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那句話所說的一樣——世人眼中的真相,纔是最假的謊言。
月光女神蒂蘭清楚地記得,一千年前,在那隻影精靈所說的那個日子到達的前一夜——
那個向來不在意王法家規、性子喜怒無常的少年精靈,在月光樹下召喚了她。
月光樹那裡的視野很好,舉目望去,能看到漫天繁星散落,流光萬頃,照亮了整個王城。
千落憐懶懶地靠在樹幹上,隨意道:“你是守護者,要掌管整個精靈族,還要保證我們不受到傷害,你累不累呢?”
他的語氣懶散,甚至很不恭敬。
但是少年精靈的眼神卻很銳利,彷彿能看穿其他人看不到的東西。
因爲兩千年前的那件事情,蒂蘭也對這兄弟二精靈關注有加。
她亦把少年精靈所經歷過的這兩千個日日夜夜,都看在了眼裡,所以深知他的性子,也不在乎他這點不敬。
月光女神負手而立,一頭淡金色長及腳踝,她聲音淡淡:“現在精靈族很和平,也沒有多少事情需要我去管。”
千落憐沉默了一下,倏爾,他扯着脣角輕笑了起來:“那你告訴我,影精靈王的後代,是我還是葉影?”
聞言,月光女神眼神沉凝:“你們的命運交錯在一起,我看不到。”
天下並沒有不透風的牆,總會有說漏的時候。
“看不到?”千落憐笑彎了身子,他搖着頭,“蒂蘭啊,如果說葉汀看不到,那我是信的,可若你看不到,我不信。”
蒂蘭的臉色陡然一變,她猛地看向少年精靈。
“告訴我蒂蘭!”千落憐在這一刻的氣勢,竟然生生地壓倒了月光女神,他聲音猛地提高了,“我和葉影,誰纔是影精靈王的後代?”
蒂蘭默然,半晌,才低聲說了一個名字:“葉影。”
千落憐的容色瞬間蒼白了起來,一瞬間,他似乎連笑也維持不住了。
如果不是身子靠着樹,恐怕他會直接跌倒在地。
過了許久,他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爲什麼在當時,你不把這個真相說出來?”
他的確是因爲知道了葉影纔是影精靈王的後代而失態,不過並非是歡喜,而是惶恐。
按照他所想的,他才應該是啊。
要不然,爲什麼葉汀會那樣對他?
蒂蘭又是一陣默然:“因爲,他不讓。”
後來千落憐才知道,月光女神口中的他是誰——神玄島主。
“那麼,我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千落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眸中泛着清魅的光,“有沒有辦法,把我和葉影的血脈調換?”
月光女神的瞳孔猛地收縮了起來,饒是她也不僅大吃一驚:“你想做什麼?”
明天就是日子來臨的時候了,知道自己纔是光域正統血脈,難道不是應該開心纔對麼?
這時候,蒂蘭看到一身墨綠色長衣的少年精靈靠着樹緩緩坐了下來。
他擡手握住月光樹的一根枝條,輕輕地笑了:“蒂蘭,你不知道,其實葉影雖然神經粗,平時又傻得更豬一樣,但其實都是他裝出來的。”
“真正的他,德才兼備,無論是在修爲還是謀略上,都很有天賦。”
千落憐似乎是在自言自語:“我有一次問他,你爲什麼要把自己隱藏起來?他說……”
語氣頓了頓,他低眉:“這樣就可以讓葉汀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我身上,因爲葉影知道,我對那個王座的渴望其實很大。”
他從小不受寵,活在其他精靈的漠視和鄙夷之中。
因此,他就想着,在某一天他一定要登上王座,讓那些所有看不起他的精靈,到頭來只能對着他叫一聲——吾王。
而且,千落憐不得不承認,他一邊還嫉妒着葉影,嫉妒他哥哥能夠得到葉汀的寵愛。
但是葉影委實是除了母后之外,對他最好的一隻精靈了,因此他是不會去傷害葉影的。
“母后也知道這一點,她總是鼓勵我,讓我不要去在乎其他精靈的目光。”千落憐聳了聳肩,“可是沒辦法,儘管我對自己說不要去在意,但是心還是會很難受,看到葉影,我就會更難受。”
蒂蘭輕聲:“可是你還是愛着你哥哥。”
“那是嘛,畢竟他也是我的親人了。”千落憐勾脣一笑,“我愛母親,也愛哥哥,只有葉汀,我是恨的。”
“我就在想,葉影比我適合繼承王位,可是他爲了我甘願隱藏自己的一切鋒芒。”
他看向月光女神:“如果到時候我把葉汀宰掉,葉影會是一個很好的精靈王吧?”
蒂蘭這才明白了少年精靈的想法,她似乎沒有想到,那麼想憧憬登上王位的少年精靈,到頭來居然會放棄。
“你有辦法的不是麼?”千落憐微笑着,“那就幫幫我,把我和葉影的血脈調換。”
智慧生命往往都是這樣複雜的生物,一邊叫囂着我要殺了你,一邊又在想要把好東西都留給你。
真是矛盾的存在。
月光女神擡手撫摸着額間墜着的寶石,低聲嘆息:“這世間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的都是命,所謂轉移之法,說有也有,說沒有……也沒有。”
千落憐神色淡淡:“我只想知道,怎樣換成我?”
很長的一段沉默之後,蒂蘭才低聲問:“這樣做值得麼?”
