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一進一出的小四合院出現在眼前,顯然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人住過了,但牆壁、地面和傢俱上卻並沒有太多的灰塵。趙山河對這個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院子很滿意,他卻不知道,這種精緻的小院子,一般只有開門弟子才享受的到,普通弟子是根本沒有福分的。
會客堂的牆壁正中央掛着一幅古香古色的山水畫:潺潺流動的長河環繞着一座深山,雲蒸霧罩之中隱約顯出的奇峰增添了一絲大氣蓬勃,卻又神秘莫測……整座山最清晰的反而是蜿蜒而上的小徑,但最後也消失在那雲霧當中。
趙山河大開眼界,這幅畫的意境之高令人難以形容,馬上就讓起伏不定的心情變得平靜下來。
可他還是覺得少了些什麼,因爲畫上沒有任何字跡與落款,其中的意境就有些孤寂難測了。
“山河師弟,你能看得懂這幅畫?”關盛見他久久地凝望着畫,心中一動,開口問道。
趙山河沉浸在那美妙的感覺中,順着他的話點了點頭:“嗯。可惜,有畫無字,着實是個遺憾……畫的是琅山麼?”
“正是琅山。此畫乃是趙峰主在二十年前結束遊歷,回到峰門時畫的。”說到峰主趙連志,關盛不禁一臉的崇拜,“當時他一氣呵成,連續三天三夜不曾閤眼。只是我等愚鈍,看不懂峰主他老人家的大作……”
聽他把來歷娓娓道來,趙山河忽然就想起了前世的一首著名古詩,跟這幅畫實在是太配了,竟不待關盛說完,就脫口而出:“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琅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關盛瞠目結舌地望着他,又望了望畫卷,心中只剩下一個想法:這首詩跟這幅畫,簡直就是絕配啊!趙山河只有十六七歲,竟有出口成章的本事?而且還能看懂峰主的畫?此事定要報知峰主!
“妙!呵呵……小夥子,這首詩是你自己想的?”門口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兩人回頭卻看見個精神矍鑠的老頭走了進來。
他很不起眼,就彷彿是鄰家老爺爺一般,既沒有普通修煉者的高高在上,也沒有修爲高深者的矯揉造作。氣質太普通了,扔在人堆里根本就看不出來。舉手投足都讓人覺得如沐春風般的親切。
趙山河摸不準他的身份,本想否認,轉念一想又沒那個必要,便客客氣氣地回到:“只是弟子看到這幅畫後心有所感,偶爾想到的。”
關盛驚喜地拜倒在地:“峰主,您怎麼出關了?——山河還不跪下!”
來者便是來遠峰的峰主趙連志了。閉關四五年,修爲始終停留在武聖初階無法前進一步,饒是他心靜如水也有些波瀾,這次回來,便是打算再畫一幅畫,看看能否從意境上有所突破。沒料到一回來便聽到這首絕妙的詩,把自己當年那幅畫的意境完完全全地描寫了出來。
“不必了!”趙連志大度地讓關盛起來,眼睛卻只看着趙山河道,“你可否把這首詩給寫出來?”說罷一招手,身後的小廝麻利地從書房裡端出了筆墨紙硯。
寫毛筆字?趙山河嘴脣有些發乾。在前世小的時候,父母逼着他練字,只是爲了把他頑皮搗蛋的小兒多動症給磨掉。結果多動症沒磨掉,毛筆字反而練了出來。
可畢竟這麼長時間沒摸過毛筆了啊!他咬了咬牙,研磨拿筆,腦海中立刻浮現出了,當年父親手持雞毛撣子凶神惡煞地站在身後的場景。
回望了一眼翹首以盼的趙連志,趙山河沉下心,一筆一劃地用顏體字把詩給寫了出來。
關勝看不懂,只覺得這個小師弟愈發神奇。趙連志卻直接站到了他身邊,等他剛剛寫完便拿了起來,還用嘴輕輕吹了吹墨跡:“詩好,字也好!哎呀……難得,難得!”
如今這年月,但凡是豪門大戶,無不以把子女培養成修煉者爲榮。至於說習字學文就被放到了一邊,束之高閣。修爲高深、卻看不懂古籍和功法秘籍的修煉者比比皆是。只要能認字就足夠了,會寫不會寫、有多高的水平,根本不受到人們的重視。
由不得趙連志訝異,別說他旗下的弟子沒人有這水平,哪怕整個兗州也找不出幾個如此年輕但出口成章、寫得一筆好字的年輕人了。恰恰是像他這種修爲基本上無法進階的修煉者,纔會有閒有心思去鼓搗文字。
“你能寫出這般好字,便可知極有恆心!我武道的修煉,最需要這種恆心——你叫什麼名字?可是我來遠峰的弟子?”趙連志欣賞地放下紙,扭頭對關盛問道。
“回峰主,他叫趙山河,正是通過摸底考覈進來的、咱們來遠峰的弟子!”關盛看出他對趙山河非常欣賞,連忙接口道 ,“之前在琅琊森林歷練的時候,也是他救得弟子等人。另外,他也是義陽趙家目前最有前途的一個內門弟子!”
