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市的西五區是整個城市城區內最爛最窮的地方了。
這裡遍佈三四個村子,都是有名的貧困村,村長和他的親戚們常年吃低保,艱難度日,更不要說其他老百姓了。
這裡青少年輟學,犯罪甚至逼婚等與現在提倡的和~諧社會格格不入的事時有發生,是所有城區人眼中的禁區,一度被人笑稱爲“渤海唯一還沒有解放的地方”。
張銳就是在這裡成長的,他見證過太多底層人之間的雞毛蒜皮,爾虞我詐,分毛必爭,他覺得這纔是生活,只有這裡才能讓他覺得真實,踏實。
十八年前,年僅十一歲的張銳隨爸媽從寧春省來到了渤海市,當時他鬱悶極了,離開了從小玩到大的家鄉,離開了所有的小夥伴,喜歡自己的老師,離開了最美好的兒時回憶。
張銳老爸張啓剛當時是寧春省最大的機械製造廠的車間主任,因爲工廠決定要到渤海辦分廠,要調用部分老中輕混合年齡結構的職工過去爲核心力量把分廠搞起來。
張啓剛因爲生性剛直,雖然業務非常精通,年年都是業務先進分子,但因爲跟領導不對付,便被派到了渤海市組建分廠,一同去的兩個車間主任吳剛和劉明分別被提升了分廠廠長、副廠長,只有張啓剛被安了個工會主席的虛名。
張啓剛心裡難受,幾次去找吳剛談話都被他含糊其詞的糊弄過去了。
有一次,他晚上值班,因爲心裡鬱悶,便自己弄了點小酒就着花生米喝了起來,喝到半夜,心裡越想越來氣,直接從工廠跑到了吳剛家裡去拍桌子大鬧了一場。
因爲張啓剛是機械廠十幾年的老骨幹了,直接開除也不好看,第二天吳剛就把張啓剛調到了他們分廠下面的一個銷售分點當店長!
張啓剛哪受得了這氣,當時就打了辭職報告,離開了機械製造廠,但沒有帶着一家老小回寧春,他走的時候指着吳剛的鼻子說道,“我會在渤海紮根,離開了工廠,我照樣吃香的喝辣的。”
剛離開廠子的張啓剛乾勁十足,渾身充滿力量,迫切需要賺錢證明自己,到哪都是金子。
可是事與願違,因爲他這麼多年來一直死呆在工廠裡幹活,早已不知外面的形勢,對新鮮事物一竅不通,學歷也低,學什麼都慢,也正是因爲這點,他的迫切賺錢心理被一夥騙子團伙盯上。
說什麼要搞金融基金,只要把錢放上,第二年就能翻倍。
九十年代初的世界還很渾濁,信息很不發達,張啓剛就這樣被“洗腦”了。
這麼多年積攢下來的二十幾萬幾乎全部扔了進去,騙子團伙拿到錢就連夜去了南方,根本沒法找。
那年的張啓剛一夜白頭,整個人跟傻了一樣,張銳老媽更是崩潰的病倒,大半年沒下牀,那年的張銳只有十二歲。
他一個人撐起了家裡的一切,每天給爸媽做飯,洗衣,打掃衛生,放學回來的路上撿垃圾賣給衚衕口的老太太,甚至還要做爸媽當心理老師勸說他們想開點。
那年的張銳,幾乎是一夜就長大了,成熟了,他意識到,他不再是寧春時那個活潑開朗的小孩子了,他告訴自己,從十二歲那年就要成爲響噹噹的男子漢。
到後來,慢慢緩過勁來的張啓剛就在西五區買了塊宅基地,自己蓋了處四合院,花光了所有的積蓄,甚至還跟寧春總廠裡的幾個鐵子借了幾千塊錢。
從此,張銳一家便紮根在這裡了,這或許就是命運,原本來渤海是創造財富,升官發財的,卻不想落了個差點無家可歸的地步!
之後,張啓剛開了個修車棚,在村外的街口弄了個攤子,摩托車,自行車,三輪車全都能修,手藝也好,慢慢的生活好轉了一些,但也只是勉強夠生活而已,日子過的很緊巴,張銳從那之後過年都不要着買新衣服了,而且到現在還有着看到地上的易拉罐就有去撿的慾望。
!!!
十幾分鍾後,的士一路橫衝直撞的停在了西五區李家莊子村口。
村口的村碑已經被挖掘機鏟碎了,村頭的幾家平房已經都被剷平,一輛輛大型的啄木鳥(一種拆遷常用的機械設備)肆無忌憚的拆着房子,村口的大道上站了一圈圈的人,都是李家莊子的老百姓,他們被上百名穿着保安制服的人死死的用警棍擋在外面,不遠處還停着幾輛閃着警燈的警車,裡面坐着的警察在懶洋洋的抽着煙聊天,有一個還無聊的將座椅後放,身子仰平,將腳搭在方向盤上睡起了午覺。
張銳走下的士,朝人羣中疾步走去,裡三圈外三圈被圍的死死的,“讓一下,讓一下!我有事過去。”
折騰了有一會,張銳才擠到了人羣最前面,看到一列保安後面站着十幾個戴着安全帽的人,個個穿的西裝革履,只有一個拿着大喇叭喊話的人穿着件很過時的灰色西服上衣,腳上穿着沾滿塵土的北京老布鞋,張銳認識他,他叫李德發,是李家莊子的村長。
“鄉親們,你們一定要聽政府的,聽領導的,要相信他們是切實被大家着想的,我們李家莊子這麼多年來還這麼破,爲什麼?就是因爲沒有一個像江浙集團這樣的良心開發商幫助我們,只有我們把破房子砸掉,蓋上高樓大廈,才能成爲城裡人,才能過上城裡人一樣的日子,才能真正的脫貧!”
李德發嗓子喊的都有些啞了,這幾日連着給羣衆做思想工作,特別是今天是正式拆遷的日子,他必須盡全力壓住羣衆的意見,讓拆遷順利完成。
只有這樣,開發商應允他,項目完成後送他的兩套一百六十平高層住宅才能到手。
“李村長,我們信你,但是我們眼下都搬到幾裡外的板房去住,到底要住多久呢?那裡經常沒水沒電,蚊子一大片,一下雨路就沒法走,這都是實際問題啊!”
說話的是一個村裡的在區實驗小學任教的老師,在李家莊子也算文化人了,說的問題也比較中肯,他代表了很大一部分中立羣衆的意見。
爲什麼今天沒有遲遲不籤拆遷協議的鬧事的釘子戶呢?
因爲昨天傍晚,村裡突然闖進兩輛豐田紅杉越野車,下來十幾個蒙着黑麪紗的人,手持刀棍,衝到那七八個怎麼都不籤拆遷協議的家裡,二話不說,直接開砸,把人砸了,再砸家裡,砸完就走,手法非常老練,專業,砸完七八家前後時間不超過半小時。
而這其中就包括張銳的老爸張啓剛。
他生硬耿直的性子到現在都沒改,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陷阱協議,誰籤誰吃啞巴虧,他自然不會委曲求全,卻不想,這次遇上了不講理的強盜,張啓剛直接被砸昏在地,家裡被砸了個稀巴爛。
張銳的老媽因爲躺在地上護着已經昏死過去的張啓剛也被打成了輕微腦震盪,而張啓剛,光背上被開山刀劈的口子就縫了十九針,全身多處骨折,中度腦震盪,家裡的電視,冰箱,洗衣機以及這個夏天剛剛買的空調全部被砸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