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艾開了門,探着腦袋看向外面,門也僅僅開了一人寬的身位。
“夫人好。”陳廣海親熱的叫了一聲,雙手遞出一個精緻的紅色木匣。
姚艾上下打量一番,遲疑着問:“請問你是哪位?”
特務處每次來人都是夜色直接出面,姚艾很少參與,除了她最初能認準的馮陽、李泉,和後來的萬軍之外,其他人根本辨認不清。
“夫人,卑職陳廣海,曾經來過幾次,沒有正式給夫人打過招呼,是卑職的錯。”陳廣海藉機把手裡的紅匣子往姚艾身上塞。
姚艾微微一笑,輕聲說:“抱歉,我真的認不準,夜色這會沒再家,你有什麼事回頭跟他說吧。”
話音剛落,她後退一步,輕輕關上屋門。
陳廣海手舉的紅匣子,隨着關閉的院門,被輕輕推回陳廣海懷裡。
禮物雖然沒送出去,卻驗證了一件事。
夜色沒再家,這是陳廣海昨晚偷聽杜寬和張裴灃對話得知的,他今早是專門來試探的。
離開這裡,陳廣海又一次踏進伊闕闌珊大酒店,和焦君牟那種身份的人吃飯,在洛邑這間酒店似乎是最好的選擇。
來到前臺,陳廣海拿腔作調的問:“張裴灃張公子預定的房間是哪間?”
只有顯得高貴,才能被人禮遇。
前臺個子高高的男服務生微微頷首,禮貌的問:“金玉滿堂,請問是焦先生麼?”
“他的手下,謝謝。”陳廣海進一步確認,焦君牟今天抵達洛邑無誤。
之後,陳廣海把自己反鎖在家裡的一間屋子裡,拉上窗簾,擋住亮光。
他需要在黑暗中測試一下自己的方向感。
方向一,跟着沈清風的話,首先,據他所知沈清風沒有強大的後臺,這是最令人恐懼的地方。沈清風的背後,是比他眼前的黑暗還黑暗的巨大空洞,永遠無法填充滿,充滿無限危險和未知。其次,沈清風在屬下遇到困難和痛苦時不會伸出救援之手,而是任由部下自生自滅,冷眼旁觀。
處在他現在的位置,身後無大樹可以傍身,身邊無浮萍可以救命,依靠沈清風非常要命。
方向二,該投夜色。雖然他現在還是一個副處長,放眼他身邊的資源,軍統上層有焦君牟爲他護身,外部有官、商和國軍、自己人圍着他織成一個密不透風的網,每一個人都可以帶進來一大串的人,瞬間建成一個堡壘。
而且夜色爲人仗義,對兄弟們關愛有加,特務處的人對他心服口服,心甘情願爲他賣命的比比皆是。
跟着這樣的上司,掉進深坑後的第一秒鐘就能看見從坑口垂下的救命繩索,心裡踏實。
陳廣海眼前豁然出現一道光亮,把黑暗的房間變成光明一片。
兩相對比,孰輕孰重,無需糾結。
他不再猶豫。
拉開窗簾,點燃一支菸,他坐在桌子前,拿出信紙,把他所知道的所有軍火走私的情況,詳細列出一份說明。
一天後,揣着這份說明,陳廣海第二次敲響夜色家的院門。
開門的依然是姚艾,當她的腦袋伸出院門後,直接截住陳廣海的話:“夜色今天沒在家,去了哪裡,他沒告訴我。”
說完後,還和上次一樣,溫柔的關上門。
第三天,陳廣海照樣吃了閉門羹。
第四次,陳廣海在姚艾剛剛開門之後,自己搶先說話:“夫人,是我錯了,請轉告夜處,廣海以後都聽他的。”
