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靠牆而立的紅木矮櫃上,雕刻百花圖紋的沙漏發出細細的碎響。
吃飽喝足的魚梅梅,似強撐着睡意,手肘撐着木椅的扶手,滿臉疲倦。
孟慕晴見此,體貼地說:“魚姐姐,你先去榻上睡會兒,到了時辰我會叫你的。”
“誒?”魚梅梅打了個機靈,啪啪拍了拍臉頰後,道,“不行!我得陪着你一起守夜。”
“這怎麼行?”她守夜是爲明早洗漱更衣,可魚姐姐卻是用不着的,怎能連累她一道遭罪?
孟慕晴不顧魚梅梅的反抗,起身走至牀沿,掀開摺疊好的金蠶絲被褥,一邊鋪牀,一邊說:“你就放心睡吧,天快亮時,悠悠會進來知會,誤不了時辰。”
鋪好被子,她滿意地點點頭,側身想喚魚梅梅過來。
哪知,她竟悄無聲息地走到自個兒身後,灰暗的燭光下,那張圓潤可愛的小臉,晦暗不明,讓人無端生出幾分害怕。
“魚……”
一個音剛脫口而出,下一秒,只見魚梅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記手刀凌厲的劈在孟慕晴的後頸上。
爲什麼?
劇烈的疼痛席捲過全身,她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目,身軀踉蹌着,朝地面傾倒。
腦子一片眩暈,孟慕晴猛地張開口,利齒刺入舌尖,一股尖痛霎時傳上頭頂,生生維持住了即將渙散的最後一絲清明。
“你這女人!”魚梅梅似也驚住,沒料到她能有這等決斷。
手掌撐着地上絨毯,吃力地想要爬起來。
不能暈,明天的大婚不可以有任何意外出現!
孟慕晴腦中只剩下這一個念頭,渙散的瞳孔逐漸開始聚焦,背脊剛直起,冷不丁,頭頂上一片陰影落下。
“不……”要!
迷藥入鼻,嬌身微微顫抖數下後,終是擋不住藥效,一頭栽倒下去。
小白與幾名隱衛留守在殿外的院落中,聽到房門裡傳出的細碎響動,警覺地飛到門前。
“孟姑娘?”
“怎麼啦?”房門敞開一條小縫,露出了孟慕晴疑惑的臉龐,“我和魚姐姐說話呢。”
小白瞧不清屋內的場景,見她神色與往常無異,心中的狐疑頓時散了。
重新合上門後,孟慕晴擡手摸了摸臉蛋,哼,她做的人皮面具可不是尋常人能看出端倪來的。
女子揚起一抹得意笑,重回牀邊,將不省人事的孟慕晴架起,藏入牆角的衣櫃中,而後,身體筆直站着,手指在周身幾處穴道上輕輕一點,渾身骨骼發出咔咔的巨響,不一會兒,身形竟詭異地往下縮了一截,只看背影,竟與孟慕晴的體形如出一轍!
寅時,尚衣局的繡娘領着一衆身穿華貴宮裝的宮女捧着鳳冠霞帔抵達靈秀宮。
“慕晴,梅梅人呢?”孟輕禮特地挑了件嶄新的碧湖綠長衫,在院中與繡娘碰頭,一道進殿。
掃了眼寢宮,卻未見佳人的身影,不由心生奇怪。
“魚姐姐她……”該死,接應的人爲何還沒到?端坐在梳妝鏡前的女子,低垂眼瞼,面上是無人窺見的緊張與慌亂。
莫不是計劃出了岔子?
正當孟輕禮疑惑愈發加深時,殿外竟出現了魚梅梅的倩影。
她氣喘吁吁地跑上臺階:“我在這兒呢。”
“跑哪兒去了?”孟輕禮蹙眉斥道,眉宇間卻滿是擔憂。
“許是昨夜吃壞了肚子,身子不太舒坦。”魚梅梅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
“可還難受?待會兒觀完禮,我陪你找大夫瞧瞧。”現在出不得半點差錯,只能辛苦她再撐一會兒了。
“還是請太醫過來吧。”孟慕晴恰時開口。
魚梅梅悄悄擡起頭,兩人的目光在空中對撞,只一瞬,又立即分開。
“不用啦,這點小病小痛算不了什麼,哪有慕晴你的婚事重要?”
孟輕禮眸光一凝,慕晴?梅梅她向來不是喚三妹晴妹妹麼?
一絲狐疑在心尖盤繞,暗藏犀利的目光直直盯着魚梅梅。
後者躲閃似的小跑到梳妝檯前:“這嫁衣好漂亮,是宮裡的繡娘特地做的吧?五皇子對你真好。”
“那可不。”繡娘小心翼翼地將首飾盒擱到桌上,笑容滿面地說,“制嫁衣的時候,五皇子沒少派人來盯着,奴婢在宮裡大半輩子,從未見過哪個皇子對未來正妃如此上心呢。”
孟慕晴露出幾分羞澀。
“兩位請屋外等,奴婢等伺候五皇妃更衣。”一名宮女恭敬地請孟輕禮二人在殿外等候。
青藍的天空,紅日未升,還有些涼,孟輕禮一邊等一邊握着魚梅梅的手,替她暖和身體。
半個時辰後,在一干宮女的簇擁下,火紅嫁衣加身的女子,緩緩踏出殿門。
“五皇妃小心,這兒有臺階。”繡娘弓着身子提醒道。
女子蒙着紅蓋頭,走路時難免更加小心,距離迎親的儀仗進宮,尚有一個時辰,孟慕晴得先去往坤寧宮,挨個覲見后妃,一衆人浩浩蕩蕩地出了靈秀宮,路上紅毯鋪地,隨處可見飄舞的紅綢在風中搖曳。
方纔還門庭若市的靈秀宮在轉瞬間變得冷清許多。
小白在暗處一揮手,帶着隱衛跟上,防止意外突生。
可是,當他遠遠瞧着人羣中那抹豔紅的身影時,卻忽地察覺出一絲維和感。
孟姑娘跟着管教嬤嬤學了近半月的宮規,走姿稱得上完美,怎會出現今日這般的差錯?
