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四貞迫不及待的衝到大堂門口張望的時候,大堂裡的大部分官員也都起身涌向了大堂門口,都想親眼看看這位神秘的真欽差到底是誰。只有極少數的幾個官員,比如康親王傑書、雲貴總督卞三元、雲南巡撫林天擎和吳三桂之弟吳三枚等幾個位高權重的官員自持身份,沒有着急起身過去觀看,但也豎起耳朵,想從其他官員口中得知欽差身份。
盧胖子也沒動,不是盧胖子不好奇,只是盧胖子不想對敵人示弱,所以也就懶得去爭這一時半會了——反正不管誰是欽差,都要登堂露面的吧?
于成龍的話裡多少有些誇張,其實在場除了少數幾位經常往京城跑還夠資格的官員外,還有除了盧胖子這個妖孽七品芝麻官之外,真正認識這位從一品大員的欽差大人的並不多,甚至就連雲南按察使李興元這樣進過京的三品大員,也因爲各種機緣巧合,就從沒見過這位欽差大人的尊容。所以當孔四貞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時候,李臬臺就嚇了一大跳,轉目向旁邊的雲南布政使崔之瑛問道:“崔大人,打頭那個叫花子是欽差大人嗎?什麼官?叫什麼名字?”
“王……,王……,王總憲。”從二品的崔之瑛崔藩臺臉色蒼白,半晌才長牙縫裡擠出一句話,“都察院左都御史(相當於最高檢察長),王煦王總憲!前年進京的時候,我曾經和他有過一面之緣!”
“左都御史王總憲?!”李臬臺差點沒跳起來,臉色更加蒼白的叫道:“就是那個剛當上御史就敢參睿親王(多爾袞)的王瘋子?後來參過兩個郡王、三個貝勒和五個貝子的王鐵面?還有讓平西王爺和平南王爺都吃過大虧的王煦王總憲?”
“除了他,還能有誰?”崔藩臺的腿都在打顫了,“好象靖南王爺被趕出原來的就藩廣東,也是因爲他的彈劾!死在他手裡的不法官員,更是數不勝數!——老李,咱們倆這一次,可得小心了……。”
“是,是得小心了。”屁股同樣嚴重不乾淨的李臬臺聽了,一下子也就顫抖得比崔藩臺更加厲害了。
“哈哈哈哈哈。”和崔藩臺、李臬臺反應截然相反的是吳三桂的大女婿胡國柱,大笑幾聲趕緊回過神去,跑到盧胖子背後猛的一拍盧胖子肩膀,大笑道:“一峰,你不用擔心,可以放一百個心了,你猜猜欽差是誰?王煦王總憲,你這次絕對沒問題了!”
“王煦?!怎麼可能是他?”幸福來得如此之快,盧胖子都已經驚喜得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好,好,蒼天有眼,蒼天有眼啊!”差不多和盧胖子是同一根繩子上螞蚱的林天擎是一蹦三尺高,不顧康親王爺在場,馬上就哈哈大笑起來,“三好賢侄,你這次是好人有好報了!託你的福,老夫這一次的受賄罪名,也總算是有人能替老夫洗清了!”
“林中丞,你這話什麼意思?”旁邊不太理政務的吳三枚有些疑惑,向林天擎和胡國柱問道:“林中丞,國柱,你們樂個什麼勁?聽說這個王煦可不是一個好招惹的人物,是出了名的鐵面閻王,就連我王兄都在他手裡吃過大虧,你們怎麼還這麼高興?”
“岳父,岳父大人。”不等林天擎和胡國柱回答,那邊李率祖已經連滾帶爬的衝了回來,跑到傑書面前拱手,擦着汗水說道:“岳父,欽差正使是王煦王總憲,聽說這個人很是厲害,出了名的難纏,岳父你和他有交情嗎?”
