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寧……簡寧?你怎麼了,爲什麼不說話?”
電話那頭,是路單略顯焦躁的聲音。
簡寧心神不寧的應了聲,在醫院走廊的白熾燈下,她的臉色顯得蒼白且憔悴,“路先生,你有什麼事嗎?”
路單笑,“哦,我是想問問你,你的銀行賬號是多少?小韓恰好要出門辦事,我讓她把錢打到你戶頭去。”
心裡一緊,簡寧訥訥,“不必了,已經不需要了。”
後面幾個字細若遊絲,路單沒有聽清,他困惑地,“不必?是不是凌少宸打算替你出這筆錢?你們……”
“不是的,你誤會了!”簡寧低低的反駁,“主要是我媽媽現在的體質,根本不適合動大手術,醫院的檢查結果表明,癌細胞已經擴散至她的心臟,醫生也說迴天乏力。”
“……”那邊沉默了會,才說,“那你就打算,這麼放棄了?”
“我參考過主治醫師的意見,他說如果我堅持讓我媽動手術,很有可能第一回的化療她都挺不過去,因爲她藥物反應很強烈,化療絕對會讓她生不如死!恐怕接下去都得依賴麻醉針度日……”頓了頓,簡寧的面容流露出崩潰,“我仔細想過了,這件事我必須尊重我媽的意願,我不想看她疼!尤其是我不想看她疼之後,依舊只能無力的承受死亡!”
“別激動!簡寧,現在你就是你媽的精神支柱,你都倒了,要她怎麼辦?冷靜點!”路單嚴厲的制止她自暴自棄的想法。
揉了揉發漲的額角,簡寧說,“謝謝你,路先生。”
路單,“簡寧,我還是那句話,假如你需要的話,我很樂意爲你提供幫助,隨時!”
用粉撲和眼線筆稍稍修飾了下面容,確定鏡子中的自己不再如之前那樣無精打采後,簡寧才放心的走進病房,把剛買回來的白粥送到沈天雪手上。
沈天雪靠坐在軟枕上,笑容摻雜着些許疲憊,她指了指牀頭櫃,示意,“先放着吧阿寧,我沒什麼胃口。”
蠕動了下嘴脣,簡寧聽話的把粥重新蓋回保溫瓶裡,開場白在肚子裡繞了好幾個圈,一開口她才知道要說完整是個相當艱難的任務,“媽,你的病……我是說,你之前難道都感覺不到哪裡不舒服嗎?”
“阿寧,你……”被簡寧這麼一問,沈天雪的神情立即變得不自然起來。
“其實你的身體疼了很久了吧,爲什麼一定要把自己拖到晚期呢?”一句話拆成了三段,簡寧定定的望着沈天雪,那眼神已是痛到木然。
秘密被戳破,沈天雪反而是鬆了一口氣,她目露慈愛地,“當初,我雖是說嫁女兒,倒不如說是在賣女兒,如果不是因爲我們處處受惠於人的家境,你這兩年根本不用在凌家仰人鼻息,看人臉色。阿寧,媽曉得這種日子,你已經過夠了,媽更不願讓你步我的後塵……”
“夠了!所以你刻意瞞着我你的病情,就是爲了
讓我不再欠凌少宸的,是不是?”神經突突直跳,簡寧驚怒交加!
搖搖頭,日漸體弱的沈天雪,語調放的很慢,“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最清楚,媽沒告訴你,是因爲我本就時日無多,動手術,不過是多撐一時罷了,倒不如省下這冤枉錢,別再增加凌家對你的牽絆。”
聽着沈天雪溫柔以對的嗓音,簡寧猛地把臉埋進顫抖的掌心,悶悶的哭。
低下頭,沈天雪伸手撫摸着簡寧起伏的背,像是在安慰小時候路上跌倒、考試失利的小小簡寧一樣,等到簡寧稍稍平復下來,才道,“阿寧,媽有件事,需要你去做。”
簡寧仰起頭,淚水鼻涕糊了一臉,卻全然顧不上去擦,“什麼?你儘管說,我都答應你!”
怪異的是,簡寧信誓旦旦的保證過後,沈天雪的眉目簡竟浮動過一抹追憶,“媽……想再見簡天海一面,你能幫我把他請來嗎?”
聞言,簡寧眸底的熱度迅速被驚詫取代,她握住沈天雪的手背,簡直心酸的不行,“你還在想着那個負心人?這麼些年了,我都多少歲了你算過沒有?24了!你居然還偷偷想着他,想了整整24年!媽,你傻不傻啊?”
而令簡寧意想不到的,是在病痛折磨下都沒有掉過一顆眼淚的沈天雪,竟哭了……
簡寧整個人都懵了,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然重重的點頭承諾,“好好好!你要見他,我就去找他!他不來,我就求他!無論如何,我一定把他帶到你面前來,好不好?”
