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凝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把要尖叫的衝動壓下去,選擇了長久以來的非暴力不合作態度,也就是沉默。這些事要細數起來,原因實在太多太雜,也不是一兩句話就能闡述清楚的。與其讓太后多一條擠兌自己的話題,還不如裝死來得直接。
趁着太后去補充水分的空檔,寧凝抓起手機給老寧發了條短信,讓他趕緊打個電話來聽太后講故事,並且說自己實在是頭痛到接不住話茬了。
逃過一劫後,寧凝有些虛脫的倒在沙發牀上,原以爲累成這樣會很快睡着,奈何太后提到了她最不想談及的問題,這個時候居然又睡不着了……
寧凝覺得自己從童年到少年這個相對比較漫長的時代,就像是一輛不停往岔道上開的車,而司機還忘了帶地圖、導航、指南針這類可以修定路線的輔助設備。
最開始的記憶就是不停的被太后拿去跟同齡的小孩進行比較,從身高、體重、長相一直到學習成績。寧凝至今也無法理解,家長之間這種毫無意義的攀比,除了給小孩留下心理陰影外,還有什麼別的作用。
她已經不記得那些比拼的詳細項目,反正從小到大的無數場比拼,她從來沒有贏過,因爲與她比拼的對象不是某一個固定的同齡小孩,而是……她家太后認識、或者不認識的所有別人家的小孩子。
所以寧凝曾經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活得無比自卑以及憋屈,她想不明白自己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意義是什麼。有時候她會不經意的回憶起小時候,然後感嘆自己真是一個不會撒嬌的小孩。除了越來越厚的臉皮,既沒有做出自殘的傻事,也沒有陰暗的往同學水杯飯碗裡投毒,甚至還沒有患上中二病、抑鬱症之類的精神疾病……也是一件比較神奇的事。
她曾經嘗試以一個旁觀者的視角去回顧自己那段“暗無天日”的悲催歲月,覺得自己就像是《櫻桃小丸子》裡的野口同學。永遠都是站在冷僻的角落,冷眼看着班裡那些無憂無慮的同學們,偶爾會不小心在話語裡暴露出自己陰暗扭曲的小心腸……
所以,她覺得自己從小就不受人待見也不是沒有道理的,就連長大了的自己,也不太喜歡小時候的那個自己,那個時候的自己內心真是太不夠堅韌了。
寧凝特別不願意聯繫同學的另外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她的學生時代充滿了各種“屈辱。”因爲長得不算漂亮,所以在視覺的起跑線上就已經慢了半拍,不管她曾經多麼努力的模仿着二次元的萌妹紙,也絲毫沒有用處。就像無數默默無聞的醬油角色一樣,她喜歡上的男孩子,完全當她是空氣,毫無存在感。
其次就是永遠都被禁錮於其中的糟爛成績,她不知道用什麼樣的論據來說明,成績和努力是不可能劃上等號的,因爲她不管怎麼努力,總有某些科目的成績只能在及格線上掙扎。於是這一點就成了經常被老師們鄙視她智商的有力武器。
最後,小孩子是種很可怕的生物,他們沒有健全的人格,正確的三觀,容易受到外界各種因素的影響,同時也沒有學習過基本的語言藝術,總是赤裸裸的表達自己內
心的想法。只會按照他們獨特的認知,自然形成了各種各樣的小圈子,密不透風,不斷的以“欺侮”別人,來保持“親密無間”的所謂友誼。非常不幸的是,寧凝這種“沉默、孤僻”的小孩,往往是那些小圈子們的標靶。
有些時候,寧凝會偶爾很憂傷的想象,如果有重來一次的機會,她一定要選擇一種高調且具有侵略性的表達方式,用犀利的言辭和眼神兒,去跟家長老師同學拼殺。
在她忍耐了十幾年後,終於等到了上大學、遠離這些糟心事的大好機會。所以她根本無視家人的反對,選擇了遠離家鄉的城市和學校,她希望能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裡,把自己的人生給掰回正軌來。
大概是不需要再跟別人家的小孩比較了,又或者是大學裡的同學各有各的事要做,淡漠的人際交流終於讓寧凝不用把神經再崩得那麼緊了,也再也不用給誰的劇情充當人形醬油展板了。
所以,不喜歡說話、只喜歡看漫畫,幾乎沒法和同學老師正常溝通交流,於是她乾脆就在二次元裡沉迷了,不知道這算不算是爲自己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她曾經以爲小時候的野口同學,長大以後會變成《庶務二課》裡彪悍異常的坪井千夏。可是等她長大了,才發現,自己只能變成半個坪井千夏,也就是在跟其他人打交道的時候,一旦回到自己的空間,瞬間又變回安靜的死宅。
興許是男生們長大了,獨立的審美觀終於破土萌芽,不再僅僅把目光停留在傳統標準之上。寧凝莫名奇妙的開始被男生們關注到,也談了幾場不鹹不淡的戀愛。雖然她沒有因此而報復社會般去禍害她的男同學們,但也確實因爲這樣的改變,讓她過得不再是那麼沉寂了。
如此種種,寧凝實在不太想去參加什麼可笑的同學聚會。有什麼好聚的,反正自己跟那一票人也不太熟,難道時隔多年還要去做飯局上無聊人士的談資嗎?還是去指責他們兒時那些愚蠢且惡劣的行爲?這不都是多此一舉嗎?
