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愛穿背心短褲,留着男孩子頭的女孩子,叫着她,七七,我來陪你玩了,你快下樓。
日光曬得宋安七有些暈眩,她閉了閉眼,輕輕地問,“有事?”
“我哥,他女朋友Tiffany的事是假的,沒有那個人,他從來沒有談過戀愛。”唐花枝直直看着她,眼神清清冷冷,“我看該去看心理醫生的是他纔對,整個一神經病。爲了個女人,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看出唐花枝是在責怪自己,宋安七心裡不好受。她也是聽她說才乍然知道這件事,她沒想過唐睿會編出這種謊話來騙他們。他說那些事都過去了,從他回來看起來是釋然了。
“花枝我——”
“我爸媽已經幫他安排相親了,對方家裡是軍界的大人物,門當戶對,跟我哥挺配的。所以我拜託你,不要再和哥有任何牽扯了好嗎?你以後需要什麼,身邊有陸希梵還有剛纔那人,我想你想要什麼他們都會想辦法滿足你,所以求你放過我哥。”
宋安七瞠目結舌。
放過?自己做了什麼,需要她用上這麼個傷人的詞兒。
努力壓下涌到胸口的那股氣息,宋安七點頭,“我知道了。”花枝不作要求,她也會和唐睿保持距離,她和他一開始就不可能。
樓道朝北,常年見不着光,陰陰涼涼的。宋安七默不吭聲往上走,只覺得周身都是寒意。好久沒爬過樓梯,走到四樓人就有點喘,不曉得錢沒有怎麼樣了。
宋安七抱着雙臂,停在六樓走廊和樓梯交界處歇口氣。
樓上倒是安靜,聽不見什麼聲響。錢沒有多半累得夠嗆,沒力氣貧嘴。
“安七。”男人低沉的嗓音毫無徵兆地響起。
宋安七肩膀抖了一下,她轉過身,看見頎長的身影從頭上方的樓梯上站起,帶着樓道里陰溼的涼氣,一件單薄的西裝遞向她。
“謝謝,不用。”她生疏地避開那隻好看的手。
唐睿看着她躲得飛快的動作,溫雅的眸光轉了轉,脣畔的笑意漸濃,“七七,你這樣我會很受傷。”
“睿二哥,我是真的不用,不冷。”宋安七抱歉地笑,目光始終盯着腳下磨得斑駁的方磚。難怪唐花枝找她叮囑,原來是一早知曉他在這兒守着。
唐睿對她的用心,宋安七從沒懷疑過。只是他越認真,她越愧疚,如此反覆,現在竟然有點害怕了。
他的付出,她承受不起。
他來得突然,宋安七找不到可以說的話,只怕開口話題會失了控。她等着,等唐睿說明在這兒相遇的理由,她好附和幾句上樓。可是唐睿卻像被誰定住了,只噙着笑,眨不眨地看着她,看得她頭皮發麻。
“丫頭,你倒是上來開門,讓我喝口水啊。”錢沒有拖着聲音在樓上叫她,嘶啞如破鍋的嗓子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動聽過。
“不好意思二哥,我朋友在樓上等我。”不給唐睿說話的時間,宋安七低頭拖着行李箱往樓上跑。
經過他身邊時,唐睿輕拉了她一下,“小心點,別摔着了,晚上關好門窗,明天我來看你。”
宋安七又急又氣,臉竟然刷就紅了。
錢沒有喘着粗氣,大喇喇坐在地上,看見她撲哧一聲,笑岔氣了,“你、你、幹什麼去了,爺我負重百斤上樓,臉、臉都沒你紅。”
宋安七開門,打開玄關的燈。
錢沒有拖着行李袋,腰彎得就快趴地上。一挪進門,他一屁股就坐換鞋的地毯上,累得氣喘吁吁,嘴也不肯閒着,“說,那男、男的他是不是、對你幹啥壞事了?”
