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孩子回頭，清麗的臉上全是淚痕，放在身子邊上的手在顫抖，可見她情緒有多激動：“我不想和你說！我已經說了，沒有沈立榮我也不想活了，可是你聽了嗎，你居然將他調走……”
李元的神情在夜色中陰晴不定，像是極力在掩飾着怒火，過了會兒才用沙啞的聲音說道：“我已經說過了，他和你在一起的目的不純，難道一個男人比你的爸爸還要重要，比你自己的生命還要重要嗎？”
我能聽出李元話語中的沉重，那叫柔柔的女孩現在也是一愣，但很快哭得更加起勁：“爲什麼爸爸，我愛他也愛你，你爲什麼這麼殘忍，非要我在你們倆中間做個選擇？”
聽到這裡我已經大概猜到事情的經過了，不由苦笑，這種戲碼從古到今一直都在上演。如果是幾個月以前我或許會覺得柔柔的情比金堅，值得同情。可是自從知道王天鑠的真面目之後，我已經無法再信誓旦旦地對晚輩們說，愛情是可以無畏的。
柔柔潔白的長裙隨風飄舞，好似隨時可能往下掉的風箏一般，看得我心都揪緊了。李元手忙腳亂地從公文包裡掏出一堆照片，呈到柔柔面前：“你看，這個男人根本就不值得你爲他掏心掏肺，他早就有喜歡的人了，會和你在一起，不過是爲了少奮鬥幾年而已！”
我睨了一眼，照片上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緊緊依偎在一起的畫面，還有他們嬉笑玩耍的樣子。那男人長着一張極爲英俊的臉，也難怪柔柔會喜歡上他。
柔柔也藉着路燈看清了照片上的場景，渾身不由一震，幾乎是目瞪口呆地呆立住了。我心“咯噔”一響，意識到事情不妙。李元的出發點是想要柔柔看清那男人的真面目，可卻沒考慮到柔柔此刻的心境尤爲脆弱，根本就經不起這樣摧殘。
果然，柔柔臉上猛地閃過狠絕的神色，笑容更加悽慘：“爲什麼，爲什麼你們一個個都這麼對我？媽媽不要我了，現在連他也不要我了嗎？”柔柔的眼淚更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一般掉下來。
李元也意識到事情不妙，剛想要上前，卻被我阻止了。我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有想要幫助柔柔的想法，或許是因爲我也曾經從鏡子中看到過這樣的表情。
“柔柔……”我輕輕叫了她一聲，柔柔有些意外地回頭看着我，我繼續說道：“你看到你爸爸耳邊的白髮了嗎？難道你寧願爲了一個負心的男人去傷害最愛你的爸爸嗎？”
柔柔一愣，但很快就哭着道：“我不想的，可是我好愛沈立榮，我不能沒有他……”
我見柔柔的神情似乎有些鬆動，趕緊加把勁說道：“我知道，但是愛一個人不是非要得到他，而是希望對方可以過得幸福。你看到了嗎，他和那個女的在一起的時候多幸福啊，他們笑得多美，他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有這樣笑過嗎？”
不知爲何，說到這裡，我腦中閃過王天鑠抱着那孩子嬉笑的畫面，眼睛竟
像觸電般地晃動了下，我能聽到自己心被人用刀隔開的聲響，可是我必須繼續。爲了眼前的柔柔，也爲了我自己……
柔柔總算不再抽泣了，而是歪着頭，像是在思考一樣，過了片刻，她眼中流露出一股悲傷，淡淡道：“沒有。”柔柔大小姐脾氣慣了，沈立榮在她面前一向是有求必應，可是像那樣發自內心的笑容，柔柔真的沒看到過。
我敏銳地捕捉到柔柔的心理變化，咬咬牙道：“柔柔，你還年輕，何必爲了一個男人就輕生呢？你看那遠處的霓虹燈，街角的風景，不是很美好嗎，難道你再也不想在你爸爸喝醉的夜裡，開車去接他回家嗎？他已經沒有妻子了，難道你忍心讓他連女兒都失去嗎？”
很快，我就聽到一聲壓抑的哭聲，我沒有回頭，知道那是從李元嘴中發出來的。柔柔終於跌坐在天台邊沿的地上，但她的情緒還不是很穩定：“可是怎麼辦，我已經有孩子了，是沈立榮的……”
我的心一冽，柔柔的問題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嚴重一些。不過我很快鎮定下來，猶豫了下道：“我有一個朋友，她也是不顧父母的反對嫁給了前夫。後面她的丈夫揹着她在外面跟別的女人生活了八年，甚至還有一個兒子。她受不了這個打擊，和丈夫離婚了，但她丈夫非但沒覺得愧疚，甚至還覺得是她破壞了他的前程，你說她是不是很悲慘？”
