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儒心頭一顫,隨即恢復了鎮定。他現在早已學會了,不輕易相信任何人。
“華叔叔,我不太明白,”孔儒面無表情的道:“既然是小茹喜歡的人,您爲什麼要對付他呢?您不怕小茹傷心,找您拼命?”
華雲豐大笑道:“冬孔,你做事也太精細了!想必你也聽說過,也看得出來,我跟小茹的父親孫雲博不太合的來。在宇通的董事會上,我們總是有點……呃,那個……分歧。”說着,華雲豐低聲道:“我想你不是不知道吧?易青這個小崽子,就是孫雲博安插在亞洲產業鏈條上最重要的一顆棋子,說他是孫雲博在亞洲的代言人也不爲過。我本來以爲一個毛孩子掀不起什麼大風浪,沒想到……哼,這小子和孫雲博在亞洲的路走的這麼順,我要是再不出手,將來在宇通還有我站腳說話的地方嗎?”
話說到這份上,句句都在孔儒心裡得到了印證,這段話聽的孔儒再順耳不過。當年他就曾經親眼目睹孫雲博回中國,看到孫茹對華雲豐送的玩具愛不釋手時,對華雲清和孫茹母女大發雷霆的情景。
想到這兒,孔儒冷哼道:“我早就覺得奇怪,就憑姓易的那個吃軟飯的庸才,兩年時間能把事業做的那麼大!原來是有宇通主席在後面撐腰!哼,他這個人。從來就是靠這種拍馬屁討好長輩地工夫吃飯的,當年是孫老師,現在是孫老闆……舅舅這麼做,恐怕也是爲了讓小茹看清這種繡花枕頭僞君子的真面目吧?”
孔儒一邊說着。一邊暗中心道:這纔是做大事的人。比起市值幾百億美圓地宇通控制權,就算親生女兒也還不是說賣就賣,一個外甥女的小兒女情事算個屁!
華雲豐聽他直接叫出“舅舅,來了,淡淡一笑,察言觀色,知道孔儒已經動心,這才亮出底牌,笑道:“瑪吉娜父女兩個,近期會消失一段,寰球以後就由你全權做主。我已經跟他們說好了。以後你這裡,就是我們策劃對付孫雲博和易青的總部。我們都認爲,你們這個一直經營不善的公司殼子。是最適合出面的,我們只在幕後就行了。事成之後,我們在香港送一間比寰球還要好還要大的公司給你,讓你能一展所長。”
孔儒眼睛一亮,壓抑住心頭的狂喜。忽然下意識的問道:“我們?”
華雲豐點頭道:“我們就是我和我的香港朋友,當然,從現在開始也包括你。”
孔儒心中疑雲又起,心中暗想。這華雲豐到底是什麼來頭,恐怕不是個普通的美國商人這麼簡單吧?再者說,瑪吉娜父女那種活閻羅地性格,怎麼會對這個相貌儒雅清俊的中年商人如此俯首帖耳,諂媚有加呢?整個公司全副身家都肯借給他,這真是奇怪之極。恐怕他的“香港朋友”也不是什麼一般二般地人物……
華雲豐說話,自顧自的站了起來,拍了拍孔儒道:“走吧,跟我去個地方。見見咱們的……戰友!哈哈哈……”
……
孔儒端着一杯紅酒,坐在華雲豐的加長房車裡。這種勞斯萊斯特別爲高尚客戶專門定製的車型,在香港還沒有聽說過,想來也是華雲豐來之前提前空運過來地吧?
車裡冰箱、酒櫃、電視電話電腦甚至OKTB設備一應俱全,還有一個專用的豪華廁所。車裡的冷氣柔和而不霸道,還飄着點茉莉花地香氣,顯然是經過,某種處理的。
這種富貴氣象,實在令貧寒出身的孔儒眼熱,他心裡暗暗發誓,將來一定要好好賺錢,人家有的,自己也全都要有!
華雲豐靠在他對面的沙發上,呷着紅酒,聽着車裡飄着的古典音樂。
車窗上都拉着窗簾,看不見外面的景象。也不知開了多久,車子停了。
華雲豐和兩個保鏢一個助理先下了車。孔儒一口喝乾了杯子裡的八八年干邑,連忙也走下車來。
他下車左右辨認了一下,認得是這裡是元朗蝦九村,不禁納悶,心道象華雲豐這樣養尊處優的富翁,跑到這到處魚腥味地窮鄉僻壤來幹什麼?
