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衛們互相看了一眼,雖然全都沒有退後的意思,但是瞄着他腦袋的槍口卻不約而同的下移了兩公分,李衛東咧嘴一笑,說:“很好,這樣才顯得有誠意麼。”
連輕侯忍不住說:“小兄弟,你想說什麼?”
李衛東毫不猶豫的說:“當然是揭開真相,揪出內鬼啊?不然二爺都一大把年紀了,你以爲什麼的啊?我可沒有楚四爺跟陸七爺那麼高雅的愛好。”
衆人都是眉頭一皺,連夏若芸也忍不住在心裡罵了他一句:這個大白癡!誰是內鬼都已經一清二楚了,連輕侯自己都已經承認,就算你嘴皮子再怎麼厲害,難道還能把死人說活不成?
連輕侯不禁微微搖了搖頭,他當然知道李衛東一番好意,只是這個年輕人做事還是太沉不住氣了。歐陽烈火處心積慮佈下這個局,天衣無縫,又豈是三言兩語便可以推翻的?如果心存疑慮,大可以暗中調查,畢竟歐陽烈火也長着嘴巴,想當面逼他認罪,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歐陽烈火這時腮幫子都在不停抖動,斷臂的痛楚難以禁受,而李衛東的膽大妄爲也更讓他惱怒之極。雖說現在被逼在他槍口之下,歐陽烈火其實也並不害怕,像這種場面對他來說見的多了去了,讓他真正恐懼的是這傢伙顯然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不講什麼光明磊落,就衝他剛走捏着骨茬那麼一搖,歐陽烈火絕對有理由相信,這該死的再卑鄙、再惡毒的事情都幹得出來!
卑鄙惡毒的人是可怕的,有句話叫做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歐陽烈火在心裡憤怒的咆哮着:李衛東,王八蛋,你絕對是一個十足的小人!……
“好,現在我想我們該說說正題了。”李衛東清了清嗓子,說:“大家一定覺得很奇怪,爲什麼有楚天舒這個證人親口指正,而且連三爺都已經明明招認了,我還認定歐陽烈火纔是內鬼。事實上在從我第一次跟二爺見面的時候,我就忍不住在心裡開始懷疑他了。”
“第一次見面?”夏若芸一怔,說“那天二爺斷掌爲誓,發誓一定揪出兇手爲陸家報仇,你懷疑他什麼?”
李衛東嘿嘿一笑,說:“斷掌爲誓,當然看上去滿唬人的,也非常之令人熱血沸騰,但是我卻忍不住想:這位二爺也太容易激動了吧,被冤枉兩句就剁自己手掌,像他這種大人物,忠義堂堂把子,一輩子打打殺殺,這三四十年的時間也不知道要遇到多少冤屈,難道每次都要剁下點什麼來證明自己清白?真要這樣的話別說是手啊腳啊什麼的,只怕二爺你現在連別的都剁掉了吧,可是你渾身上下明明胳膊腿一樣不少,這就不能不讓我很是懷疑了。”
李成安忍不住撲的一下笑出聲來,歐陽烈火氣的恨不得把李衛東一口水吞了,咬着牙說:“老子爲陸家出生入死,這身上三十幾處刀傷槍傷,這條命早就豁出去了!老子光明磊落,問心無愧,何須管你這鼠輩懷不懷疑!”
李衛東點點頭說:“是的,你光明磊落,我也承認我這人確實挺卑鄙挺齷齪的,但是我還聽說過一句話,叫做身體髮膚受諸父母。我不認爲一個隨隨便便就去剁手跺腳的人值得信任,在我看來,無非是兩種可能:第一,你歐陽烈火確實對陸家深仇刻骨銘心,斷掌盟誓以表明你報仇的決心;第二,就是你很可能正面對一個巨大的利益,大到你用自己的一隻手去交換都絕對值得!歐陽二爺,我很想知道,你這麼急着表明心跡,證明清白,是爲了什麼?如果你心裡真的沒鬼,又何至於爲陸養浩那種小人幾句撩撥,便自斷手掌?如果你真的是爲了某種利益,在這個時候又會是什麼樣的利益才值得你如此不惜血本?”
李衛東的聲音並不高,也沒有那種咄咄逼人的氣勢,相反卻像是在說一件完全與自己無關的事一樣,娓娓道來,但是聽在所有人的耳中,臉色就都不覺凝重了幾分。李成安,趙巖,周正興,這些老傢伙無一不是江湖上混跡的老油條,一輩子閱人無數,所以李衛東這點到即止的一句話,卻讓幾個人心裡都不約而同的打了問號:是啊!或許歐陽烈火真的是那種嫉惡如仇、眼裡揉不得半點沙子的好漢,但是捫心自問,爲了一句清白就不惜自斷手掌,這世上又有多少人肯這麼做?
連輕侯目光中流露出一絲讚許之意,卻沒有插嘴。歐陽烈火怒聲說:“小人之心,自然以爲別人也都跟你一般的卑鄙齷齪!我歐陽烈火行得正、站的直,刀光劍影都不怕,難道還會怕你含沙射影不成?”