離得近或許難以發現,可若離遠些瞧,新娘子走路時,腰身的擺動很是彆扭,且每邁一步,裙襬內的繡花鞋會整個冒出來,足以算得上失禮。
小白眸光一閃,在林間停下步伐,攔住身邊欲尾隨的隱衛,急聲追問:“誰看見魚家千金離開寢宮的?她何時走的?去了何處?”
面覆黑色紗巾的隱衛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皆是滿目迷茫。
“屬下不曾見到魚小姐離開。”
“屬下也是。”
他們一直守在院子裡,若從正門走,怎會避開他們的視線?要麼,那人是翻窗走的,要麼,她壓根沒離開過。
小白擰眉深思,主子曾查探過魚家小姐的家世背景,她是正統的大家閨秀,又未習過外家功夫,如何會翻窗離去?
他立時擡眸,細細端詳着紅廊中儀仗隊伍裡魚梅梅的身影。
體形不對,似乎比以往高出了半寸?
“不好!出事了!暗一、暗二,你們跟着孟姑娘,阿三和阿四馬上回去靈秀宮,把那兒監控起來,任何人不許進出!我現在出宮去找主子!”小白在高塵身旁多年,短暫的驚慌後,他立即做出了決斷。
與此同時,靈秀宮外,三名穿着宮裝的宮女,推着裝有木桶的木板車停在院外。
“我在這兒看着,你們快進去,速度要快,這兒隨時都有人會回來。”一名似是領頭的宮女低聲吩咐。
餘下二人提起裙襬風風火火進了院子。
東邊,絢爛的紅光驅散了濃霧,紅日已冒出半個腦袋。
宮女進殿前,做賊似的朝四下匆匆掃了一眼,確定靈秀宮的人都走了以後,才伸手推門進去,熟門熟路地繞過前殿,在寢室的衣櫃中,找到了仍昏迷不醒的孟慕晴。
兩人合力架着人出了院子,吃力地扔進木桶後,立馬推着車遠去。
三人前腳剛走,後腳,天空上隱衛施展輕功回來,卻只見到人去樓空的寢宮。
“走的時候這門是開着的嗎?”阿三皺眉問道,銳利的目光緊盯着那扇大開的殿門。
“並沒有,我記得孟姑娘身邊的丫鬟把門給帶上了。”阿四想了想,確定自個兒沒有記錯。
兩人迅速對視一眼,在彼此眼中皆看到了幾分凝重。
一定是有人趁他們撤離的空檔來過此處!
“我這就聯繫主子。”阿三解下腰帶上彆着的信號彈,摘掉蓋子,一束青色煙火躍上郎空,在天空上炸開。
“那是什麼?”宮中無數人親耳聽到那聲轟炸般的聲響,擡頭,便見詭異的煙火在頭頂上盛放。
“莫不是禮部爲五皇子大婚準備的大禮?”有人猜測道。
對這些不明原由的宮人而言,這煙火只是一出鬧劇,可對宮中隸屬高塵的眼線來說,卻是緊急召集的信號。
宮外,裝點得喜慶的五皇子府,下人們正忙着擦拭院中桌椅,門窗各處貼滿了雙喜的剪紙窗花,兩支淌着紅淚的蠟燭穩穩放置在紅綢漫天的前廳正前方。
管家站在門口吆喝,張羅着下人監視馬車、鑼鼓、炮竹,今兒是主子最重要的日子,他們必須得要做到最好。
與前院熱火朝天的氛圍不同,後院一偏院裡,卻是分外冷清。
侯雨姵彎着腰,細細撫摸着牀榻上那件與孟慕晴的嫁衣款式一致的衣裙,嘴角噙着一抹詭秘的笑。
“五皇子,過了今天,你就是雨姵的了。”今夜,她將穿着這件衣裳,嫁他爲妻。
什麼孟慕晴,什麼長安郡主,都將她踩在腳下。
“叩叩叩”,牀榻底下,不斷有敲擊聲傳出。
侯雨姵笑臉一冷,從袖中拿出一瓶早已備好的迷藥,掀起被褥,露出木板下的夾層暗道來。
薄薄的一塊木板打開後,裡邊裝着的居然是一個五花大綁的活人!
“魚妹妹,別怪姐姐,要是你肯乖乖幫姐姐一回,也不用遭這份罪了。”她喃喃道,仿若未曾看見魚梅梅憤怒、驚恐的神情,摘開木塞後,將迷藥抹在她的鼻下,“睡吧,醒來以後,一切就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