華雲豐衝孔儒招了招手,一行人一起向海灘上走去。早有一艘敞蓬舊漁船等在海邊。華雲豐的保鏢把孔儒拉上了船,各人都上去坐好了,漁船的老爺馬達嘟嘟作響,翻着白浪向公海外開去。
堪堪開到公海邊上,遠遠的便望見一艘老大的遊艇,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小船靠了上去,遊艇上拋下繩梯來,兩個保鏢一前一後,先護着孔儒爬了上去。
孔儒爬上去站在船舷邊上,還想接一下華雲豐。低頭一看嚇了一跳,四十幾歲的華雲豐,身手敏捷的嚇人,幾個猿臂輕舒,輕輕鬆鬆就攀了上來。
華雲豐讓保鏢和助理站在外面等候,自己拉着孔儒走了進去。
孔儒陪着華雲豐走進裡艙,撲面過來一股穢氣,先讓孔儒皺了皺眉頭。只見艙裡擺着一條長桌,桌上盡是些雞腿、雞翅、薯條、啤酒、花生之類,滿地撒滿了花生殼。艙裡橫七豎八或坐或站或躺着十幾號人,有的衣冠楚楚,有的卻坦胸露肚,一身臭汗。形形色色,什麼怪樣都有。
華雲豐倒不以爲意,衝艙裡的人哈哈大笑,揮了揮手。
艙裡本來吵嚷一片,大家都在肆意恣笑,一見到華雲豐來了,全都沒了聲音,齊刷刷站了起來,微微躬身道:“豐哥!”
華雲豐只是點了點頭,拉過孔儒道:“這就是我說的孔儒小兄弟,大家叫他阿儒行了。”
孔儒乾笑了一聲,不知道說點什麼,幹看着華雲豐,不知所措。
華雲豐拉着孔儒笑道:“來,介紹這些老大給你認識認識。這些大佬們可不得了,每一個都是響噹噹的,跺跺腳全港九都要顫三顫!”
說着,就向孔儒逐一介紹,聽得孔儒目瞪口呆。在場的全是香港各大社團的話事人,有的則是話事人的兒子或者頭號心腹之類的人物。有趣的是,華雲豐介紹每一個人的江湖地位之時,一定要順帶介紹這人是“某影業集團董事”、“某某電影公司持牌人”等等頭銜,與他們的黑社會身份相映成趣。
孔儒聽華雲豐介紹到一半,便了然於胸,外界風傳香港電影公司大多由黑道社團控制,看來竟是真的。這裡就差不多集合了香港絕大多數的香港大型社團,也集合了香港幾乎全部的大中型電影公司的“黑股”代表人物。
孔儒仔細看去,還有不少熟面孔,是老上電視的香港“電影前輩”。
這裡到場的,共有十幾家香港本地社團的重要人物,包括了和新義安齊名的聯英社電影裡的東星社,.香港老字號的和字頭五大社團和聯勝,和勝義,和勝合、和合圖、和勝堂;以澳門仔爲主的馬交、勝義;還有安樂和福興義兩家,清幫、講義和、單義這三家勢力比較小的社團。
這些社團勢力比較大的,單獨持股一家影業公司;有些資金不夠雄厚的,就和別的社團兩三家一起控制一家電影公司。孔儒留心聽去,好象基本都是這次新義安倒臺後,分到了一杯羹的那些勢力。
“罕家鏟個老母的!這次各洪門旗下的社團聚在一起,非得活活砍死易素那二五仔,給新義安的五哥、九哥報仇不可!”
人羣裡忽然有人喊道,立刻附和之聲一片,此起彼伏。
孔儒心裡雪亮,暗暗冷笑。心道這些個王八蛋,當初搶新義安地盤、瓜分人家人馬的時候,又不見這麼有義氣!說白了易青有天劍撐腰,天劍又是擺明車馬要蕩平香港所有黑幫的。正所謂兔死狐悲,物傷其類,這幫色厲內荏的大佬們一看有華雲豐帶頭,還不趕緊聯合起來把易青給除了?難道等着易青和天劍再設計來整垮他們嗎?
再說了,易青的新華星集團一成立,無論比資金還是比技術,這些社團的公司在香港電影界基本就是站都沒地方站了,沒了重要的財源和洗黑錢的渠道,他們還混個屁啊!
只不過,有件事孔儒越想越是奇怪,心道這華雲豐到底是個什麼人物,難道光憑他有錢,就能令這麼多不可一世的黑道人物唯他馬首是瞻?
華雲豐逐一介紹完艙裡的衆人,然後伸出一個手指指着自己道:“我還忘了給你介紹我自己了。我除了是宇通的董事,同時也是長樂幫的紐約堂主,替咱們在美國的中國老鄉乾點跑腿的粗活,嘿嘿。”
今天一天發生的事對孔儒來說都沒有這個消息來的震撼!孔儒訝然失態的盯着華雲豐,全身的寒毛都乍立了起來!
