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脫不過香兒的殷切熱情,孟慕晴便留於她寢宮用了晚膳,順道在席間不動聲色打聽大陽的消息以及星羅族的前朝情勢。
星羅爵炎強擄她來此,定是有所圖,且多和兩國局勢息息相關,既然暫且逃不掉,那麼她能做的事就只剩下摸清他的目的,多打聽些對大陽未來有利的情報了。
“大陽嗎?說起來,最近鬧得最大的不就是大陽願以一萬白銀和五千擔糧食補償大王受傷一事嗎?”與三兒興高采烈的模樣不同,香兒提起這事卻是一臉憤憤,“大王在大陽遇襲,他們居然只用這麼點甜頭就想息事寧人,分明是仗着國大民強,欺壓咱們。”
孟慕晴假笑一聲,沒有接話,心頭悄然鬆了口氣。
還好,這賠償比之前星羅提出的減少了許多,尚在能接受的範圍內。
“哼,不過且容他們猖獗一陣子,星羅有大王在,不需三五年一定能越過大陽去,成爲最強盛的國家,到時候,就不用再在草原上過苦日子了。”香兒目光灼灼地說道,對星羅爵炎的信賴毫不掩飾,那仿若放光的崇敬樣子,像極了信徒在向心中至高無上的信仰頂禮膜拜。
“族裡上上下下都盼着兩國打仗呢。”孟慕晴意味不明地笑道,餘光偷偷注意着香兒的反映。
她用力點了下頭:“當然啊,就是不知道這仗何時才能打起來,真希望那一天能早日來臨。”
“打仗勞民傷財,會使得民不聊生的。”孟慕晴微微皺起了秀眉,試圖說服香兒。
“那又怎麼樣?我星羅族的軍隊是最強的,定能輕而易舉拿下大陽,爲後世造福。”香兒豪氣如雲地說着,她不是星羅族唯一一個抱有這念頭之人,整個星羅不論男女老少,都有着相同的信念,他日必要踏破大陽山河,將其取而代之。
孟慕晴垂下了眼瞼,心情很是沉重。
若這份信念一直存在於星羅族的族人心底,兩國有朝一日必將兵戎相見。
等她回到京師,定要好好提醒高塵,早做防範,省得敵人打上了門,大陽卻無還手之力。
“不說這事了,和我說一說你與大王認識的經過吧。”香兒盤腿坐在軟塌上,滿眼好奇地追問,“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孟慕晴看了眼她隨性的坐姿,有些不太適應。
或許這是番邦女子的常態?不拘泥於規矩,率性而爲?
“你怎麼不說話啦?我有何不妥嗎?”香兒低頭看了看身子,臉上寫滿了疑惑。
“香兒,你失禮了。”一道邪肆卻富有磁性的聲音從殿外傳來,看似訓斥的言語裡,卻帶着幾分縱容,幾分寵溺。
孟慕晴當即噤聲,目光越過香兒投向了來人。
他的武功究竟有多高?她竟然直至人出聲才察覺到。
“大王。”香兒吐吐舌頭,盤着的腿立馬放了下去。
“你的規矩該重頭學過了。”星羅爵炎搖頭嘆道,但那雙血眸裡不見半分苛責之色,“寡人的美人打擾你許久,是時候把她交還於寡人了。”
“好呀,”香兒露出了曖昧的笑容,伸手推了推孟慕晴,“你快去陪大王吧,明兒有閒工夫咱們再談心。”
“……”比起陪這人,她更願意在此陪她。
孟慕晴默默腹誹道,可身體卻聽話地直了起來。
人在屋檐下,她沒有別的選擇。
星羅爵炎似僅是來帶她走的,草草與香兒寒暄幾句,又叮囑她記得按時用膳後,便轉身離開了寢宮。
孟慕晴慢吞吞跟上,臨走時,還瞧見香兒朝她揮舞拳頭加油助威的動作。
額角不由抽動數下,宮裡居然容得下這麼天真、活潑的女子,真是叫人意外,但由此也可看出星羅爵炎對她的疼愛有多深。
她眯了眯眼,眸中掠過幾道精芒。
也許她能想辦法從香兒傳遞出消息。
目送兩人一前一後行遠,香兒面上熱情的笑方纔卸下。
“大王……”香兒已經長大了,爲什麼您眼裡的香兒,仍是一個需要百般疼寵的妹妹呢?
她沒精打采地垂下了腦袋,一身寂寥。
出了寢宮,一架龍攆靜靜停放在石牆外的空地上。
早有侍衛挑了簾子,靜候大王上架。
星羅爵炎在龍攆前止步,回身朝孟慕晴勾了勾手指:“寡人特許你同駕。”
“不必了,”孟慕晴連半分猶豫也沒有,果斷拒絕了這莫大的殊榮,“香兒說過,小女子身子柔弱,需要時常鍛鍊,還是大王您坐輦駕,小女子步行陪同吧。”
笑話!和帝王同駕,她在星羅皇宮還能有安生日子過嗎?後宮裡那些女子,不明裡暗裡尋事找茬纔怪!
