北環兩島不成文的規矩是收貨物兩成的錢,而這南環島,可是足足要四成之多。
明碼標價,海盜船上還會帶着一個個眼睛比鑑寶師還讀的掌眼。船上貨物值多少錢,一瞄就能算出來,避都避不過。
老吳頭眼睛很毒,從細微處觀察出來是南環島的船,交代手下弟兄們後,便又連忙向着船艙裡跑去。
打開船艙,他拋了件衣服下去,“趙公子,怕還得勞煩你換上我們的衣服。來的是南環島的人,不好對付。”
“好。”
裡面傳出來趙洞庭有些悶悶的應答聲。
老吳頭暗鬆口氣,慶幸趙洞庭不是那種不好說話的公子哥,便連忙又跑向外頭。
以他眼力,能看得出來趙洞庭五人並不是俗人。雖然瞧不出具體深淺,但也能感覺到自己定然遠遠不是對手。
要不然,他哪裡真會只因爲趙洞庭有錢就對趙洞庭這般客氣?
有錢沒實力,落得船上,也只有被宰割的份。
財帛動人心,到得海上。黑船可未必就只做送人往流求的買賣,說不得會送到陰曹地府去也說不定。
貨艙裡,乳名“小豆芽……”,才四歲不到的小男孩怯生生縮到母親懷裡,“孃親,是不是海盜來了?”
雷州沒有人不知道海盜,在海盜盛行時,這兩個字能讓孩兒止哭。只需說你再哭,就讓海盜把你給捉了去,比現在的父母親用警察兩個字唬人還要有用得多。
貨艙內光線昏暗,只有依稀兩縷極細陽光照射進來。照過之處,可以看到灰塵瀰漫在空中。
有股淡淡的腥臭味始終縈繞不去。
摟着小男孩的娘子並未答話,只是輕輕拍小豆芽的腦袋,有些羞赧地別過頭去。
另外還有個小娘子,以及一個豆蔻年華的小姑娘也是如此。
小姑娘還不忘輕輕哼哼了聲,但不明顯。
這卻是因爲趙洞庭直接在船艙裡就換起了衣服。在這個年代,這樣的舉動無疑是失禮得很。
“抱歉。”
趙洞庭倒是聽到小姑娘冷哼,輕笑着道:“外頭有海盜,我不便於出去,迫於無奈,還請諸位見諒。”
兩個小娘子都不說話。
小姑娘又哼哼出聲,“真不知羞。”
“桃兒!”
有個坐在她旁邊,看不真切面容的漢子開口,“不得對公子無禮。”
被喚做桃兒的姑娘又是哼哼兩聲,不再說話。
漢子雖是鄉野中人,但頗懂客套,對着趙洞庭拱手:“舍妹在家任性慣了,還請公子見諒。”
趙洞庭對這漢子生出幾分好感,將老吳頭拋下來的粗布衣套在外頭,隨口問道:“聽大哥口音應該是正兒八經的雷州本地人,現在雷州民生應當不錯,怎的想着帶着全家到流求去?”
他早看出來,這兩個家庭都不是租黑船去流求跑生意的。
首先他們連租船的錢都遠遠不夠,更莫說本錢。
其次,做生意實在不應該拖家帶口才是。
漢子聲音蕭索,“要是能夠繼續留在雷州,誰會想到那流求去做個無根的客鄉人?連能不能活都不知道,但留在雷州,生不如死。”
“爲何?”
趙洞庭好奇問道。
漢子頗爲健談,對趙洞庭也不抱有什麼戒備心理。大概就像是那些家徒四壁的人便也不在乎被不被賊惦記那樣。
有些事壓在心裡頭總是不吐不快,便一股腦向趙洞庭吐露了個乾淨。
趙洞庭直到這時候才知道,原來這兩個小家庭竟然還是同村人。住得不遠,互相認識,結伴去流求也是刻意而爲之。
兩家人都姓章。
說話這個漢子是那被喚做桃兒的小姑娘的哥哥,而他們家裡另外那位小娘子,則是漢子妻子。還有一年輕人,是漢子弟弟。
家中父母已經逝去,他們便住在一家。
而令一家,則是一位老婦,一對夫婦還有小豆芽。
都是舉家逃離雷州,想要到流求去謀個活路。
趙洞庭聽完以後,沒多大的心思去想這兩家人有多麼可憐,而是瞬間怒火中燒,胸膛被熊熊怒火佔據。
雷州貴族,竟然還有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蟲。
事情始末是這樣。
這兩個家庭原本都是貴族家中佃戶,後來朝廷分田,他們也分得原本屬於那家貴族的田土。甚至那貴族還虛情假意地借錢借糧給他們,讓他們渡過秋收之前的那個關口。卻沒想,這根本就是個陷阱。
有了田,剛覺得日子會越來越好,才秋收,貴族要債的惡僕就上了門。
原本借的些微銀錢,以極爲驚人的利滾利方式,硬是滾到讓他們哪怕賣光糧食也還不起的地步。
去報官,在府衙門口就有那貴族的人看着。不等走近去,就是一頓棍棒打回家,少不得要吃些苦頭。
整個章家村的人就這樣再度淪爲貴族的奴隸,也以前沒分田時候一樣,甚至還要更慘。
熬了兩年,債欠得越來越多,一輩子都沒還得清的希望。章家村其餘家庭算是已經認命,不過是這輩子繼續再給那貴族爲奴爲僕而已,但他們兩家卻是不得不背井離鄉。因爲他們家中小娘子都頗有姿色,那貴族已經放出話來要拉這兩個丰韻白淨的小娘子去抵債。
這要是真被抓去,等從那貴族府中出來,兩個娘子可還怎麼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