“李府臺,王總憲和康王爺有沒有交情,在下不知道。”胡國柱得意忘形的獰笑起來,“不過我知道的是,王總憲和盧大人的交情倒不是蓋的——盧大人不僅救過王總憲,還雪中送炭救過王總憲全家!這一次,我看你還狂不狂了?”
“什麼?!”吳三枚和李率祖同時驚叫起來——不過吳三枚是驚喜大叫,李率祖卻是面無人色的慘叫。慘叫着,李率祖還轉向康王爺,滿臉不可思議的問道:“岳父,這事是真的嗎?既然盧胖子對王總憲有恩,那爲什麼朝廷還派王總憲來查這個案子?”
“我怎麼知道朝廷爲什麼派他?!如果早知道……。”康王爺咆哮一聲,飛快把臉扭開,胸口不斷劇烈起伏,顯得極是緊張,又是氣憤,還在心裡惡狠狠的補充,“如果早知道欽差是他,老子就說什麼都不來這個曲靖了——這個老東西,參人向來就是玩命,和誰都要拼一個你死我活!沾上他,真的是沾上黴氣了!”
“如果早知道?早知道你就不來了或者不敢來對不對?”聽話聽音,李率祖立即就明白了老婆乾爹康王爺的弦外之音,天旋地轉之下,李率祖頓時是面如死灰,也一屁股坐在了大堂地上。
“盧一峰是王總憲的恩人?康王爺也不敢惹王總憲?”豎起耳朵聽到胡國柱、林天擎、李率祖和傑書等人的對答,大堂裡大大小小的雲南貴州官員包括雲貴總督卞三元都是心頭一跳,眼睛一亮,下意識的把準備彈劾盧胖子的奏摺收緊,同時努力站得坐得離李率祖和康王爺的位置遠一些。
人聲嘈雜和各懷鬼胎間,從一品大員、都察院左都御史兼清流言官老大王煦王總憲已經領着十幾個化裝成乞丐上到了大堂,就連王煦在雲南結識那個宣威小乞丐小背心也被帶到了堂前,交給於成龍的隨從好生照顧。徑自上到堂來,王煦先是環視在場官員一圈,冷電一般的冰冷目光所到之處,包括康王爺和卞三元都有些毛骨悚然感覺,其他的官員更是戰戰兢兢,連大氣不敢喘上一口,大堂上一片寂靜。惟有看到盧胖子身上時,王煦冰冷的目光纔出現那麼一點融化的感覺,還嘴角微動,衝着盧胖子露出那麼一點笑容。
“恩師,你的官服學生已經準備好了,請到後堂更衣。”于成龍上前拱手說道。
“不急。”王煦輕輕搖頭,擡步走到盧胖子面前,衝着盧胖子拱手微笑說道:“三好,我來了,你受委屈了。”
“王總憲……。”絕處逢生,盧胖子的聲音也有些顫抖了,拱手還禮。末了,盧胖子又好奇問道:“王總憲,你什麼時候官復原職的?你那件案子清楚了?”
“託明中堂的福,正月下旬,欽天監正副監正楊光先和吳明烜交代了他們僱兇殺害南神甫的罪行,承認他們是因爲妒恨南神甫推算他們的歷法有誤,就下了毒手。”王煦解釋道:“其後,他們又交代說,他們因爲害怕我查出真兇,就派人把重金藏到我家的房樑上栽贓嫁禍,想搬掉我這個絆腳石。”
“呵。”王煦苦笑一聲,補充道:“而且聽明中堂說,這兩個傢伙爲了栽贓栽得象,還故意準備了一批案發半年前開出的銀票用來栽贓,想置我於死地。後來他們兩個被判了斬立決,我的受賄罪名也隨之洗清,皇上開恩,就讓我官復原職了。”
“明珠這傢伙咋這麼好心?破不了案拉了楊光先和吳明烜兩個倒黴蛋當替死鬼,還順手把王煦的罪名洗清了?良心發現了?”盧胖子心中嘀咕,很是不明白明珠的用心目的。不過看到王煦清瘦臉上的古板表情和在場官員對王煦的畏懼態度,盧胖子忽然又明白了明珠和小麻子的用心——象王煦這樣能力過人的砍人利劍,就怎麼棄之不用豈不是暴殄天物?留下這個和誰都敢拼命的官場老憤青,不僅可以威懾一部分不法官員,對鰲拜一黨不也是一個牽制和威懾?
