惱怒的話語裡夾雜着的是一腔關切。
孟慕晴安撫性地笑笑:“慕晴是想來請罪的。”
“罪?你何罪之有?”高塵心中的疼惜又深了幾分,這丫頭,爲何總是這般體貼懂事?她剛獲救,卻一心一意惦記着,要進宮告罪,其實,她即便任性些,也無人會說她一句不是啊。
“未能及早發現賊子的詭計,害得一樁大喜事,變作鬧劇,慕晴豈會無過?”孟慕晴溫聲說道,語調略帶幾分輕顫。
高塵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剛想說話,殿內,高永帝已然宣孟慕晴入殿覲見。
他只得小心地扶着人,徐徐邁入殿中。
孟慕晴剛一進殿,立即接收到上方投來的各色視線,如鍼芒刺背。
她挺直背脊,面上揚起一抹虛弱、蒼白的笑,似往常那般,優雅行禮。
端貴妃心中的憐惜與滿意又添幾分,單論這份氣度,京中世家女子有幾個能比得上?不愧是塵兒的意中人啊。
相比端貴妃的好心情,淑貴妃與高湛卻是神色陰鬱,盯着孟慕晴的目光彷彿淬了毒。
“你且起來,”高永帝慈愛地喚起後,語重心長的說,“今日你遭罪了。”
“有皇上這番體恤,慕晴受的那些苦,又算得了什麼?”孟慕晴有些受寵若驚。
“孟家姑娘果真是個有福的,”淑貴妃斂去眸中的精芒,彎嘴笑道,“看來人沒出什麼事,皇上您看,這事要不就此罷了?畢竟這皇家媳婦在大婚前被虜,傳出去不知要引來多少風言風語,孟姑娘是個懂事的,定能體諒皇家的難處。”
一個深明大義的帽子蓋下來,若孟慕晴執意要徹查到底,便是不爲皇室考慮。
孟慕晴幽怨地咬了咬下脣,頃刻間,眸中有淚光閃爍:“貴妃娘娘言之有理,慕晴雖吃了些苦頭,又受了些傷,可事關皇家名聲,確是不該深究。”
“哼,若不深究,旁人豈不會笑話皇家無能?連一女子也護不了?”高塵反問道,態度分外固執,“人在宮裡出的事,眼下怕有不少人得了信兒,若無個交代,外人會如何想,如何看?貴妃娘娘,您與三哥屢屢阻撓本皇子追究此事,究竟意欲何爲?難不成,這事同你二人有關?”
高塵冷不丁的一句話,卻嚇得母子二人心頭一哆嗦。
“五弟,你莫要胡說八道!母妃不過是爲孟姑娘的名聲着想,故而有此一說,你怎的這般顛倒黑白?”高湛怒然起身,隱忍怒火的眼眸冷冷瞪着高塵,若眼神能殺人,約莫他這會兒早該被萬箭穿心了。
“既然這事與三哥無關,那麼,你還是別再插嘴的好,否則,倒是讓本皇子不得不懷疑,你與貴妃娘娘的居心!”高塵任他盯,任他看,一副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的鎮定模樣。
高湛哪想到他會如此強硬?俊臉氣得鐵青。
“五皇子,”孟慕晴柔柔弱弱地出聲,“你快別爲了慕晴與三皇子計較,慕晴一介平民,遭此大罪,雖受了些委屈,也不打緊,正如三皇子所說,貴妃娘娘亦是一片好心,慕晴願意爲了皇室不再深究。”
一番話聽得高永帝心裡很不是滋味,人一個姑娘,尚有如此胸懷,反觀淑貴妃二人,卻是毫無體諒人之心。
有對比方能見高低,若孟慕晴未退步,而是非要討個說法,高永帝必定會覺得她是個不懂事兒的。
“你可不計較,本皇子卻做不到。”高塵話音剛落,門外,有神色驚慌的侍衛快步走來,在殿門跪地稟報。
“皇上,皇后娘娘,出事了!那侯家千金寧死不肯招供,眼下人已咬舌自盡!”
“轟!”孟慕晴驚得腦中一片空白,嘴脣狠狠顫抖着,啞聲問道,“你說什麼?”
咬舌自盡?侯家千金?
不!這不可能!
高塵眉頭猛地皺緊,大手圈住她的腰身,附耳低語:“你且冷靜些,待過去瞧瞧方知情況爲何,莫自亂了陣腳。”
侯雨姵會自盡?怎麼可能!那女子的韌性非常人所能及,且她認定的事兒,哪怕豁出一切,也會做到,一如她爲進五皇府,甘願自貶爲奴,這樣的女人,豈會輕生?
狐疑的目光豁然轉向後方,果不其然瞥見淑貴妃與高湛面上一閃而過的輕鬆之色。
他們似乎並不意外這事。
高塵眸光一閃,心頭已有一番計較。
是有人不願她活啊。
一抹暗色在眼眸深處隱過:“父皇,兒臣想去瞧瞧。”
“走!”高永帝亦撩袍起身,身後三個女子忙擡腳跟了上去。
高湛從地上站起來後,正要出殿,哪知這時,耳畔卻忽然響起一道清冷如霧的聲線來:“三哥,你說是否太巧,你前腳方入宮,後腳人證就自盡了。”
離去的腳步頓在原地,高湛冷笑着回過身來:“五弟,沒有證據的事,你還是少說爲妙!“
他有證據嗎?不過是猜測而已!
