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匹良駒從地勢險要的古魯關行過,迎風吹來的黃沙噴濺在臉上,帶着些許刺痛。
“過了古魯關再行十二里就是邊陲要塞。”高塵勒馬停下,墨黑的衣襬在風中獵獵作響,便連聲音也被颶風颳得有些模糊不清。
孟慕晴朝遠端眺望,除了漫天飛揚的沙土,便只有稀疏的小樹林,根本看不見城鎮的影子。
這是她第一次來到邊關,曾經雜記手札中記錄的落日美景,壯觀山巒,皆比不得親眼所見的震撼。
那絕非是對美麗事物的欣賞、喜歡,而是一種說不出的淒涼。
“這裡一直是這樣嗎?”她抹了把額上熱汗,解下腰間的水壺剛想喝,卻發現壺裡沒水了,不由皺了下眉。
“嗯,”高塵淡淡應了聲,翻身下馬,“在此處等我。”
“誒?”孟慕晴沒來得及詢問他要去哪兒,只見人如驚鴻,消失在了炎熱的光暈底下,“你去哪兒啊?”
她大聲問道,餘音在古魯關中來回傳蕩,卻是沒等來他的答覆。
“夫人別擔心,主子定是爲您尋水源去了。”清訖下馬走上前來,低聲解釋,“這一路快馬兼程,夫人的身子吃得消嗎?屬下這兒有傷藥,若您……”
“我沒事兒。”孟慕晴溫聲打斷了她的話,擡頭看了看那輪紅金色的輪日,不自覺感嘆道,“都說邊關常年炎熱,只有親自來此體會一番,才能感受到這熱度有多驚人啊。”
要塞方圓二十里內,幾乎都被豔陽籠罩着,一路行來,甚少能見到趕路之人,便連貨商也無影蹤。
“在這兒生活久了,就會習慣的。”清訖啞聲說,“待夫人真的進了要塞,風景便會有所不同了。”
邊關雖貧苦,但這裡的人自給自足,朝廷每年都會發下糧草、軍備用以補給,百姓們的衣食住行比不上京城奢華,但也算不上差。
“聽這話,你來過這兒?”孟慕晴面帶疑惑。
“以往爲主子辦差時,曾來過此地。”清訖也不隱瞞,身爲隱衛大陽各處城鎮她哪方沒去過?更者邊關乃大陽的第一道關卡,主子最是看重,自是不會錯漏。
“唔,”孟慕晴沒細問,趁高塵不在,她同清訖閒聊着打發時間,“路上碰見的千面郎君怎的稱他做二閣主?他的身份千沙樓裡的殺手都知道嗎?”
“不,僅是樓中幾大高手知道,千面郎君是其中之一,主子的師兄若不在樓中,千沙各事務,皆是由他打理,算得上是樓裡頗有分量的大人物。”清訖娓娓道來,“此人善僞裝,一手易容術乃是除樓中手藝師傅外,最出色的,不論他走到哪兒,都會隨身攜帶十多張面具,除了主子、主子的師傅,及主子的師兄三人,別的人鮮少有能認出他的。”
孟慕晴這才恍然大悟:“的確是個人物啊。”
如果連千沙樓中多年共事的同行,都難認出混跡在人羣中的千面郎君,可見此人的僞裝功夫到達了怎樣可怕的地步。
“難怪能殺人於無形。”
“主子也能做到這一點。”清訖下意識爲高塵說話,維護之意溢於言表。
聞言,孟慕晴嘴角微微抽動數下,她只是無心地感慨了一句,又沒拿高塵同那人做比較,清兒何必這麼着急解釋?
她無奈地嘆口氣:“是是是,你家主子他身手絕不遜色於任何人。”
清訖堅定點頭:“主子當然是最強的。”
“……噗!”孟慕晴徹底破功,捂嘴噴笑出聲。
她說這種話的時候,能別頂着那張生人勿進的臉嗎?真的很滑稽誒。
“在說什麼,笑得這麼開懷?”清冷的聲線在耳邊炸響。
孟慕晴剛一擡頭,就見高塵施展輕功從半空翩然落下,安穩地落在她的馬邊。
“哪有說什麼,只是隨便聊了幾句。”若說她在同清訖談千面郎君,這人定會吃味兒。
孟慕晴不動聲色地朝清訖炸了眨眼,示意她別說漏嘴。
“喝水吧。”高塵將腰間的水壺卸下,遞到她手裡。
清涼的水沒入喉嚨,身心的燥熱彷彿散去許多。
“這附近有水源嗎?”孟慕晴抹去脣邊的水漬,不經意問道。
高塵撇開頭去,只兩個耳朵透着些粉紅。
眼前似乎還飄蕩着她昂頭喝水時,露出的纖細脖頸。
陽光下,白皙頸部滴落着透明的水珠,熠熠生輝,連他的心也似被羽毛撩撥了般,生出絲絲漣漪。
“怎麼不說話了?”孟慕晴大感奇怪。
“咳!屬下先回去了。”清訖忍着想笑的衝動,縱身飛回馬背。
夫人真真是……
難道看不出主子那旖旎的心思嗎?