國際黑道上有句話,叫“世界怕美國,美國怕長樂,!
長樂,本是中國福建一個海邊城市的名字。從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開始,這個海邊小城就聞名世界,因爲它在當時是全世界最大的偷渡輸出口,大批大批的窮苦漁民爲了改變自己與後代的命運,冒着葬身大海、埋骨他鄉的危險,偷渡到遍地黃金的美利堅去。
這些福建漁民文化程度又低,又沒有特殊的技能,更沒有美國政府認可的合法身份,到了美國之後,根本找不到任何謀生的渠道。於是大批面臨着貧窮飢餓的長樂偷渡客就聯合起來,組成幫派,以各州的唐人聚集地爲據點,開始橫行美國的花花世界。
這些窮瘋了的漁民和他們的後代,很快以心狠手辣、無惡不作聞名國際。販毒、買賣軍火、炸警察局、槍殺政府官員、綁架富商……他們殺人不眨眼,打起仗來悍不畏死,而且組織嚴密,極講義氣。美國政府和警察拿這些亡命之徒根本毫無辦法。
一開始時,幾大美國黑幫,包括意大利黑手黨在美國的勢力,都不願意憑空多這麼一個競爭對手來分自己的地盤,曾經發起過幾撥剿滅長樂幫的行動。結果幾場硬仗下來,各個黑幫非但沒有佔到便宜,反而吃了大虧,從此和長樂幫達成默契。劃界而治,互不侵犯。
從此,美國黑白兩道談“長樂,而色變。美國政府自那以後,但凡見到申請來美的中國人戶籍上有“長樂市”字樣的。一概拒籤,就連福建其他地方人,要籤去美國也極爲不易。
但是這種笨到了姥姥家地辦法不但不能遏制長樂幫的人數滾雪球般的發展,反而逼得許多本來可以正經簽證去美國工作的青年知識分子淘金心切,也被迫偷渡過去。這些有文化地生力軍到了美國,因爲沒有身份,還是無法正常工作生活,只好又加入長樂幫,成爲長樂幫企業化、國際化的智力支持。
如今的長樂幫,已經是國際上數一數二的大型黑幫。根深蒂固,勢力龐大,黑金所致。甚至染指美國白宮及兩院大選,跟長樂幫比起來,向家兄弟的那個賣賣搖頭丸、包個娼庇個賭的新義安簡直就純潔的象嬰兒一樣。
有趣的是,這個長樂幫的組織結構,大概是因爲到了美國的緣故。竟也帶有鮮明地美國“民主特色”。
長樂幫在美國的十一個州都有堂口燒香,所以共有十一位堂主;每個堂主又有兩到三個紅棍渣數,可以參與幫會的管理與決策。與香港和亞洲地大多數黑幫不同的是。長樂幫是沒有話事人、沒有絕對意義上的“老大”的!
長樂幫的最高存在就是這十一位堂主。他們和手下地紅棍們定期開會,通過民主表決、投票協商的會議形勢,來決定幫派的發展方向和獎懲拔擢。
因此,孔儒聽說華雲豐竟然是長樂幫紐約堂地堂主,怎麼能不駭然心驚!
紐約堂是長樂幫數一數二的大堂口了。難怪這些香港的社團大佬們畢恭畢敬,長樂幫紐約堂堂主駕到,這裡的洪門後輩哪個敢跟他老人家平起平坐?
真想不到,孫茹的舅居然是……孔儒冷汗涔涔而下,心道幸虧當初打孫茹主意之時。沒有做出什麼激烈越禮的行爲,否則的話,不但自己屍骨無存,大概自己在農村,下的父母家人也要莫名其妙的滿門遭禍!
華雲豐是如此,看來搞不好這孫雲博也不是什麼善茬,否則他們也不會拉鋸這麼多年。
現在這個魔頭看上了自己,想拿自己當槍使去殺易青,真不知道是福是禍……
孔儒謹慎地盤算了一下自己的得失,想了想眼下的處境,知道現下想脫身是不可能的了。道上的規矩是風聲不透活人嘴,事情既然給自己知道了,這些人斷沒有讓自己不沾血而退的道理。
孔儒連忙堆起笑臉來,跟這羣從前自己最看不起的傢伙們一一打了招呼,然後對華雲豐道:“今天這裡每一位老大,都是獨擋一面、能辦大事的人物。我孔儒何德何能,能承蒙各位和華叔叔看得起,參上一腳。只是我實在想不出來,有各位在,我這個無拳無勇的小人物還能起到什麼作用?”