他真是想太多了。
宋安七從廚房拿出一瓶早前買好的礦泉水,擰開了瓶蓋,送到錢沒有手邊,“錢大哥,你喘口氣,先喝點水。”
“嫌我話多不是……”錢沒有嘀咕了句,仰頭咕嚕咕嚕灌了大半瓶,肚子像個小氣球似的鼓了起來。他舒服地打了個嗝,抹抹嘴,拉住宋安七的手,語重心長,“妹子,以我比你多吃的十五年大米的經驗來看,那男人不像好人。”
“你看誰都不像好人。”宋安七搬來玄關換鞋坐的矮凳,拖他在凳子上坐。
“去~!”錢沒有沒好氣地橫他一眼,“牙尖嘴利,就知道欺負我們老實人。”
宋安七仰頭正喝水,一笑被嗆住,她捂着胸口咳嗽了幾聲,喝水潤嗓,不想再和他搭腔。人可以說相聲的,她平常人對付不了他。
錢沒有水也喝了,歇也歇過了,面色還紅潤着。
給陸希梵打了電話,通知他人送到家。陸希梵還在老宅,說他要有事的話可以先回去,但記得告訴宋安七,鎖好門窗,自己談完事就過來。
錢沒有賴在門口,不大想走的意思。宋安七好話說盡,送他到樓下,他才離開。
上樓回家,關上門。
宋安七在玄關換好鞋,坐着,盯着腳下發黃的木地板發了會兒呆。
空曠的房間,空得發冷的安靜迎面而來,讓人措手不及。
想借着做事把時間打發,慢吞吞把行李分開擺放好,進廚房燒了壺熱水,一下子似乎又無事可做。
以前一個人獨處,不覺得寂寞。但恍然間,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人了。這種彷彿置身孤島的感覺,像房間裡昏黃的光線,絲絲縷縷地流淌在每一寸呼吸裡,甩不掉。
宋安七坐在廚房靠窗的位置,看着爐上的水壺,白色的煙氣從壺口輕輕嫋嫋地散開,一團團,淡淡地,隱在透明的空氣裡。
後來不見煙了,她過去倒水,水也冷了。
捧着大大的玻璃杯,小小地抿了一口。水壺是前天陸希梵陪她過來收拾房子,兩個人一起去超市買的,第一次燒水,水裡還有股鐵鏽的味道。宋安七把水壺裡的水都倒了,重新又接水燒。
反反覆覆多次,到後來她都害怕自己是有強迫症了。
留下廚房的燈,她回到客廳又轉了一圈。窗外夕陽被烏雲遮去了大半,快要下雨的前奏。
打開家裡所有的燈,宋安七走進臥室。
挨着小窗的是她小時候的木牀,一米二寬,像大學唸書時宿舍的牀。鋪了新買的牀墊和牀單、被子,布綢還是硬的,像是檸檬的皮,靠上去些微地割臉。
宋安七和衣鑽進被子裡,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好像一隻待蛻化的蠶蛹。
她閉着眼,什麼也不想,很快就睡着了。她從來沒睡得這麼沉過,迷迷糊糊醒來聽見手機在響,竟然二十幾通未接來電。隨手把鬧得頭疼的手機扔在一邊,宋安七翻身矇住頭接着睡。
就快做夢了,被子突然被人扯開。
宋安七睜開惺忪的眼,強光下牀鋪上挺拔的身影晃了晃。她伸手擋住光,看見陸希梵被燈光染得微黃泛着毛邊的臉,睡得暈的大腦一時沒反應過來,“你來了?”
陸希梵捏着她手腕,緊緊地盯着她。
宋安七被疼醒了,看他大氣也不敢喘的模樣,想起自己剛纔沒接電話,“你以爲我鬧自殺?”
“啊?”陸希梵被她問得一怔。
他低頭,看她手上完好,整個人彷彿纔回了魂,僵硬的手慢慢地鬆開。
“我沒事,就是沒事做想睡會兒覺。”宋安七拂開臉上的亂髮,撐起身要起來。
陸希梵把她按回去,“時間還早,想睡就睡吧。我也沒什麼事,就來看看你。”
他去客廳隔開的飯廳搬了把椅子到臥室,就坐在她牀頭,看看她紅潤的臉,終於喘了口氣。
“你沒和你爸吵吧?”宋安七眯着眼睛問。
“沒有。”陸希梵搖頭,漫不經心地說,“你跟我家都沒關係了,我跟他們有什麼好吵的。”
他不是沒和家裡頭吵過,出國前有段日子更是拿吵架當零食吃,隔三差五就吵個架、砸點東西。反正他爸從來捨不得罰他,至於爺爺,全部心思放在陸家生意和他三哥上頭,對他這不成器的老幺一直就沒上過心。
這些年,家裡對他放任自流,他也樂得清閒。這次爸發這麼大火,連續幾天把他叫回去,更主要的是給三哥個交代。現在三哥在家,地位比他大哥還高,爸爸不買他帳也得買爺爺的面子。
而且她好不容易從那潭深水裡爬出來,他也不願意她再牽扯進去。惹惱了他爸還好說,若是讓爺爺不痛快了,那就真是大麻煩了。今天回去,他爸就是和他說這問題。爺爺不喜歡給陸家惹事的人,讓他注意分寸。
所以,談完話他騎着機車趕過來,一路闖了五六個紅燈。
“有事嗎?”宋安七戳了戳他靠着牀沿的背。
陸希梵回過神,不知道她剛纔說的什麼,“啊?”
“我說,你爺爺那兒你也沒事嗎?”宋安七問。她剛纔問了他,他沒應。一張開眼睛,就看見他咬着手指甲,面色凝重看着自己,“你家裡真的沒爲難你?”
“真沒有,我不發過誓麼,這輩子都不對你說謊話。”陸希梵虛驚一場,沒想到她和自己想到一塊兒去了。
“那就好。”宋安七閉上眼,蒙上被子蓋住光。
她這輩子都沒這麼困過,合上眼就想睡覺。離婚籤協議時,後來辦手續拿證時,她都沒掉一滴淚,包括今天搬家。她也不知道是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