姚艾迷茫不已:“先生你說的什麼啊?我把你來過的事告訴夜色,他只說最近這一段時間太忙,從第一天出去到現在就沒回來過,他派人告訴我在張四爺家裡,我同樣好幾天沒見到他了。這樣吧,如果夜色回來,我馬上告訴他你又來找過他了。沒讓你進來是因爲我一個婦道人家接待你,不方便而已,你別多想了。”
陳廣海尷尬的笑:“是是是,夫人嚴重了,卑職哪敢多想,本來就是卑職處事不當,請夫人見諒。處座忙,卑職等他不忙的時候再來。”
離開夜家,陳廣海冷笑。
他能不多想麼?換成誰誰也會多想。
不過,今天的惡果是他自己釀成的,要怨只能怨自己。
想要緩解自己和夜色之間的矛盾,唯一的辦法只能是自己先低頭。
陳廣海心生毒計。
他在路邊叫了一輛黃包車,直接坐到警備司令部門口。
“我找憲兵隊隊長。”陳廣海在門口對哨兵說。
包括哨兵在內的軍人,最怕的人裡面肯定包括杜寬,都怕他的職務。
“請問你是杜隊長的什麼人?”哨兵聽說找杜隊長,非常客氣。
“親戚。”陳廣海選擇了一個包容量大,而且很含糊的詞。
“親戚?”哨兵打量陳廣海,不知該如何驗證。
他的外形,不是鄉下來的那種人,反而有着咄咄逼人的氣勢。
“我該怎麼告訴杜隊長你的身份?”哨兵果然沒辦法直接查證。
“你打通了我來說,放心吧,沒事的,兄弟。”陳廣海老練的拍拍哨兵肩膀。
很快,杜寬走出辦公室,親自到門口來接他。
陳廣海沒進警備司令部大院,他的身份有點招人,害怕被人認出來。
杜寬顯然有沒有和他長談的意思,跟他走到路邊人少的地方站住,再也不往前走。
陳廣海徹底體驗到得罪人容易,修補關係難的意思了。
“杜隊長,我明天十點上午在大明貿易公司和一個叫宋儉夫的人交易,買給他五十支左輪。”陳廣海一動不動,開口說出的話句句驚人。
想要利用杜寬、達成自己心願,只能這樣坦誠不公。
杜寬沒有接話,無所謂的目光中帶着陳廣海看不懂的意味。
“杜隊長,我說我明天走私軍火。”陳廣海擡高嗓門。
杜寬還是沒有接話。
“我走私軍火,不是你該出面處理的事麼?”陳廣海一頭霧水。
這種事情不是能讓憲兵隊立功的事情麼?身爲隊長,杜寬爲什麼沒反應?
“明天上午九點啊,怎麼辦,我正好沒空,約了夜色、張裴灃喝茶。”杜寬置身事外的解釋。
陳廣海頭大:“杜隊長,這麼好的立功機會你要去喝茶?”
“立功?我不需要立功,和夜色喝一杯茶,他在何副司令面前說我一句好話,我就能前程似錦,爲什麼要冒着生命危險去抓走私軍火的人?”杜寬怪物似的看着陳廣海,理解不了他的苦心。
“杜隊長,夜副處長說好話是一方面,你拿出成績來不是更能證明你的本事麼?”陳廣海煩躁的勸解。
杜寬腦子缺弦麼?
“問題是我不需要證明什麼,還有張裴灃,他說了,我不想在這裡幹,隨便我到哪去都是他一句話的事,我隨便挑,靠着他們,我的命更值錢,保命當然是最重要的事。”杜寬囂張而幼稚的說。
陳廣海嘴角哆嗦。
他是知道自己的處境還是不知道自己的處境?是故意說給他聽的還是無意爲之的?
“杜隊長,”陳廣海試圖繼續解釋。
“我還有事,先走了。至於你說的事,找找別的地方別的人,肯定有人會有興趣的,就這樣。”杜寬點了一下頭,算是和陳廣海道別。
找別人?找別人有屁用!
別人能在夜色面前說上話麼?別人能頂替沈清風的位置保他周全麼?