高湛吃準了高塵拿不住貨真價實的鐵證,故而滿心得意。
高塵抿脣不語,待高湛神色飛揚的離開後,他才低頭凝視懷中臉色煞白,神情恍惚的孟慕晴。
“侍衛只說她咬舌自盡,未說人丟了性命,興許還有救。”
且不論是出自私心還是爲晴兒着想,他都不願侯雨姵就此命隕,這人是指證幕後黑手的最有力證人,一旦人沒了,或許這樁事就難再追查下去。
孟慕晴恍惚的點點頭:“對!侯姐姐不會有事兒的。”
她踉踉蹌蹌地追出殿門,一路朝着靜事房奔去。
靜事房乃是宮中管教宮人之地,昔日冷清的院子,此時卻聚集了不少人,連太醫也到場了,正以參片爲侯雨姵續命,吊着她一口氣。
嘖,這女人還沒死?
淑貴妃暗自惋惜,面上卻很是着急:“人怎麼會自盡?她還沒招供呢!”
“住嘴。”高永帝心中的急切不比她少,他原是想小懲大誡,給塵兒和孟家一個交代,未想過要侯雨姵的性命,這人是侯府的嫡出千金,若沒了命,侯家能善罷甘休嗎?天下學士的筆桿子有多厲害,他不是不知,屆時,若以亂用私刑的名義煽動百姓,將會有損他的威名。
高永帝在一瞬間將利害想了個通透,沉聲命令:“朕不管你們用何辦法,必要將人救活,否則,提頭來見!”
“是!”太醫大聲應下,立即催促藥童幫忙掰開侯雨姵的下顎,檢查傷勢。
萬幸的是,她咬斷的舌頭並不深,雖失血過多,但仍有脈象。
侯雨姵痛得死去活來,嘴裡嗚咽着,想暈卻暈不過去,瞳孔渙散着,眼前早分不清誰是誰了,只能模模糊糊見到好些重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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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有太醫在此救治,您大可放心,此地污穢,您不如移駕別處吧。”高湛低聲提醒。
“是啊皇上,見了紅多少有些不吉利,若是辱了龍體,那可如何是好?”淑貴妃忙不迭幫腔,兩人一唱一和,慫恿高永帝移駕。
這侯雨姵還未斷氣,龍駕在此,難保不會張嘴胡說,他們可不想冒這風險。
高永帝想了想,點頭同意了,只留下太醫與幾名侍衛看着,吩咐有消息立即稟報,便挪步去了御書房。
高塵稍晚半步趕來,院中已無帝王的身影,院中的長凳上,侯雨姵吐血不止的躺着,汨汨的血流順着凳腳滴落到地上,便連空中也環繞着一股濃郁的血腥味。
“侯姐姐……”孟慕晴啞聲驚呼,忙衝上前去。
侯雨姵不止舌斷,且背部更是皮開肉綻,模樣看上去狼狽極了。
“五皇妃請退後,微臣要爲她施針救治。”太醫恭敬地請她避開。
孟慕晴機械的退了兩三步,一雙眼睛卻始終不肯從凳上的血人身上挪開。
是!她是怨過侯姐姐!怨她參與到此事裡,幫着別人對付自己。
可是,再怨,她也沒有想過要侯姐姐的命啊。
孟慕晴只覺心中抽痛,貝齒用力咬住脣瓣,彷彿只有這樣,才能將喉嚨裡快要漫出的哽咽吞下。
“人還有氣。”高塵悄無聲息走到她身旁,手掌攬住她的肩頭,將人擁入懷中,“御醫醫術高明,定能救活她,你別太擔心。”
怎麼可能不擔心啊。
孟慕晴無力反駁,整顆心全撲在了侯雨姵身上,哪有功夫搭理他?
高塵長嘆口氣,也沒再多說,而是靜靜地陪在她身邊,等待救治結果。
御醫用了最好的續命藥材,又以銀針止血,可算是勉強救回了侯雨姵一條命,但其失血過多,舌頭又斷了,怕是往後再不能說話,且必須得要仔細調養,猶是接下來幾日,一旦有差池,好不容易撿回的命,就該沒了。
聽完御醫的講述,孟慕晴提到嗓子眼的心,稍稍落了幾分。
人沒事就好。
她慘笑着,在心頭自我寬慰道。
“咦?”張冷勾身站在長凳旁,審視着侯雨姵的下顎,忽地,口中發出一聲驚訝的呼聲,“奇怪,真真奇怪,將軍,您看,這人的下顎竟有一指印。”
他蹲下身,用手指擦去鮮血,殷虹的液體弄乾淨後,侯雨姵光潔的下顎上,果不其然有兩處掐痕,且形狀酷似人的指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