(注:歷史上三藩之亂爆發當年,王煦由工部尚書任上急調擔任兵部尚書,主持平定三藩戰事,直至康麻子十七年才因爲丁憂離職,其能力與小麻子對其之信任可見一斑。)
“那麼恭喜王總憲了。”盧胖子搔搔光禿禿的後腦勺,又苦笑說道:“不過王總憲,下官有句話說了你可別生氣——在這之前,下官可是說什麼都想不到欽差大人會是你,皇上就沒考慮過避嫌的問題?”
“皇上下這道旨意的時候,我也是大吃了一驚。”王煦同樣苦笑,說道:“有句話三好兄聽了也別生氣,王煦當時是堅決力辭,說什麼都不想接這個差使。可是後來,皇上又說了,這件事他只信得過我,我下來查,不管查出什麼結果,皇上都相信我不會欺君妄上,不會有半點包庇偏袒。明中堂和索大人也說我不能眼睜睜看着恩公被人給冤枉了吧?也都鼓動我來調查此案真相,並且在皇上面前擔保,擔保我查出的案件真相絕不會有半點攙假,我這才勉爲其難的答應了。”
“皇上的知遇之恩,明相和索大人的眷顧之恩,卑職即便是粉身碎骨,也難以回報了。”盧胖子突然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覺,心說小麻子的死鬼爺爺、祖爺爺們如果泉下有知,知道小麻子歪打正着救了我這麼一個大清禍害,不知道會不會氣得從墳墓裡爬出來?
這時,當着堂上上百官員和堂外數以千計曲靖的面,王煦忽然向盧胖子雙膝跪倒,畢恭畢敬一個頭磕下去。見此舉動,堂外百姓頓時一片大譁,堂上衆官也是紛紛驚得起身站起,不知王煦在搞什麼鬼。盧胖子也是嚇了一大跳,趕緊雙膝跪下,磕頭還禮,驚叫道:“王總憲,你這是幹什麼?是不是想折死下官?”
“三好恩公,王煦這是在向你告罪。”王煦嚴肅說道:“三好賢弟是王煦的恩人,也是王煦全家的恩人,按理來說,王煦即便粉身碎骨,也要報答恩公的大恩大德。但國法在上,此次皇上萬歲下旨,令王煦查辦恩公與曲靖知府李率祖互相攻訐一案,王煦不敢推辭,恩公若有錯有罪,王煦更不敢瀆職袒護,只能如實上報,依法懲治。所以王煦在此跪稟恩公,事先聲明,請恩公千萬不要因爲昔日的交情,對王煦抱有任何期待,王煦告罪了。”
說罷,王煦又砰砰砰向盧胖子磕了三個頭。盧胖子熱血沸騰,依法還禮,又大聲說道:“王總憲請放心,盧一峰爲官做人坦坦蕩蕩,人正影子歪,只請王總憲秉公而斷,絕不敢有半點心存僥倖,指望王總憲包庇偏袒!而且當日盧一峰迎接王總憲脫離牢獄之時,也曾事先聲明,盧一峰用皇上賞賜的恩典換王總憲出獄,不是貪圖王總憲回報,而是敬王總憲是清官,是君子!還曾當衆言明,他日王總憲你官復原職,下官如果犯了國法天條,王總憲請千萬不要顧忌,一定要依法辦案,對下官嚴懲不貸!”
