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敘結束)
程駿生得妖貴, 從來十指不沾陽春水。可是此刻,他卻站在醫院的公用水槽前,就着北方深秋冰涼的水, 一下一下的搓着泡在盆中的衣物。
水盆太小, 程駿的大手撐開, 將衣服平攤在掌中, 抓起肥皂, 將衣服均勻地搓遍,撲騰出去的水,浸得他半截衣袖都溼掉。
陸瑤怔怔地站在旁邊, 象平生第一次見到這個男人,一個樸實, 勤勞的住家男人。看得她完全癡掉, 全然不覺, 眉眼間,竟然將心底的愛慕全部泄露。
程駿正洗得專注, 油然感覺身上象滴了瀝青的燃燒體,驀地竄起灼熱。一回頭,正好撞上了陸瑤那副癡癡愣愣的癡怔表情。薄脣一扯,狹長的眼角頓時媚意橫生:“老公是不是很帥,迷到你了。”
呼 !一股灼熱頓時上竄, 使得站在原地發癡的人瞬間臉紅。心擂鼓般的跳, 象要穿過一層層密實的防線, 竄到那個媚意橫生的男人懷裡……
好在這裡是公共場合, 是又陰又髒的醫院公用水房。隨之進來淘洗的人, 重重的腳步聲落在他們身邊,瞬間驚醒了兩個癡怔的人。
“好討厭, 一點正經都沒有。”陸瑤擡起粉拳,一下下的砸在程駿的身上,心昊,被幸福的感覺裝得滿滿。
“有嗎,我怎麼沒發現。”程駿痞痞地一笑,順勢抓住陸瑤的小手,往自己懷裡扯。
得習慣了這個男人的霸道和淡泊,突如其來的甜蜜,讓她心慌得不敢招架。
陸瑤柔軟的手指,觸着程駿的肌膚,將他被水浸溼了的衣袖向上捲起,口中喃喃的,對着他已搓紅了的手腕心疼:“不用洗得太仔細,水太涼。”
程駿伸出一隻手,拂開摭住了她眸子的一簇劉海,聲音細膩:“看看你,一點都不懂得珍惜自己,才二十多天沒見,你就把自己糟成這樣,沒想我會生氣嗎。”
被水凍得麻木的指尖,觸着陸瑤細膩的額頭,那道淺淺的皺紋驀然顯現,印在他的眼裡,象一把鋼鋸,“刺拉”一下,切開了他的心臟。
“瑤,以後別這樣了,好不好。”語氣空前絕後的溫柔,一改以往的淡漠,那種難以言喻的內疚讓他對面前的女人滿心滿肺的疼惜。
結婚八年,從相識到現在,他從沒跟她坦誠過自己的背景,她卻也識相地從來不問,只象是普通人家的普通夫妻,恪盡職守地操持着自己的婚姻,最大限度地營造着一個溫馨的環境,讓他從來沒有後顧之憂。
其實,陸瑤從來都不知道,程駿喜歡的,就是這種普通人家的樸實情感,真實,也踏實。
可是,陸瑤享受到的,卻僅僅只是每月定額存入帳戶中的幾千元生活費。
他的妻子,一個精緻而細膩的女人,小心翼翼地維護着她的幸福。他以爲她從來沒有愛過。可是,那天,在醫院,她穿過那些阻擋着她的森冷目光,一臉幸福笑容地走到他的牀前,輕聲說出象普通日子裡,一個極其平常的叮嚀和牽掛時;當她讀懂了他的眼神後,一臉落寞地轉身離開時,他才終於明白,她的愛,早就已不知不覺地嵌進了他的生命裡,點點滴滴,早已浸得他心柔如水。
“手好涼,象個冷血動物。”陸瑤嬌羞地垂下眼瞼,將程駿撫在她額頭的手握在掌心,兩隻手交叉着,儘量包住,用自己指掌中的溫度去焐。
九年前,在美國的冬天,那個寒冷的街頭,程駿曾將她凍僵的小手,包融在自己的溫暖裡。九年後,這個被關愛的對象換成了曾經的溫暖。
往事歷歷在目,生活中的兩人,角色已成了夫妻,卻從不知曉,被他們互相溫暖的,早已不僅僅是兩雙手。
門外,彤彤和柳宇凡相繼跑開的腳步聲已消失得聽不見。程駿卻一直那樣牽着陸瑤的手,甚至連曬衣服的時候都不忍鬆開。便一直牽到了血透室。
