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瑤從沒見過程駿的家人, 沒想到是在這樣一種情形下,以這樣的方式見面。
事實上,站在陸瑤面前的, 沒有一個是程駿的直系親屬。
“你就是陸瑤?早聽程駿說過的, 不過, 看來你們的關係處得並不好麼?”身材高佻的女子, 眉毛彎彎如月, 表情冷竣,話語咄咄逼人。
雖然程駿從不在陸瑤面前提及自己的家人,但同柳宇凡相處的數年中, 隱約知道,程駿和柳宇凡還有程晨的父親, 是位神密到兒子們都不願提及的人物。雖然經歷了兩次婚嫁, 卻沒有一位妻子陪在他的身邊。
柳宇凡和程晨年齡相仿, 但是突然跳出來的這個女子,卻似乎比柳宇凡年長些, 應該不是他們的姐妹。陸瑤微笑地看着面前的女子,聲音淡而凌厲:“請指教。”
女子顯然沒有料到陸瑤會如此的好說話,原本準備了一腔的盛氣凌人,頓時象劍入棉花,發出去的有力, 指向卻差強人意。
“你跟程駿的關係, 大家也都看到了, 自從他出事, 你是最後一個到場的, 這難道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原來你也明白,親情也是可以分先來後到的。”陸瑤淡笑, 迎着女子的眸光,一絲不怯。
女子的眉頭瞬間緊了又緊,再不好說什麼,必竟在大庭廣衆之中。但是她旁邊的一位中年婦人卻狠狠地瞪住陸瑤,發話了。
“有些道理,我們大家都明白,只怕是你想不通吧。”
陸瑤轉向這個未知是何身份的婦女。依她的相貌,應該不是程駿的母親,自然也不會是柳宇凡的母親。
“陸瑤從小愚鈍,哪裡做的不周到,請您指正。”
中年婦女的身邊,象模象樣的坐着三個女人,年齡相貌的類似,陸瑤肯定這是一幫姐妹在集體向她發難。跨前了一步,端起桌上的水壺,給各人斟了一杯,放在面前:“大家潤潤嗓子。”
陸瑤舉止大方,行爲頗有教養,剛剛發話的女人,看到大家的沉默,也識趣的閉上了嘴,畢竟不是自己的家事,就算髮難,也師出無名。更何況這個嬌嬌瘦瘦的女子,以靜制動的招數甚是了得,纔剛一碰面,便已佔了上風。
幾個家長們自知無趣,尷尬的端起放在手邊的水杯,卻不知嚥下去的滋味。
戴婧是繼程駿的家人和安若離開後,最後一個到來的人。
手中拎着一個大包,裡面零零總總,全是程駿的生活用品。
已是黃昏時分,病房裡,開着一盞昏黃的壁燈,爲了不刺到程駿的眼睛,陸瑤在上面特意摭了一張紙。
戴婧卻準備得充分,從包裡取出一隻藕色的小瑩光燈換上,室內的光線,頓時柔和又溫暖起來。
戴婧的手上,有一隻小小的鈴鐺,握在手心,小小如豆,放開來,懸在指間,卻是清脆的響。掛在牀頭,哪怕是掌風輕輕地撫過,也會發出叮鈴的聲音,讓空寂的室內,響滿了歡快。
陸瑤的手,握住程駿的大手,感受着他指尖微微的顫動,心也跟着一陣陣的顫,就象牀頭的鈴鐺,一下一下,震得人心慌。
戴婧象個溫順的妻子,在病房裡不停地忙活着,將晾溫了的水,含在口裡,將吸管的一頭伸進程駿的口中,一頭叼在自己口中,一滴一滴地往他口中送水,動作嫺熟而輕柔,看得陸瑤有那麼一瞬,覺得慚愧。
後半夜的時候,萬方跑過來,替換了陸瑤。連續數天守在病牀前,陸瑤的眼圈明顯地向裡凹進去,帶着一個黑圈,看上去蒼老了許多的樣子。
萬方心疼地撫着陸瑤的臉:“你回家去休息吧,今晚,這裡交給我。”說着,向坐在程駿另一側旁若無人般拉着程駿的手撫摸的戴婧看了一眼。
陸瑤明白,萬方是好意。畢竟與自己丈夫的前女友呆在一起,共同呵護自己的愛人,實在是件彆扭至極的事。
陸瑤點點頭,起身退到病房外,在休息室的沙發上,綣縮着小小的身子躺下。
病房的門關着,隔着一道隔斷幕壁,裡面的燈光透過來,讓休息室的光線影影綽綽。
陸瑤躺在沙發上,睡不着,閉着眼睛,靜靜的聽着那邊的動靜。
程駿的牀邊,一左一右,戴婧和萬方各拉着他的一隻手。室內靜得出奇,兩個女人細細的嗡嗡聲,便成了響徹天空的驚雷,一聲一聲,震得陸瑤心痛,那一刻,她後悔死了自己竟然有那麼好的聽力。
“戴婧,你最好不要食言,該做的我都做到了,或者人或者錢,兌現一樣,我馬上消失在你面前。”
“兌現?他現在躺在這裡,未來禍福未卜,你讓我兌現你什麼。再說了,現在你得到的還少嗎,柳太太的身份,你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做人,最好是別太貪。”