她覺得如今的自己終於可以活得無憂無慮了,所以更沒有必要去告訴那些對她而言可有可無的過去,承蒙你們曾經的欺負排擠,我現在才活得更好……與其幹這樣的腦殘事,還不如寫點明信片給自己喜歡的漫畫家們,感謝他們的作品給了她逃避現實的另一個空間。
同樣的,在她最脆弱憂傷的時候都沒有向父母哭訴,到了今時今日,就更沒有必要去告訴他們自己根本就不想和幾年前的生活再有哪怕是一絲一毫的聯繫。
寧凝有些惡毒的揣測,如果告訴太后,就是因爲她長期的、不遺餘力的,希望通過拿她去和別人家的小孩比拼,以達到刺激她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傻叉目的,才最終形成了她現在這種依然被唾棄的性格。太后會不會覺得自己的人生其實好失敗……
寧凝跟太后請了兩天假,窩在家裡看漫畫、動畫、打遊戲,整個一個昏天黑地、無憂無慮。休息的空檔,她忽然嗅到了一絲可疑的氣息。兩位老佛爺突然消停了,不再在她嫁人的問題上糾纏,連着幾天早出晚歸。問起來只說是
跟着小區裡的老太太們跳跳廣場舞,白天在周邊的公園裡溜達溜達,或者偶爾參與一下北方流派的國技娛樂,也就是打麻將。
她對這樣的回答雖然半信半疑,不過只要不天天嘮叨着讓她趕緊嫁人或者相親,別的事她也就不是那麼介意了。
又玩了一天遊戲,實在是有點打不動了,眼睛也需要暫時離開二次元調劑一下。看看時間也差不多要到飯點兒了,於是給太后打了個電話,問她們要不要晚上就在外面找個餐廳吃飯。太后說跟她姨媽還在某個公園裡,晚餐就不跟她一起了。
寧凝不知道太后想要幹嘛,放下電話後隨便套了件外套,便出門覓食去了。出了小區大門盤算着是去海底撈吃火鍋,還是去旺順閣吃魚頭,可是她這個時候想吃的東西,貌似分量都是照着兩三個人往上去的,一時也沒拿定主意。
掏出手機翻了一下通訊錄,也不能約公司裡的同事出來組飯局,一來跟她關係特別近的也沒幾個,二來誰都知道她是回家鄉去參加喪禮了,這個時候攢飯局不合適。翻了幾下,看到韓垚傑的名字,寧凝停頓了一會兒,然後把電話給撥過去了。
韓垚傑正在跟手下的人開會,做例行的工作總結,手機響起來,來電顯示上寧凝的名字,晃得他心驚肉跳,手機差點就直接滑落到地上。他示意其他人繼續開會,自己攥着手機做頗有些做賊心虛的出了會議室。
他快步出了辦公室,躲到後樓梯,這才接起電話,嗑嗑吧吧的開口:“寧、寧小姐?”
聽着韓垚傑顫顫危危的聲音,寧凝真想直接把電話給掐了,聽他這語氣,怎麼跟見了鬼似的。“不要張口就叫人小姐!你晚上有空沒有?”
“有……有吧……”韓垚傑不知道寧凝問這個做啥,一瞬間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
“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就這麼簡單的一個問題,你需要回答得這麼含糊嗎?”寧凝覺得他如果現在站在自己面前,肯定會忍不住把手機砸到他的頭上去。
“有空。”韓垚傑老老實實回答到,雖然想多問兩句,卻怕多說一個字都是錯。
“那你過會去旺順閣,陪我吃魚頭泡餅。”寧凝也懶得跟他多扯,直接說明自己的打算。
“就這樣?”韓垚傑有些摸不着頭腦。
“那你還想怎樣,繼續去酒店開房嗎?”寧凝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在給家裡那隻蠢到死的狗東西講電話,不自覺的連聲音都高了幾度。
韓垚傑捂住手機,驚惶失措的張望了一下樓上樓下,生怕這麼有震撼力的話被別人聽到。做了個深呼吸,纔回答道:“不……不不……我不是,不是這個意思……你,你要去哪家旺順閣?”
“就你們公司附近那家,我大概半小時後到。”寧凝說完就掛了電話,都不想跟他多廢話。
韓垚傑回到辦公室故作淡定的給會議做了個收尾,然後躲在自己的辦公室裡隔着百葉窗看着下屬們迅速的做鳥獸散,這才長出了一口氣,收拾了一下東西走出公司,似乎唯有這樣才能不暴露自己的小秘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