柳宇凡象一尊泥塑木雕的像,雙手插在褲兜裡,兩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裡面,躺在牀上,一隻手上插着管子的慈祥老人。
(倒敘)
媽媽說,陸瑤在新城,他信了。
媽媽說,新城還有自己的另一位親人,他疑惑。
媽媽說,彤彤病了,發燒很嚴重,他再也不敢耽誤,火急火燎地打電話給程駿。
“大哥,陸瑤在新城,彤彤也病了。”
電話那頭的程駿,聲音淡淡的,似乎在對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說着一句無關緊要的事:“我知道,她媽媽也病了,也在住院。”
柳宇凡着急了:“我想去新城。”這句話,他想也沒想便脫口而出。電話中的程駿,沉默了幾乎十幾秒鐘,纔回應焦急等待答覆的柳宇凡,語氣依舊平淡:“我已在道上了,如果你趕得及,我們可以結伴一起去。”
程駿從來沒問過陸瑤的事情,但是馬佔奎撒下的網目標太大,不經意就給他提供了線索。事情複雜,如果他不搶在馬佔奎與安氏餘孽的前面,陸瑤,最終會成爲誰的盤中餐,都有可能。
柳宇凡的車幾乎在快進入新城的時候才追上了程駿。二百多公里的路,他開着很久都沒碰過的路虎越野車,一個多小時便追上來。一路上,不知超過了多少車,闖了幾次紅燈,甚至雷達測速前都沒有減緩速度。
如果不是同樣超車的程駿被交警攔住,那些一直跟在柳宇凡身後圍堵他的警車,他根本就無心去搭理。
兩隊人馬,將兩輛超速行駛的越野車攔住,卻沒想到,被圍堵的人,竟然是程氏兄弟。
耽誤了十幾分鍾,程駿最後還是折中地將自己的獵豹留在交警隊,跟柳宇凡擠一輛車去新城。
(倒敘完)
程駿和陸瑤在走廊同時停下腳步,看着站在血透室門外的柳宇凡,那挺拔的身材,在暗淡的光線裡,顯得格外孤單。
“不用擔心,媽媽會沒事的。”陸瑤走上前,與柳宇凡並排站着,沒有看他,但她知道,善良的宇凡,是在擔心着裡面的親人。
“醫院已經安排好了手術,下星期,我就可以給媽媽移植腎了。”陸瑤看着裡面正與彤彤說笑着的媽媽,臉上,不自覺地流露着自豪,卻全然沒顧身邊的兩個男人,齊齊地將視線轉向了她,眸子裡的疑慮頓時暗沉。
“什麼意思?”象心有靈犀,兩個男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張大了嘴巴質問陸瑤。
陸瑤眨了眨密密的睫毛,用微笑安慰兩位親人:“放心吧,換腎手術現在已經不屬於高風險技術的手術了,不會有問題。而且呢,我們人體,本來就有兩個腎的。而我們的生命中,在正常工作着的只有一個腎,而另一個則處於休眠,這樣呢,就有些浪費了,所以,我摘一個出來放在媽媽的身體……”
“不準。”陸瑤的話還沒說完,便被程駿和柳宇凡齊齊地打斷。
程駿眼睛瞪得象銅鈴,憤怒的表情完全無視柳宇凡的存在,一把將陸瑤的身體扳過來對上自己,象要一口將她吞下去般的,對着陸瑤吼。
“這麼大的事,你竟然連商量都不跟我商量一下,陸瑤,你腦子裡在想什麼。”
“對不起,我本來是想跟你說來的,可是……”陸瑤吶吶的,自知理虧,頭垂下來,不敢正視程駿的眸子,連大聲都不敢出,一雙晶瑩的眸子一眨一眨地撲閃。
陸瑤委屈的樣子,看得柳宇凡心疼,但是,這種情形下,他又不好張口說什麼,伸手拉了一下程駿的胳膊:“這是醫院,裡面還有病人呢。”
程駿狠甩開柳宇凡的胳膊,表情依舊怒怒的:“說不說都不準,你的人,從肌膚到發稍,完完整整,都是我程駿的。我不允許你,也不允許別人拿走你的一點一滴。”