“今天,盧一峰再次聲明!”盧胖子擡起頭來,慷慨激昂的說道:“王總憲此次奉旨查案,盧一峰再次拜請中堂大人秉公而斷,嚴肅國法,若李府臺有錯,請總憲大人不要包庇偏袒!若盧一峰有罪,請總憲大人更不要偏袒包庇!罷官免職,殺頭抄家,皆請總憲大人依法而斷,那怕是總憲大人當場就請王命旗牌把盧一峰砍了,盧一峰本人、盧一峰闔家上下也絕無半點怨言!”
“除此之外,盧一峰還有一言在先。”盧胖子也是得了便宜賣乖,又大聲說道:“倘若欽差王總憲在執法行法期間,有偏袒包庇、執法枉法行事,無論受益何人,盧一峰都將履行知縣職責,依法向上憲進表,彈劾王總憲的枉法行爲!卑職出言無禮,請總憲大人寬恕!”
“很好,盧大人不愧是王煦的唯一知己,唯一朋友!”聽了盧胖子得了威脅恐嚇欽差大臣的話,王煦不僅沒有半點怒氣,反而滿臉喜色的說道:“那就這麼說定了,王煦如果執法不公,也請三好兄依律彈劾,絕不可有半點姑息!”
盧胖子的話語舉止當然是在得了便宜賣乖,中了五百萬大獎還在裝窮,做作矯情,但王煦的話卻是真正的發自肺腑,擲地有聲,讓人聽了無比欽佩,堂外百姓聽了口耳相傳,頓時歡聲四起,掌聲雷動。但也正因爲如此,康親王和孔四貞兩個倒黴蛋才益發的臉色鐵青,心知今天的黴頭是觸定了。那邊李率祖更是汗出如漿,全身顫抖得簡直就象是在打擺子,褲襠裡也是一陣緊過一陣,差點當場就尿出來——沒辦法,和盧胖子比起來,李大知府的屁股實在是太不乾淨了。其他官員們雖然是學着外面的百姓拼命鼓掌,心裡卻在暗暗慶幸,心說幸虧老子們之前沒有公開表明支持李率祖的立場,否則今天就得把拉出去的給嚼回來了。
和盧胖子互相表明了立場,一起闡明瞭公正執法的態度,王煦這纔在堂外百姓的歡呼聲中進到後堂更換官服,片刻後,王煦穿着綴有仙鶴補丁的一品官服從後堂出來,登上主位,拿起供在香案上的聖旨,喝道:“有旨意——。”在場衆人包括康親王傑書都不敢怠慢,趕緊一起離席,到大堂正中一起跪下。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王煦大聲念道:“今有曲靖知府李率祖、曲靖知縣盧一峰同城操戈,互相攻訐,互控之罪行樁樁件件,朕覽之不勝驚駭,鑑於二人皆是具報,孰對孰錯,朕實難分辨,茲任命都察院左都御史王煦爲欽差大臣、都察院監察御史于成龍爲欽差副使,聯袂查辦李率祖、盧一峰互相攻訐一案,分辨真僞,明辨是非,依律而斷。欽此。”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衆官員一起磕頭山呼萬歲,又一一站起身來。但就在這時候,公認的雲南頭號牆頭草布政使崔之瑛崔忽然又雙膝跪倒,從右手袖子裡抽出一道奏章,恭敬說道:“啓稟欽差大人,關於李率祖與盧一峰互相攻訐一案,下官崔之瑛身在雲南,亦有了解掌握。今下官崔之瑛有本,彈劾曲靖知府李率祖在任期間,魚肉百姓、橫徵暴斂、草菅人命等等罪行共計一十三項,爲欽差大人辦案提供參考,並請欽差大人代爲上奏,將李率祖依律嚴懲,以正國法!”