見簡寧急着幫她擦淚痕,沈天雪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差點又要出來,不過被簡寧一句話給憋回去了,“別哭了,哭壞了眼睛,我就算把他帶來,你也該認不清他的樣子了。”
沈天雪覺得很感動,雖然簡寧對誰都客氣,但只要她偶然提及一次簡天海,簡寧必定會冷着臉頂一句“我爸死了!”
見簡寧顧着安慰她,沈天雪突然擡起手,摸了摸自己有些花白的鬢髮,既嚮往又惆悵地,“孩子,是我該擔心……他認不出我的樣子。”
這話倒不是杞人憂天,簡天海自從娶了A市市長千金蘇巧後,官場從此扶搖直上,步步高昇,他的生活自然比沈天雪的要優渥上百倍。
當沈天雪還在爲孩子的學業操心,爲弟弟的腿疾嘆氣,爲弟妹的賭債發愁的時候,簡天海估計正在家裡,享用着滋補身體的湯藥和傭人貼心的服侍。
簡寧細細的打量着病榻上的沈天雪,發現她的眼尾不知何時已經爬上了歲月的印痕,不過是微微一笑,都會出現惱人的魚尾紋,簡寧不得不承認,沈天雪是真的老了。
等到沈天雪累得睡着後,簡寧這才輕手輕腳的離開醫院。
她隨着車流把車速放的很穩,掃了眼窗外湛藍的天空及美麗飄渺的浮雲,又在心裡默默的淌了一次淚。
只是這次,她不是爲了沈天雪,而是純粹爲了她自己。
冷靜下來的簡寧,甚至有些後悔自己幹嘛要答應沈天雪,從她懂事以來她就立過誓,不管她們家過的滋潤還是落魄,她這輩子勢必跟簡天海老死不相往來,求也求不到他頭上去!
可如今,含着淚哽着聲跟她提要求的人,是沈天雪啊。她心裡再怎麼怨,再怎麼惱火,也只能打碎了牙把血和淚嚼爛了往裡吞,拒絕說不出口,責難罵不出口,唯有巴巴的開車回凌家,先探探簡語的口風。
凌家大宅。
簡寧隔天還會出現在凌家,這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但更讓人吃驚的是,簡寧不是回來收拾剩下的行李的,反倒是在簡語防備的視線下,斂着眉目放低姿態的道歉,“昨天的事,是我一時衝動,你的臉沒事了吧?”
說實話,簡寧的道歉十分生硬彆扭,但這已經是她所能做到的極限。
毫無徵兆的,簡語驟然笑出聲來,聽上去刺耳極了,“你是在跟我玩花樣嗎,簡寧?”
簡寧搖了搖頭。
“哦?”了聲,簡語拍拍手站起來,跟簡寧面對面地,“姑且算我信你。那麼,你今天回來,就是特地來找我道歉的是嗎?我的好妹妹。”
簡語探尋的視線紮在她身上,令簡寧感到非常不舒服,但她還是隱忍地,“我來,是有一件事要問問你。”
在簡語“你問吧”的表情下,簡寧接道,“你之前說過,只要我願意認祖歸宗,簡家大門隨時會爲我打開,這句話作數嗎?”
怔了兩秒,簡語探尋的視線漸漸轉變爲惡毒,“之前作數,現在,可就不一定了。”
對於簡語模棱兩可的回答,簡寧聲音一緊,“怎麼個不一定法?”
手指抵在下巴做出思考狀,簡語爲難地,“你若是昨天沒叫我出醜,我很樂意爲你跟簡家牽線搭橋,可是如今,由於你的粗魯,我的心情一直沒有平復過來,你不要急,等我什麼時候緩過來了,再帶你回簡家也不遲吧?”
簡寧眼裡瞬息萬變,好在密實的睫毛遮蓋了眼底情緒,“簡語,昨天的事,是我的錯,你想怎麼懲罰我,我都接受。現在我只拜託你,無論如何請讓我跟簡天海見上一面,我有重要的話,要向他傳達!”
“說什麼?”簡語纖瘦下巴擡高高地,倨傲的看着簡寧,“是抱怨他這些年對你們母女的不聞不問?還是,想要述說你們的日子過得有多苦,趁機激起他的憐憫,從而得到一筆不菲的賠償金?”
“我說了,我只是想見他一面!”簡寧皺眉看了她一眼,心裡煩得想抽人。
“得了吧!別以爲我會像宸哥哥一樣,被你這個女人三言兩語就給弄的鬼迷心竅!”簡語瞪着簡寧,這話說的叫簡寧莫名其妙。
“你什麼意思?”
“這你不用管。”自覺說錯話的簡語趕緊收聲,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告訴簡寧,昨晚凌少宸是在她那間陰暗的小破房睡着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