“戴婧,你別轉移重點,我早就說了,跟你合作,我要的是程太太的頭銜,這是你答應幫我的,你可別反悔,否則……”
“萬方,我也說了,這個程太太,可不是誰想做誰就可以做得來的。你以爲柳宇凡是傻瓜嗎,你手裡握着程駿涉黑的證據,他會這麼輕鬆就放了你。”
“這個你不用管,對付柳宇凡那樣的生瓜蛋,我自有手段。還是你抓緊時間兌現給我的承諾,要麼給我程氏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要麼,讓我取陸瑤而代之,做程太太。兩個方案任選一,儘快給我答覆。如果你敢跟我耍花招,當心我把你們戴家的老底都掀開來曬。記住哦,我可是沒把柄落在別人手裡的。就算最後失敗了,我也依然還有個柳太太的身份在,可是你,下半輩子就得要在監獄裡過了。”
黑暗中,隔着一道幕牆,陸瑤看不到她們的表情,但是戴婧憤憤的起身走向窗口的腳步聲,還是清晰的判斷得出,心裡鬱結的怒氣。
陸瑤的世界裡,瞬間一片漆黑。
她們斷斷續續的話,在陳述着一個陰謀,而這個陰謀,柳宇凡知,陸瑤不知,戴婧知,程駿不知。
她和程駿,其實從相識的那時起,就成了別人擺在案板上的肉,被她和他背後的這些親人們,一塊塊的分割。如果不是彤彤這根扯不斷的牽掛,此刻的程駿,被分到了誰的餐盤中還不得而知。
心中想着事,身體一動不敢動,瞌睡便來得快。
不知過了多久,沉沉的睡意,被一陣陣緊張的腳步聲驚擾,陸瑤才坐起來。
病牀上已經空空如也,沒有程駿,也沒有戴婧和萬方,只有幾名來去匆匆的小護士在收拾着病牀上的東西。
陸瑤一下懵了,心緊跳着,似乎要蹦出來。腿腳軟得支撐不上力,挪一下,便要栽倒般的顫。
“程駿呢,我的先生哪裡去了?”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突然襲來,使得陸瑤眼前暈暈的,身體不由自主的晃。
小護士轉了轉薄薄的眼皮,在她身上匆匆掃了一眼,語氣生硬的回答:“你連自己的丈夫去了哪兒都不知道,你這個妻子是怎麼當的。”責備,連一個小護士都敢對她橫眉冷對。只是此刻,陸瑤完全顧不得這些了。
此刻,什麼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她的愛人程駿,到底發生了什麼,爲什麼突然就不見。重要的是,她要知道他的消息,不管他去了哪裡,發生了什麼,她都要在他的身邊。
程駿,你不能扔下我一個人!
“他醒了,在特監病房。”
小護士的話還沒說完,陸瑤已衝出門去。後面她說了什麼,她都不需要記住了,她只需要清楚,她的程駿,醒了!
程駿的特監病房,不象他前些天的重監室,相比之下,大了許多,也寬暢了許多。
已醒來的程駿,半靠在牀上,頭上依舊包裹着紗布,依舊是那個木乃伊的造型。但是他在說話。跟圍在他牀前的那幫親戚們,笑得隨意而溫馨。薄脣輕動,依舊是那樣的俊逸迷人。
萬方已不在,戴婧依在他身邊,修長的手指,撫着他臉頰上的異物,眼眸裡全是溫情脈脈,與昨晚策劃陰謀的嘴臉,完全判若兩人。
陸瑤的眼睛溼溼的,被淚水完全模糊。此刻,她的視線裡,除了躺在牀上的那個人,再也看不到其它,再也無心顧其它。她顫顫的,走到離程駿近一些的地方,聽到他熟悉的聲音在回答着親戚們的問候,心裡暖暖的,頓覺踏實。
但是,她的前面,隔着一道人牆,她推不開,搡不動,似乎所有的人,都是在故意的拒絕着她加入這個圈子。”
不知道過了多久,陸瑤終於再忍不住,疲軟的身體被誰撞了一下,跌倒在地。心裡裝着心疼和委屈,無處可泄,索性隔着人牆,輕輕的哭出了聲,唔唔的。
一下一下壓抑着的抽泣聲,讓圍攏在程駿牀前的人稍稍的讓開了一條縫隙,讓半躺在牀上的程駿,清楚地看到了那個坐在冰涼地板上傷心拗哭的女人。
屋子裡,一下子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從程駿身上轉移到了不顧形象坐在地上哭泣的陸瑤身上,一臉的訝異和鄙視。一瞬之後,又不約而同的轉向程駿,看着他無動於衷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