說罷,崔藩臺雙手把奏章舉過頭頂,那邊雲南按察使李興元李臬臺也不甘示弱,馬上也是從右手袖子裡抽出一本奏摺,雙膝跪下雙手捧過頭頂,更加大聲的說道:“欽差大人,關於李率祖與盧一峰相爭一案,下官李興元也有調查,現彈劾曲靖知府李率祖貪污瀆職、行賄受賄與縱容親眷欺壓百姓等罪行一十四項,請欽差大人轉奏聖上,將李率祖依法嚴懲,還曲靖百姓一個公道。”
“下官也有奏本,彈劾李率祖大罪三項,小罪六項,請欽差大人明查。”
“下官也有奏本,彈劾李率祖各項罪名共計八項,請欽差大人明查,並轉奏聖上。”
“欽差大人,下官敢拿腦袋,盧縣令是被冤枉的!下官明查暗訪,查出李率祖罪行一十一條,請欽差大人明查!”
“欽差大人,曲靖知縣盧一峰辦差勤勉,治縣有方,愛民如子,執法有方,下官斗膽,代曲靖百姓上表擔保曲靖知縣盧一峰無罪,請欽差大人轉呈聖上。”
“欽差大人,李率祖罪不容赦!末將有……。”
藩臺和臬臺都帶了頭,其他的雲南文武官員當然是不敢怠慢,包括和李率祖交情極深的劉文進、狄三品和謝春等人都爭先恐後的跳了出來,上表上摺子或是彈劾李率祖,或是給盧胖子擔保,賭咒發誓說盧胖子是一個清官、好官、好狗官!還敢拿身家性命給盧胖子擔保!情緒之激昂,態度之熱烈,甚至就連盧胖子之前的盟友林天擎都拍馬趕之不及——不過林天擎當然也好不到那裡去,除了自重身份沒有第一個跳出來落井下石,但也從右手袖子裡抽出一本奏章,惡狠狠告了李率祖十幾項應該殺頭的罪名。
看到這樣的場面,李率祖本人當然是面如死灰,身體搖搖欲墜,險些當場暈去。康親王傑書卻是又驚又怒,向旁邊的孔四貞低聲怒道:“四格格,想不到雲南這幫狗崽子這麼陰險,昨前天還說得好好的,一個個拍着胸膛說要讓盧胖子死無葬身之地,現在一個個拿出來的奏本,竟然全部是彈劾李率祖的!”
“王爺,學着點吧。”孔四貞苦笑說道:“康王爺沒留心到,他們彈劾你乾女婿的奏本,都是從右手袖子裡抽出來的?這普通官員除了左撇子以外,通常都是把奏摺裝在左手袖子裡,便於右手取拿——怎麼這些人個個都是從右手袖子裡抽出彈劾李率祖的奏章來?他們左手袖子裡的奏章是彈劾誰的,王爺你還猜不出來?”
還沒正式掌過權的康王爺目瞪口呆,半晌才罵了一句,“一羣老狐狸!牆頭草登峰造極了!”
好不容易等幾十個官員們都遞上奏章了,見多識廣的王煦纔不動聲色的說道:“既然各位大人都上表彈劾李知府,那本欽差就多謝你們的協助辦案了,你們的奏章,本欽差一一拜讀參考之後,也會做爲辦案證據上報朝廷的。于成龍,你帶人把各位大人的奏章收下。”
“遮。”于成龍答應,先是讓隨從和衙役收起衆官員奏摺,又從左手袖子裡抽出一道奏摺,雙手捧起,大聲說道:“總憲大人,下官監察御史于成龍也有奏本,想請總憲大人轉呈聖上……”
“他孃的,這小子也來落井下石。”康親王和孔四貞一起心裡暗罵,可是于成龍接下來的話,卻讓康王爺和孔四貞一起跳了起來。
“下官彈劾康親王爺傑書,定南王府格格孔四貞。”于成龍大聲說道:“下官奉旨協助欽差大人辦案期間,康親王爺與孔四格格不顧身份,威脅利誘干擾下官依法辦案,干涉民政,擾亂司法,一爲包庇親眷曲靖知府李率祖,一爲公報私仇栽贓陷害曲靖知縣盧一峰,並聯袂以李率祖名譽向下官行賄紋銀三千兩,妄圖令下官將無辜之罪加於曲靖知縣盧一峰之身,辜負聖恩,罪惡昭彰。下官斗膽,不避獻怨,請聖上立賜罷斥,以正我大清國法威儀,震權貴幹政荼民惡行!”