至少在她尋到穩妥脫身的法子前,她還不想惹上諸多麻煩。
當然這只是其一,更爲重要的是,她不願與旁的男子太過親近。
“哦?”星羅爵炎眉梢一揚,笑道,“既然如此,那從今日起,每日早朝時分,你就在御花園裡跑上幾圈,好好加強一番筋骨。”
孟慕晴聽得目瞪口呆,他在說笑嗎?繞御花園徒步奔跑?會累死人的!
“如此便不會辜負了香兒的美意,亦能讓你儘快出師。”星羅爵炎壓根沒給她反駁的機會,將事拍定。
瞥見她隱忍的怒容,星羅爵炎只覺龍心大悅。
高塵啊高塵,你在算計寡人之時,可有想過有一天你最最在乎的寶貝,會被寡人所制?
狂放的笑聲在空中飄蕩,孟慕晴吸了口氣,硬生生將心頭的憤怒忍下。
她知道,星羅爵炎是故意想激怒她,看她笑話,但她偏就不要他如意!
“好啊。”不服輸的目光隔空迎上星羅爵炎的眼,還挑釁地朝他擡了擡下巴。
不就是跑步麼?她不怕!
正好她還能趁此機會多觀察一下宮中的防備情況。
出人預料的反映讓星羅爵炎的笑聲立時停了。
這女人,果真是一身反骨!
他倒要看看,她的骨頭能硬到什麼時候。
星羅爵炎惱怒地拂袖踏上龍攆,不再喚孟慕晴同駕,而是任由她徒步尾隨。
返回御書房時,他特地命侍衛拐道而行。
孟慕晴幾乎走了大半個皇宮,步伐一次比一次沉重,但她卻連一聲也沒吭過,咬緊了牙關艱難地追隨。
日落時分,龍攆終於抵達御書房。
孟慕晴累得香汗淋淋,只覺這雙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送她回敏秀宮。”星羅爵炎大手一揮,放過了她。
六名侍衛從前後左右四方將她團團圍住,護送她前往寢宮歇息,說是護送,但這架勢,更像是監視、押送。
敏秀宮,後宮裡一處許久無人居住的清冷宮殿。
當孟慕晴踏入院子,立馬就被眼前荒涼、落敗的一幕驚呆了。
院中的石桌凳上清晰可見一層灰白色的塵土,旁側的一池湖水深綠且不見底,四周的山石更是長滿青苔,更別提院中唯一一株大樹,枝椏光禿禿的,只掛着幾片極其可憐的枯黃葉子。
孟慕晴身側的氣息突地一寒,腦中不期然閃過了許久不曾回想起的遙遠回憶。
上輩子她也曾住在過與這相差無幾的冷苑中,沒有人和她說話,沒有人搭理她,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雙目猛地閉上,她甩了甩頭,把那些翻涌的畫面拋開,擡步進了院子。
“這位美人和宮裡那些娘娘好像不太一樣。”目送她入了房的侍衛們聚集在牆角,竊竊私語道。
“敏秀宮哪兒是人住的地方?可她到這會兒都沒發過一聲牢騷,不愧是能被大王親封,還從草原帶回宮的小主。”有侍衛立馬爲姓羅據俄楊高唱讚歌。
房外的動靜孟慕晴毫不知道,她正用袖口捂住口鼻,清掃着這間許久無人居住,塵埃遍佈的房間。
紫夜,星羅皇宮裡燈火具熄,宮中每處道路都有佩戴刀劍的士兵來回巡視。
御書房內,星羅爵炎隨手將最後一份批閱完的摺子扔到旁側。
他離京一段時日,但積壓的奏摺並不多,能呈交到他手裡,由他親自批閱的,皆屬大事,譬如各地番邦的動靜等,而那些個小事,則經由大臣們審批。
若事事都要他親力親爲,要這些朝臣何用?
飲過一杯茶水後,身體的疲憊勉強散去幾分,星羅爵炎這纔有心情詢問別的事。
“敏秀宮那邊有何消息?”
像她這般從未吃過苦頭的大家閨秀,恐怕早就叫苦連天了吧?
想到她鬱悶、憋屈的樣子,星羅爵炎心情大好。
“大王,敏秀宮一切如常,那位在一個時辰前清掃完各處,已經歇下了。”一名近侍從房樑上躍下,單膝跪地稟報着敏秀宮的情況。
星羅爵炎愣了愣,面上掠過一絲驚訝:“她清掃了各處?”
“是,而且她並未讓奴才幫手,是一個人做的。”敏秀宮外有人十二個時辰盯防,她的一舉一動都瞞不過宮中的眼線。
呵,不愧是高塵的意中人啊,單單是這份忍辱負重,能屈能伸的韌性,就足以叫無數女子失色。
“大王,奴才有一句話不知當問不當問。”近侍小心翼翼地擡了擡眼皮,見上方的大王面露讚許,終是硬着頭皮啓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