孟慕晴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這都咋的了?
高塵吸了口氣,強行摁下那些不爲人知的心緒:“吃點乾糧我們要儘快上路了。”
他將饃饃掰碎,這樣方便她咀嚼,不會咯牙。
孟慕晴只吃了點,就覺飽腹。
三人歇息了小半個時辰,再度踏上歸程。
離開古魯關沿泥濘的坡路行上幾裡,便踏上山路,遮天蔽日的綿延山巒宛如黃沙地裡的一片綠洲,很是壯觀。
穿過密林直行而下,就可見一處處梯田,這裡是邊關百姓栽種糧食的地方,山腳下的正前方,宏偉的城牆清晰可見,牆頭,一排士兵正在站崗,城門前亦有木柵欄圍起,大陽旌旗豎立在豔陽之下。
“這是什麼聲音?”離得近了,就能聽到城中傳出的嗚嗚巨響。
孟慕晴勒了勒繮繩,好奇地問道。
“是將士換防的號角聲。”高塵耐心地爲她解釋,“此處每半個時辰會換防一次。”
“這麼頻繁?”不過,戰事隨時都有可能爆發,也難怪會如此不間斷的換防巡視,孟慕晴轉念就想明白了。
她剛要拍馬下山,卻見緊閉的城門忽然開啓,一列騎兵轟然從城中行出,最前方身覆盔甲的中年男子一馬在前,宛若兇狠殺神。
馬蹄聲從下方傳來,如萬馬奔騰,震得她不禁有些雙耳嗡鳴。
“主子,好像出事了。”清訖沉聲說道。
邊陲要塞若無要事,將士鮮少會大開城門出城。
高塵的神色略顯凝重,手中馬鞭一揚,快馬行下山坡,與穆玉峰率領的騎兵在城外的空地上匯合。
“末將見過五皇子。”穆玉峰坐於馬上拱手抱拳,剛毅的國字臉流露出幾分急切。
“不必多禮,”高塵罷罷手,便問,“穆將軍爲何率隊出城?”
“稟五皇子,是那星羅族一行人於驛站無故失蹤,末將已找遍了城中各處,仍未找到人影,恐怕他已經出城了。”穆玉峰急聲說道,“昨晚他的隨從說他染了風寒,末將立即派軍醫前去診治,確實如此,所以今早他久不出門,房中也無動靜,末將未多想,但直至送膳的士兵敲門無人應答,末將闖門進去,才知已是人去樓空。”
不僅是星羅爵炎不見了,連他身邊的十幾名侍從,也憑空消失。
人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沒的,穆玉峰怎能不急?怎能不怒?
黝黑的面龐陰沉得猶若鍋底,身側氣勢極冷,正壓抑着那快要爆發的憤怒。
“不見了?守城的士兵可有發現異常?”高塵眉心一凝,眸中閃爍着銳利的精芒,緊接又問。
“不曾,如果將士有發現,末將不會不知。”這纔是他真正感到奇怪的地方!
那麼多人,總不可能莫名其妙就沒了吧?
城內城外守衛森嚴,除非他們有飛天遁地之術,不然,怎會逃過衆多將士的眼睛?
“你率隊到附近搜索,至於城中,交與本皇子。”他懷疑,人壓根沒離開城鎮,或許就在城中某個角落,等着軍心大亂的空隙,找機會逃走。
“帶人朝草原那邊去尋。”如果星羅爵炎真要走,必是回草原,與番邦的兵馬會晤。
“末將正有此意。”穆玉峰看也沒看高塵身後的二人,振臂一揮,率領兩百騎兵快馬離去。
飛揚的灰土濺了孟慕晴一臉,她隨意抹了抹,便夾着馬腹走到高塵身旁,神色嚴肅地問:“星羅爵炎怎麼會在這個時候離城?他會不會想脫身回草原,再舉兵來犯?”
番邦不敢貿然出兵,是擔心首領的安危,一旦星羅爵炎安然回國,他們就無了後顧之憂,極有可能大舉壓境。
高塵沒說話,但他愈發肅穆的神情,已然驗證了孟慕晴的猜測。
星羅爵炎身在大陽,大陽便握有番邦的軟肋,失去這個弱點,只怕就……
“先入城。”高塵不願杞人憂天,眼下最要緊的,是把人給找回來。
三人揚鞭策馬步入城中。
高塵進城的第一件事,就是勒令守城士兵將城門關閉,不許任何人出入,隨後,他喚來了從昨夜到現在所有換防的將士,一一審問。
但很奇怪,將士皆聲稱在站崗時,未發現任何異常。
穆玉峰早已下過軍令,除將士外,城中百姓不得擅自離城。
而他們在守衛時,城門一直處於封鎖狀態,未曾開啓過。
城牆高大數米,上方又有人盯梢,想要用輕功離開,不可能沒人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