“很好。”王煦滿意點頭,說道:“於御史請放心,這道奏章,本官一定會爲你轉呈聖上,奏請萬歲明斷。”
“於御史,果然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連本王都敢彈劾了啊?”傑書忍無可忍,跳起來冷笑道:“不過你於大人好象不是什麼好東西吧?你要是真是清官,有種就把你另一隻袖子裡的奏摺拿出來,讓大家看看你於大人到底是什麼貨色!”
“王爺,你怎麼知道下官另一隻袖子裡還有一道奏摺的?”于成龍有些疑惑,還真從另一隻袖子裡抽出來一道奏摺,說道:“不過康王爺,十分抱歉,這道奏章還是彈劾你的。”
“還是彈劾我的?”傑書先是一楞,然後猛的跳起來,咆哮道:“本王那裡又不對了?於大人,你要是敢誣告誣陷,本王可和你沒完!”
“王爺放心,這道奏摺不是彈劾你干涉民政、擾亂司法了,和你這次南下省親有關。”于成龍冷冷說道:“王爺這次南下省親,親王儀仗之中,龍旗多了兩面,宮燈也多了兩盞,本應各用兩把的紫方傘和紅方傘更是各用四把——這可是天子出巡才能用的規格!有僭越之嫌,下官身爲監察御史,有監視百官與王公風紀之責,當然得依律參劾!”
“什麼?我的儀仗也錯了?”傑書徹底傻了眼睛了。這倒不能怪傑書故意僭越,是親王出巡的儀仗規格規定多達六十多項,傑書那記得住這麼多?其實不要說傑書了,就連孔四貞和周培公這些常在江湖跑的也記不住這麼多規定,所以纔沒能及時察覺指正。
更讓傑書鬱悶的是,他這次南下爲了趕路來救乾女婿,在北方根本就沒用過麻煩的儀仗隊,一直到了窮山惡水的貴州才抖起了威風,可是這裡的官員學子們十年八年難得進一次京,又怎麼可能發現並且指出?——也只有象王煦和于成龍這些吃飽了沒事幹成天喜歡找人麻煩的御史,纔會在這方面下苦功夫死記硬背,第一次出京的傑書想不栽跟頭也不行了。
“王爺,確實錯了。”王煦點頭,很是通情達理的說道:“關於這一點,下官也有察覺,也準備上本彈劾,但於大人既然已經上本了,那下官就不用單獨寫摺子了,就和他聯一個名吧。”
摸摸頭上綴有十顆大東珠的親王頂子,康王爺哭喪起了臉,心裡嘀咕道:“明珠那個王八蛋還真是烏鴉嘴,說了碰上這個盧胖子就沒好事,還真被他說準了——這一次,本王頭上的頂子,只摘去兩顆東珠降爲郡王,本王就該高喊阿彌陀佛了。”
乘着衆人都被于成龍和王煦聯手彈劾傑書的事分散注意力的時候,不甘慘敗的孔四貞咬咬牙齒,下定決心,悄悄一拉旁邊的李率祖低聲說道:“李府臺,你如果還想活命,就趕快把你那招使出來!否則的話,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那……那一招?”已經失魂落魄的李率祖半晌纔回過神來,顫抖着向孔四貞反問道。
“當然是獨眼石人那一招啊!”孔四貞怒道:“你現在還不趕快用這一招反擊,把水重新攪混,你就等着被王煦請王命旗牌先斬後奏吧!”