程駿是真火了,剛剛之前,對着陸瑤時,那眼底的無限柔情,此刻已消失,再也不見,不由分說,霸道的拉着陸瑤的就往外走。
陸瑤被拽得趔趔趄趄的,又是在醫院,不敢大聲地喊,只好一甩一甩地掙,想從程駿的掌中抽出手來。不苟言笑的程駿她早已習慣了,但象這樣對她發火的程駿,乍然面對,她還是有些怵。
“程駿,你幹什麼呀,放開我。”
程駿根本就不理她,心裡憋着火,眸子瞪得通紅,腳下一步都不緩。
“好,你現在跟我解釋。”在院大里停住,程駿一使勁,鬆開了陸瑤的手,一雙眸子居高臨下地盯住陸瑤的眸子,一刻都不錯過她的表情。
陸瑤甩了下被捏痛的手腕,一肚子的委屈,瞪着程駿,有些惱了:“我是媽媽的女兒,她給了我生命,又養育了我,培養了我。現在,我只是要把她給我的一個小小的器官還給她來挽救她的生命,我這樣做有什麼不可以的。”
程駿心疼得緊,眼睛裡都有些花,衝到喉間的怒火又不忍吐出來。伸手,挑起陸瑤滑膩的下頜,,指尖微微的顫:“你媽媽給了你生命,你要報答,覺得理所應當,那麼,我愛了你十年,你又能拿什麼來報答我。”
程駿的狠,句句發自己肺腑,說出來,擲地有聲,但是,陸瑤卻愣住了。剛剛,程駿說什麼,說他愛了她十年?
十年,那應該是從她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開始的,可是那麼久,他的愛,竟然比她早了那麼久,卻從沒聽他說過半句,流露過絲毫。竟然在他們八年的婚姻中,她都始終在忐忑中掙扎,始終讓自己保持一份堅強,以防突然有一天,他宣佈他們的關係終止時,她還有支撐着自己繼續下去的能力。
程駿的愛,從沉默開始,又在沉默中延續,從不表露絲毫,卻是一慣地忠貞。他的身邊,偶爾會爆出緋聞,但是瑣瑣碎碎的生活中,他卻極盡其責地守護着自己的家庭。
陸瑤以爲,從始至終,他們的婚姻,只因有她的暗戀,在維繫着他們敏感的情感扭帶,原來竟不知,程駿也在維繫着這根扭帶的另一頭。
原以爲,婚姻之內,誰都不是誰的唯一。原以爲,婚姻之內,他們夫妻只是各取所需的兩個路人,卻不料,沿途。程駿竟然是把看風景的心都投注在了她的身上。
此刻,面對着程駿的質問,陸瑤早已淚水漣漣,再說不出什麼,才張口叫了一聲“程駿,”已撲進了他的懷中,泣不成聲。
你的愛,我拿什麼來還!
從來都不曾體會,愛一個人,竟然是這般的甜蜜。
回憶那些過去的了歲月,他們從沒有過風花雪月的癡纏,更沒有過地老天荒的誓言,就連那簡單的三個字,彼此都從未跟對方承諾過,但是,絲絲深情卻似春雨潤物,細膩無聲。從來捉摸不到,卻時時相隨,無處不在。
程駿的心,漸漸柔軟,伸手,撫着陸瑤亂亂的髮絲,下巴磕在她的頂上,讓髮絲噌着他的下巴,柔柔軟軟的,撓他的心。
“瑤,媽媽的手術,先緩一緩好不好。你是媽媽的女兒,也是我的妻子,更是我兒子的媽媽,不管會不會發生意外,我都不會允許你來冒這樣的險。”
陸瑤趴在程駿懷裡,他身上的溫度,暖得她身心都酥酥的:“那媽媽怎麼辦,我不能沒有媽媽。”
“傻丫頭,媽媽不是你一個人的,還有我。你們,全都交給我,讓我來做你們的盾,好嗎。”
陸瑤擡起頭,看着一臉溫柔的程駿,眨巴着一雙亮晶晶的眸子,輕輕點頭。這個男人,從來都讓她踏實,似乎是她的天,只要他在,她的世界就不會無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