柔柔瞪着一雙大眼睛，幾乎是脫口而出道：“那後來呢？”
“後來我朋友離開那座城市，來到另一個地方重新開始。你看，我朋友都已經到中年了，而且還離過婚，她都能堅強地走過來，你還年輕，還有什麼不可能的呢？”
柔柔顯然已經被我說動，我見她不捨地撫摸着還沒隆起的肚子，不由嘆了口氣：“柔柔，你要是不相信沈立榮是個負心漢，你大可以下來，我們帶你去看。而這個孩子，如果你想生下來，那就生下來，好嗎？”
我知道我的說法並不現實，孩子生下來只會成爲柔柔一生的污點，但爲今之計是先讓柔柔下來，其他的可以再慢慢想辦法。
柔柔猶豫了下，最終將目光投向李元，我朝他投了個眼神，李元立即會意，趕緊點了點頭，哽咽道：“柔柔，不管你怎麼決定，爸爸都支持你！”
帶着柔柔從天台上下來的時候，我感到一陣虛脫，將自己並不光彩的過去揭露在別人面前，有種被凌遲的痛楚。李元對我們千謝萬謝，說是改日再談合約的事，接着便跟着救護車帶柔柔去做身體檢查了。
今日我救下柔柔，和李元的生意怕是十拿九穩的了。不過老葉好像並沒想象中那麼愉快，他一隻手扶着方向盤，另一隻手掏出根菸，眼看着就要點上了，突然朝我示意：“不介意我抽菸吧？”
我搖頭，他這才騰出手將煙點上，動作嫺熟，顯然經常這麼幹。老葉吐了口煙氣，窗外風景不斷在變換，他開的速度有點快。他緩了
緩才說道：“你今天說的那個朋友，指的是你自己吧？”
我沒想到老葉的直覺會這麼敏銳，一時間有些慌亂，但或許是因爲壓抑了太久，也或許是和老葉並不熟識，這讓我有了想要一吐爲快的衝動：“對啊，我的過去，有一段非常糟糕的婚姻。”
我簡單地一筆帶過，過去的許多事太不堪入目，我不想多說。老葉的眼神在不知道的地方閃了閃，竟有一絲嘆息從他嘴中飄出。
“沒想到你還有這樣的經歷，你看着倒像是養尊處優的人。”老葉的笑容中有善意，我想今夜我和他的關係又近了一些：“很多女人在談起前夫時，或多或少都會有埋怨，可是你很坦然，可見你是個豁達的人。”
我沒想到老葉會這麼評價我，不過我也不打算繼續糾結這個問題，望了眼窗外如流的人羣，漫不經心地問道：“趙敏應該快回來了吧？”這個學期的生源都已經找好，趙敏一回來估計就有得忙了。
“嗯，下個星期二。”老葉應道。
夜裡回到住的地方，已經差不多十點多了，小巷裡黑燈瞎火的，我其實是有些害怕的。打開手機電筒，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好在什麼都沒發生。我上樓梯的時候，聽到拐角處有男女嬉笑的聲音，不由加快了腳步。
我住在二樓，康捷就住在我隔壁。樓下住着一個三十來歲的寡婦，前幾日總是和康捷眉來眼去，兩人也不收斂，經常在樓梯處調笑曖昧。
我不知道趙敏知不知道康捷的這副德性，可能知道了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女人到了中年，遇到這種事也常常是打碎牙齒往肚裡吞。很少有人會像我這樣堅決，我並不打算管康捷和趙敏的私事，因此每次遇到康捷和那女人，我都是遠遠地繞開。
回到寢室簡單洗漱之後，我關了燈安靜地躺在牀上，不時有風從窗外吹進來，不知何時我已經淚流滿面，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總是無比想念A市的一切，畢竟我生在那裡，長在那裡，幾乎沒從那裡離開過。
我猶豫了會兒，掏出手機電池，將原來在A市用的那張卡插回去。一開機，手機就閃個不停，我一條條翻過去，都是唐駿、柳眉打過來的電話，還有幾個居然是夏阿姨打來的，可見我失蹤的事情已經鬧開了。
唐駿還給我發了很多條信息，我的手頓在半空中，接着將最後一條點開，只有短短一句話：“蓉蓉，我快瘋了，求你了，回來吧，哪怕不嫁給我也行。”
淚水瞬間就從我眼睛裡飈出來，我和唐駿相處的時間並不長，可是對他的性子還是有一定了解的。他是個極爲要強的男人，否則也不會拼着一口氣將企業做得這麼大，他會說出這樣的話，可見是真的被逼急了。
“對不起……”我在黑暗中呢喃自語：“我不能自私，我怎麼配得上你這樣美好的寵愛？”我已經不再年輕了，不該再懷那種不切實際的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