李衛東哈哈一笑,說:“當然。二爺你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我再有本事也沒辦法證明給大家看,你也明知道我找不出任何的真憑實據可以威脅到你,當然不必害怕。剛纔所說,的確都只是我自己的猜測而已,我早都說了我是小人不是君子,所以按照我的行爲準則去判斷,完全有理由懷疑你,是不是?”
歐陽烈火怒不可遏,喝道:“王八蛋!你別忘了那天老子爲什麼要斷掌爲誓,還不是爲了維護你家大小姐!你這種卑鄙小人,竟然恩將仇報,你,你還算是個人麼?!”
“我是人不是人,好像不是二爺說了算的,再說我只是就事論事,如果二爺心裡確實沒鬼,又何必如此激動?”李衛東拍了拍歐陽烈火的肩膀,同情的說:“消消氣,氣大傷身,你看你也一大把年紀了,幹嘛跟自己過不去呢。”
歐陽烈火雙目盡赤,喉嚨裡嗬嗬作響,好半天才說:“大小姐,我念你是老爺子唯一的血脈,處處維護,我不求你如何報答,但是你連站出來說一句公道話都不肯嗎?”
夏若芸猶豫了一下,卻還是選擇了沉默。儘管她對歐陽烈火心存感激,但是卻並不傻,李衛東纔是她最信任的人,當然要毫不猶豫的站到他那邊去。並且他剛纔的那一番話有理有據,絕非信口胡說,她也很清楚李衛東的性格,雖然年紀不大,卻一向穩重,如果不是有十足的把握,絕對不會貿然出手。
李衛東不禁有點小得意,心說這丫頭雖說脾氣不好,兇起來跟個母老虎似的,不過心裡還是蠻向着我的麼。輕咳一聲,說:“二爺,公道不公道,在場的誰都不是三歲孩子,相信大家心裡自然會衡量的,對不對?再說我話還沒有說完,你就不想再聽聽我的下文嗎?”
“好,好!”歐陽烈火深吸了一口氣,說:“你說!我倒是很想看看你還能編排出什麼花樣!”
他胳膊上的傷口鮮血不斷涌出,再配上白森森的骨茬,看上去觸目驚心。一個警衛找來醫生想替他包紮一下傷口,歐陽烈火卻厲聲喝道:“滾開!”
李衛東豎了一下大拇指,說:“實話實說,二爺真是條硬漢子,膽識氣魄讓人不得不佩服。其實我還有一件事很奇怪,就是你兒子歐陽釗,牙尖嘴利,尖酸刻薄,跟二爺您根本沒得比。都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一個光明磊落一身硬氣的爹老子,怎麼會教出那麼個沒出息少家教的兒子,還是這位當爹的本來就是陽奉陰違的高手,表面一套背後一套,結果把兒子給帶壞了?哈哈,當然這個做不得準,也許是你兒子歐陽釗自甘墮落,也未可知。”
歐陽烈火嘴脣直哆嗦,好一會才憋出一句話:“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李成安卻是一拍巴掌,說:“我覺得李兄弟說的有道理!本來我是挺佩服歐陽老二的,覺得他是條漢子,可是聽他一說,我他孃的還真是奇了怪了。李兄弟,那天剛進地下室時,你可是一大竿子把所有人都給打翻了,卻唯獨說相信老二,原來你是故意打了個馬虎眼?龜兒子地,連老子都被你忽悠了!”
李衛東笑了笑,說:“我不這麼幹,又怎麼能讓他對我放下戒心呢?其實要說起陸家滅門案,這些人中誰的嫌疑最大,我始終都認爲是這位歐陽二爺。原因很簡單:陸家原本黑道出身,一直以來都希望漂白,但是江湖險惡,卻又不得不保留忠義堂這樣一支黑勢力來保駕護航。陸家這麼多年混跡省港,不用想也知道會得罪多少人多少事,打打殺殺的事情大概連二爺自己都已經記不清了,可以說陸家之所以能夠混到風生水起,稱雄一方,忠義堂絕對功不可沒,但就是這樣一支勢力卻永遠見不得光,得不到最起碼的認可,這顯然有失公平!”
歐陽烈火眉毛一軒,似乎想說什麼卻又忍住。李衛東微微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我記得曾經聽嶽天雄說起過,九七香港迴歸之時,老爺子舉家移民去了新加坡,直到九九年亞洲金融風暴之後,才以外籍華僑的身份回到香港。而陸家近年來一直行事低調,我想這至少意味着老爺子已經有意洗手,淡出黑道,對於忠義堂來說,這卻是個危險的信號。老爺子掌舵時,或許還能適當給予二爺一些平衡,或者說彌補;但是老爺子一旦去世,忠義堂無疑就將被推上一個無比尷尬的地位。”
“甚至我以爲,現在的香港環境跟治安都已經跟上個世紀有着天壤之別,連新義安、14K這樣的社團都已風光不在,搞實業、上軌道、一派和諧。時代變了,幾百把砍刀搶地盤打天下的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就比如地下室裡的這些警衛,他們是僱傭兵,只要你花得起足夠的錢,甚至隨時隨地都可以武裝起一支軍隊,如果你想買誰的人頭,一個殺手就已經足夠。這樣的情形下忠義堂的存在是否還有必要,實在是有待商榷,關鍵是陸家如今已經功成名就、氣勢養成,有道是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歐陽二爺闖蕩江湖這麼久,怎麼會不明白這麼簡單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