“當然有用!”聯英社今天來的是話事人駱駝王的頭號馬仔烏鴉和啞龍。烏鴉說起話來陰惻惻的,一張嘴就讓人想起古惑仔裡的那個心狠手辣的東星大哥耀陽。
烏鴉拍着啞龍滿是橫肉的肩膀慢騰騰的站了起來,道:“今天這裡的社團,大家心裡也都清楚,不怕說句丟臉的話,現在都是軍裝狗們嘴裡的肉。那個罕家鏟的破劍,現在正巴不得我們給他們一個藉口,把咱們香港的洪門香堂全給掃了。這時候要是我們中間哪一個社團出面去搞易青那個二五仔,不是正好給他們藉口滅我們滿門嗎?所以必須要有一個公司站在明地裡跟反骨素鬥,我們在暗處挺他。豐哥既然選了你,那就是你了,豐哥的眼光,難道還會有錯嗎?”
“至於怎麼幹,”華雲豐坐在艙邊的欄杆上,指着孔儒道:“你放心,不要你動刀也不要你動槍,這次咱們跟他斗的是腦子,玩的是錢……”
“嘎嘎嘎嘎……”和聯勝的話事人東叔是個上了年紀的胖子,說起話來不用麥克風也能傳五里地,他大笑道:“也就是豐哥這種上流社會的人物,國際大……大……大老闆,纔有這種腦子。我們這種土鱉可不行!”
孔儒聽華雲豐這麼一說,一塊石頭落了地,只要不做打打殺殺犯法的事,那就沒什麼風險。旋即,一股怨毒的怒火騰得竄了上來——
嘿嘿,易青,你也有今天!
……
“大概就是這麼回事……懂了吧?”華雲豐得意的拍了拍孔儒的肩膀,笑道:“事成之後,你就是華星集團的新主席,香港電影圈未來的頭把交椅,非你莫屬。”
一直喜怒不形於色的孔儒看着遼遠的海面,終於露出了由衷的笑容,他不能自抑的低下了頭去,怕被華雲豐看出他按捺不住的狂喜。
在他心目中,易青今天的一切本來就是得自孫老爺子的,而老爺子的一切本來就該是屬於他的;現在,易青終於要連本帶利的把奪自於他的一切乖乖的還給他了,這真是……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孔儒陶醉的吸了口微鹹的海風,在心裡默默的說道:不就是改革中國電影嗎?我纔是唯一合適的人選!老師,你要是能看見,就睜大你的眼睛看清楚吧!我要讓你親眼看看,你犯了一個多麼嚴重的錯誤……
華雲豐拍了拍手,對自己的保鏢道:“一會兒送孔先生回去。”
孔儒回過神來,連忙上前問道:“華叔……舅舅你這是要去哪兒?”
華雲豐笑道:“到香港大半天了,也是時候該去看看我那乖巧的外甥女了!”
……
中環西。
香港華星大廈。
“舅舅!舅舅……孫茹突然在公司大堂看見闊別多年的舅舅,兒時的往事一下子浮上了心頭。在她的童年和少年的歲月裡,對父親的印象一直是模糊的,真正給了她溫暖的父愛的,說起來應該是這位對她呵護倍至的舅舅纔對。
孫茹驚喜交加的飛奔過去,跑到華雲豐面前還差點滑了一跤。嚇得易青一個作勢,也不想想距離有多遠,就要飛撲過去扶她。
華雲豐連忙一個箭步踏出去,一把攙住身體前傾的孫茹。易青舒了一口氣,心中暗自一凜,心想這位“舅舅:好敏捷的身手!這哪裡象是四十幾歲的富家翁?
孫茹一把摟住華雲豐的脖子,豆大的眼淚就落了下來,一邊使勁揪着他的美式襯衫,嗔道:“壞舅舅、臭舅舅!你多少年不來看我了?”
華雲豐呵呵大笑,這麼多年不見,當年流鼻涕的小女孩現在已經長成一位千嬌百媚的窈窕女郎了,還是國內出了名的藝術片導演、大電影公司的領尋人物,只不過,在華雲豐的心中,她還是當年那個拖着他嚷嚷着要吃遍整條王府井小吃街的饞嘴女孩。
易青微笑的站在孫茹身後,目光正好和華雲豐相對。他微笑着點了點頭。
華雲豐輕輕拍着孫茹的背,笑道:“好了好了,這麼大的丫頭了!這裡都是你的下屬,也不怕人笑話。”孫茹破泣爲笑,又打了華雲豐一下,拉着他向易青走來,向華雲豐介紹道:“舅舅,他就是……”
“我知道……大名鼎鼎的易景易大導演,全香港、全中國,包括美國的唐人社區,有誰不知道這位傳奇人物呢?”華雲豐淡淡的笑着說道,目光之中,看不出喜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