“我不敢想象他變成影精靈的樣子,但我知道,解決影精靈,他會做的很好。”千落憐淺笑,萬千繁星在他雙眸中閃爍,璀璨奪目,“他雖然沒有我厲害,但他會是光域最優秀的精靈王。”
月光女神默默地看着眼前的年輕人,他披散着墨發,慵懶地坐在月光樹下,說着任性的話。
“其實,當年那隻影精靈說了一句謊。”她說,“你和葉影其實都是葉汀的孩子,之所以其中一個會變成影精靈,是因爲他在你們母后生產的時候動了手腳。”
“影精靈的血脈,會降生在最強的血裔中,是有換命之法可以混淆你們的血脈。”
“只是這樣簡單?”千落憐睜了睜雙眸,似乎有些不信。
“只是這麼簡單,但是你很有可能因爲無法承受這份血脈,從而隕滅。”月影在月光女神幽深的瞳中倒映出來,朦朦朧朧,“可是你真的要這麼做麼?這份代價,是你受不起的。”
隕滅和死亡不同,死亡尚且可以輪迴,隕滅那就是連神魂都不復存在了。
“其實你不用和我說那麼多的蒂蘭。”千落憐打斷她,“我就是討厭這種被命運束縛的,所以我偏偏要和它作對。”
“你問我真的要這麼做麼?”
他微微側眸,以神聖而虔誠的聲音說道:“不畏,不悔,不怨,不悲。”
月光女神俯身,她雙手合十:“那麼,如你所願,孩子。”
“不過我是沒有能力將你們的血脈調換,真正能辦到的人,已經在等你了。”
神玄島主,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的。
他的出現毫無預兆,彷彿就是等着這一刻。
千落憐並不在意神玄島主,可以說,就算是九位君主站在他面前,他也不會有任何想法。
斗轉星移之陣,將兩人所代表的命星逆軌,方可交換血脈。
千落憐有一點不知道的是,這個陣法,只有神玄島主能施展出,而且,是就是爲了今天這一幕的出現才被製造出來的。
一切的一切,都由神玄島主一手掌控。
直到深夜,千落憐才離開了月光樹,沒有任何精靈知道他今夜來過這裡。
即便他背後是無盡的黑暗,前方是無解的宿命,可他不後悔,自己選擇的路,當由自己走下去。
神玄島主在臨走前,說了一句:“雖然你和你哥哥的血脈已經調換了,但真正換的時候,是在夜晚,你要時時刻刻提防着你哥哥。”
“在影精靈王的血脈出現之後,會自動召喚其他的影精靈。”
千落憐爲了保證不出意外,在他們的生辰宴會之上,專門讓其他精靈把葉影灌醉了。
他守在葉影身邊,目睹完其變化,確定沒有任何問題之後,才鬆了口氣離開了。
可是千落憐沒有料到的是,葉影倒是沒有出事,出事的……是他的母后。
影精靈王的血脈對於那些還存活着的影精靈來講,無疑就是一種召集信號。
那個時候,綠葉城堡的精靈們也都陷入了沉睡之中,所以根本沒有發現光域中潛入了一隻影精靈。
等千落憐意識到不對的時候,王后已經死了。
他母后的心臟,是被那隻影精靈用手掏出來的。
然後他就殺掉了那隻影精靈。
這一幕,千落憐根本無法忍受。
而也是在這個時候,他的身體開始出現異變了。
他本想再看王后一眼,就離開光域,然後找個遠離精靈族的地方隱居起來,但是時間已經晚了,其他精靈包括葉影,來到了這裡。
他們看見的第一個畫面,就是手染鮮血的少年精靈。
可是精靈們都不知道,這鮮血並非是王后,而是那隻影精靈的。
於是——二殿下弒母殺後的消息迅速傳遍了整個光域。
大殿下爲母報仇親手將佩劍插入了二殿下的胸膛裡,但是卻被二殿下給逃走了。
所有精靈心惶惶然,都想盡快找到已經變成影精靈的千落憐,但是也不知道他去了什麼地方,怎麼也找不到。
一千年過去了,除了葉影之外,其他精靈都認爲曾經的光域二殿下已經死了。
“他們自然是找不到我的。”千落憐微微擡眸,清澈的瞳孔中浮起了一抹狠戾,“因爲他們沒有想到,救我的……是月神鹿。”
沒有水族知道聽風是守護星靈珠的九星大君主獸,就像沒有精靈知道月神鹿同樣也守着一把神靈器。
千落憐在所謂的凶地醒過來的時候,發現他已經成爲了月神弓的主人,身上的傷也全部癒合了,就連他體內的影精靈血脈也全部被清除掉了。
這就是神靈器的威力。
“然後我才知道,原來九位君主還活着。”他輕聲說道,“我死了一次,但居然沒想到會因禍得福。”
千落憐決定離開月光森林,無論是他的身份還是他自己,都不允許他再留在這裡。
他永遠也無法忘記,是葉影用劍殺的他。
他可以接受葉汀殺他,但是不能接受葉影。
不管是什麼類型的愛,一旦變爲恨,那就是不可磨滅的。
他的母后已經死了,他在這世界上沒有任何親人了。
所以後來,他就遊遍了整個九族,尋找着一些新樂趣,無論是假扮奴隸還是參加拍賣會,都不過一個隨心所欲。
“但是我最終意識到,我不能再這麼逃避下去了。”千落憐翩長的睫羽輕闔,“所以,我又回到了這個生我養我的地方,我想看看,他們是不是還視我爲瘋魔鬼物。”
說完,他勾脣,諷刺一笑:“順便,我也想讓葉汀知道他以前到底犯下了什麼大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