“……哦,多謝四格格指點,卑職若能逃脫此難,一定重重報答格格。”李率祖花了好長時間才醒悟過來,向孔四貞道謝一聲後,李率祖趕緊又發出暗號示意狗腿子們依計行事。
這時,康王爺已經鐵青着臉坐回了原位,王煦也開始正式審理盧胖子誹君案,先是按規矩詢問盧胖子究竟有沒有誹君欺君之語,這種足以殺頭的罪名,盧胖子當然是矢口否認,不承認更不敢承認。旁邊的官員們這會也不敢落井下石了,以曲靖同知張皋謨爲首的曲靖地方官員也不敢亂攙和,個個都矢口否認,說自己從沒在盧胖子口中聽過這樣的話。惟有李率祖爲了爭取時間,一口咬定自己聽過這樣的話,還拋出幾個人證——也就是李率祖小舅子任興來商號的掌櫃們。
有人證,王煦當然不能不傳,不過這些任家商號的掌櫃在外面早就聽說了和看到了大堂裡的情況了,又看到成千上萬憤怒的曲靖百姓情緒激動,隨時有把自己們剁成肉醬的趨勢,也早就嚇軟了腳,上得堂來沒說幾句假話,就已經被王煦經驗豐富的審訊盤問問得滿頭大汗,詞不達意,錯漏百出,就連盧胖子是在什麼時間什麼地方說過這樣的話都說不清楚,問一次變一次,最後乾脆就連他們都搞不清楚究竟之前都說過什麼樣的話了。
“夠了!”盤問了足足有大半個時辰,王煦終於忍無可忍的一拍驚堂木,怒喝道:“李青,任五,你們兩個之前說在醉仙樓聽到盧一峰說過這樣話,你們兩個都在場,一會又說只有你李青在場,任三你是從李青口裡聽說的這樣的話。再然後醉仙樓變成麒麟樓,又變成如意樓,時間也是一問一個日子,你李青又變成從羅立口中聽說!如此反覆無常,究竟是何道理?再不從實招來,本官可要用刑了!”
幾個證人都不敢作聲,腦袋的汗水乾脆就直接打溼了大堂地板,王煦察言觀色,又是一拍驚堂木喝道:“來人啊,夾棍侍侯,再不從實招來是誰指使你們誣陷朝廷命官,就給我上夾棍!”
“遮!”于成龍的隨從們一起答應,將兩套沾滿污血的夾棍扔到了幾個假證人面前。幾個假證人更是魂飛魄散,其中一個乾脆就指着李率祖叫道:“老爺,小的招,小的招,是知府……。”
“報——!”也該李率祖轉轉運了,就在這時候,幾個知府衙門的衙役擠出人羣衝上堂來,遠遠就大叫道:“老爺,老爺,大喜事!大喜事!天降祥瑞,天降祥瑞啊!”
“什麼祥瑞?”李率祖趕緊假惺惺的驚喜詢問,又喝道:“還楞着幹什麼?還不快給欽差大人和王爺磕頭,向他們稟報祥瑞?”
“小的陳二,給欽差大人磕頭,給王爺磕頭。”爲首一個滿臉橫肉的衙役帶着同伴磕頭,又擡起頭來,滿臉歡喜的說道:“王爺,欽差大人,祥瑞!大祥瑞啊!剛纔小的們在城外巡邏,忽然見一條神龍從天而降,落到了曲靖東面的八達河畔,小的們知道神龍降世,必有祥瑞,就一起跑到那神龍降落的地方觀看,發現有一處河灘閃閃發光……。”
“咦?”橫肉衙役說到這裡就說不下去了,目瞪口呆的瞪着王煦,張口結舌道:“你……,你是欽差大人?”
“不錯,我就是欽差大人。”王煦微笑說道:“陳捕頭,咱們又見面了,上次在勝境關,你僱我給你們擂鼓助威,冒充百姓狀告曲靖知縣盧一峰——可還欠着本欽差五文錢,你可還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