“哦?”趙連志頓時喜上眉梢,他早已看出趙山河的修爲,又聽得是自己本族後人,再加上是來遠峰的弟子,高興壞了,“……誰安排你住在這裡?甚好!盛兒,再去準備間廂房,老夫也住這兒了!”
關盛連忙問道:“峰主,這樣是不是太……”
從來沒有哪個弟子會受到如此青睞,關盛雖然高興,也擔心有些太過樹大招風,對趙山河不利。
趙連志撫袖一甩:“他們服氣不服氣,得要實力來說話!你在十六七歲的時候,可有他現在的本事?”
關盛立馬閉了嘴,乖巧地鑽了出去。臨出門前,又回過頭別有意味地望了一眼趙山河。趙山河明白他的意思,含笑微微點了點頭。
就在趙連志期望他把詩直接題到畫上,卻被他慌不迭地拒絕時,趙振海和鄭南峰提着行李走了進來。
“連志?”
趙振海的聲音有些顫抖。一百七十年前,他與趙連志是親兄弟。不過在很小的時候,有位青葉門的高人看中了趙連志,並且把他帶回了山門。從此兄弟倆天各一方,本來趙連志後來在每年是有幾天的假期可以回家族的,卻因爲趙振海出了事被關進監牢,而就此罷休。
爲了把哥哥給救出來,趙連志曾苦求族長,但絲毫沒有用處。趙家規矩之嚴是不容打破的,惱羞成怒的趙連志發誓再也不回族門,一心撲在修煉上,把青葉門當成了家。
“……你是何人?”趙連志看到他的反應覺得很古怪,瞅了瞅趙山河,以爲是趙家的某個長老,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不管你是誰,我現在跟趙家沒有任何關係!山河,爲師先走一步。”
“且慢!”趙振海一把攔住了他,“告訴我,爹孃的墳墓在哪裡?我要去祭拜他們。”
“你是振海?!不可能!”
趙連志如同見了鬼一般把他推開,情緒近乎失控:“我哥哥早已被趙家活活關死在了地牢裡,已經百十年了!說,你爲什麼要冒充我哥哥?!”
“記得你七歲那一年生日的時候,你說想吃肉。爹爹當時病重在牀,我就偷偷帶你去了琅琊森林,想獵殺一頭箭豬給你解解饞。誰知道箭豬沒遇到,卻遇到了一頭穿山豹!我帶着你拼死逃了出去,屁股卻被咬了一口……”
“在你被那高人帶走的前一天晚上,你哭着跟我說,不想離開家。我打了你一巴掌,罵你是個廢物,要是不走,以後就沒我這個哥了……”
趙振海淚水橫流,臉上卻帶着微笑,回憶起當年一起生活的點點滴滴。趙連志聽着聽着,強忍着不哭出聲,任憑眼淚如同掉線的珠子般劃過臉頰。許久,他淚眼朦朧地張開嘴:“哥……”
兩個年紀加起來超過三百歲的老傢伙,抱頭痛哭。趙山河的心中也不是滋味,因爲一次失誤損失了幾個族人,這場人間的杯具便無法阻止。那麼長的時間不曾見面,難免會神傷啊。
“哥,我記得你不是現在這幅……模樣啊!”好不容易哭完,趙連志疑惑地問道。畢竟這麼多年都沒見面,互相都有些不記得對方的樣子了。
“一言難盡吶……”
趙振海拉過趙山河,把他被關進監牢到這段時間來的經歷原原本本、一點不漏地告訴了趙連志。天色逐漸黑了下來,下人幾次都想通知他們吃飯,但被鄭南峰給擋在了外面。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聽完他那極其曲折的經歷,趙連志唏噓萬分,對賦予他新軀體的趙山河感受又不一樣了,握着趙山河的手差點說不出話來,“你要是不介意,以後就當我的幹孫子吧?我一生不曾娶妻,並無子嗣。”
趙山河並不覺得他在佔自己的便宜,反而十分感動,順從地跪地叩首道:“爺爺!”
“哎、哎!”趙連志老懷大慰,對趙家的仇恨也沒有那麼深了。扶起他大笑道,“我哥的命當真是你給的,以後我給你當師父,我哥還給你當護衛!”
“那可不成!”趙山河連忙搖手,開玩笑,讓峰主的親哥哥給自己當護衛,以前不知道也就罷了,現在既然知道了便不能那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