“杜隊長嗎,求你了。”萬般無奈下,陳廣海拉下臉,說出一句傷害自己自尊的話。
“求我?不用,我什麼也沒幹,你真的不用求我。”杜寬笑着說完,該轉的身體照樣轉過去,該邁的步子照樣邁出去,毫不遲疑。
“這是沈清風這些年買賣軍火的清單,我可以告訴你一個抓住沈清風的辦法,絕不牽連夜處長,也不讓你們成爲軍內有些人的眼中釘,交易的條件是你幫我在夜處面前說說好話,從此我爲夜處肝腦塗地,在所不惜。”陳廣海再不攔住杜寬,他怕自己再也沒機會了。
說完這些話,他從口袋裡掏出自己寫好的證明材料,雙手遞給比他年紀小很多的杜寬。
“這個?”杜寬看着陳廣海,有些猶豫。
“求你去抓我,明天上午九點,一定要去抓起。”陳廣海把材料強硬塞進杜寬口袋。
杜寬想了一下,沒有痛快的回答,但是留了一個活口:“我今天可以去張裴灃那裡找夜色,他現在在張裴灃那裡,商量商貿公司的事,我把這個給他倆看看,至於明天能不能去抓人,我不敢保證,還要看夜色的意思。”
“沒關係,只要你幫我把話帶到就行,我相信夜處不會坐視不管的。”陳廣海之所以沒在夜色家門口等,就是希望立功的誘餌能讓杜寬心動。
杜寬心動,比他管用一百倍。
杜寬出面,事情才能順利辦成。
這一晚,陳廣海的心一直揪揪着,他祈禱明天上午千萬不要順利完成軍火買賣,祈禱一定要有人來抓他。
次日上午九點,陳廣海帶着十個人,準時走進大明貿易公司的院子。
公司經理付同芳站在院子內,默默注視陳廣海的出現。
每次陳廣海來,付同芳都像熱鍋上的螞蟻,焦躁惶恐。
他不敢得罪這些人,又在心底咒罵這些人要麼全死光,要麼趕緊走,千萬別給他帶來滅門之災。
大明貿易公司之所以被這些人盯住,是因爲公司的建築下面有一個除了他任何人不知道的秘密。
在辦公室最東頭的房間下面,隱藏着一個十年前留下來的地下室,當年一個逃難的王爺爲了給老宅裡面的珠寶尋找一個安全的藏身之處,經過中間人介紹花高價錢買下這個帶有地下室的院子,把所有珠寶統統藏進去。
哪知道那個中間人見財起意,帶着自己的五個兒子,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殺了逃難的王爺一家人,把他藏在地下室的珠寶平均分給五個兒子後,從洛邑地界徹底消失了。
半年後,這個院子裡面原有的四合院全被扒掉,建成現在這個樣子,可是最東頭的那個地下室,在重建的時候被保留下來,變成更爲隱秘的一個空間。
院子的秘密,不知道爲什麼被當時的特務處副處長沈清風知道了,從那時起,這個隱秘的地下室就成了他私藏軍火的一個點。
“你們先出去。”陳廣海揮手攆人。
在秘密軍火的處理方式上,陳廣海佩服沈清風。
他把隱藏點建在這裡,偏偏告訴付同芳一人知道,這樣一來,平常他根本不用派人守護,付同芳比伺候自己兒子還上心,在院子門口找了一個看門人看守他這個根本無需看守的公司。
大明貿易公司的實際倉庫,沒在這裡。
只有往外送軍火的時候,才裝模作樣開來一輛車,從東頭屋子裡搬出一些空箱子裝在車上,掩人耳目。
付同芳成了沈清風的看門狗,二十四小時不得安生。
“是是是。”付同芳帶着院子裡僅有的兩名手下,其中還包括一個看門人,走出大門。
所有人全部消失後,陳廣海走到最東頭的房門前,從褲兜裡掏出鑰匙打開鎖着屋門的鐵鎖,走進落滿灰塵的房間。
按照一個月最多一次的交易頻率,這間屋子一個月最多打開一次,加上他往裡面運進軍火的次數,超不過三次,落滿灰塵說明這間屋子沒有進來過人,很安全。
“宋先生,咱們先去驗驗貨吧。”跟着陳廣海進來的十個人裡,有今天的買主宋儉夫。
他們一起走進地下室,來到事先準備好的兩個木箱子前。
陳廣海手下打開箱子蓋,扒開最上面一層稻草,露出裡面排列整齊的左輪手槍,個個槍蹭明瓦亮,一看就是質量很好的那種。
宋儉夫隨手拿起一支,五根指頭靈活釦動個個零部件,檢驗槍支。
“不錯,擡上去吧,車子等在門外,到了車上,我付支票。”宋儉夫滿意的點頭。
這些都是老規矩,陳廣海懂。
他揮揮手,自己的手下擡起兩個木箱朝上走。
宋儉夫輕鬆愉快,陳廣海憂心忡忡。
從他走進這個院子到現在,二十多分鐘過去了,最多再有十分鐘,宋儉夫就要離開,難道杜寬寧可靠着喝茶晉升,也不要到手的功勞?
陳廣海不甘心。
他的眼珠緊緊盯向院門口,每一秒他的眼前都出現一幕幻覺,杜寬帶着憲兵隊衝進院子包圍宋儉夫和他的車。
可惜,他的幻覺直到兩箱左輪手槍和宋儉夫連人帶車一起消失,也沒變成真的。
“夜色,你個王八蛋!”他忍無可忍,破口大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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