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法則碎片猶如凋零的花瓣消散在布蘭多身後,他看了一眼昏迷在地上的白,默默地將大地之劍收劍還鞘。另一場戰鬥也同時宣告結束,安德麗格與墨德菲斯各持一把漆黑的細劍指向在那亡月騎士空洞的胸腔中熊熊燃燒的靈魂之火所在的位置,一左一右站在它身邊——雖然前者實力遠比安德麗格和墨德菲斯中任意一個都要強得多,但畢竟不是兩人聯手的對手,何況旁邊還有一個手持山川之權的希帕米拉。
布蘭多轉過身向那亡月騎士走去——他知道白很快就會甦醒過來,亡靈本身並不會真正昏迷,白現在的狀態不過是靈魂之火太過虛弱而陷入的假死狀態而已,這種狀態不會持續太長時間,要麼迅速恢復,要麼就徹底消亡。他不止一次和這位瑪達拉的黑騎士打過交道,深知對方的難纏,她之前說的那一大堆東西明顯是想要吸引他的注意力,他也將計就計,十句裡面未必信了一句。不過目前至少可以確定的是,那就是白應該是一位銀精靈,而且熟悉梅蒂莎。
梅蒂莎雖然提起過這個女人曾經對她用過讀心術,但是讀心術只能讀取表層的思維,這些內心深處的記憶是不可能被竊得的,那是神祇的領域。
但至於她到底是不是銀精靈帝國的大公主,還有待考證。
畢竟這個女人很擅長蠱惑和動搖人心,讓你陷入憤怒或者迷惑之中再動手,她特別喜歡使用讀心一類的法術,她除了黑騎士之外的外號——‘公正的審判者’也很能說明這一點。公正的審判者,公不公正且另說,但她自稱是審判者,拷問人內心的罪惡,動搖人不堅定的信念,善於利用人性的脆弱卻是一定的。
他必須儘快從那個亡月騎士中套出有用的東西。否則在這個女人面前他休想得到半點消息,除非他準備分開拷問,只是在這裡沒這個條件,也沒這個時間。
羅瑞森的亡靈仍舊站在大廳中。一動不動,彷彿石像。
布蘭多來到那亡月騎士身邊,很快發現對方竟然還是個老熟人——腐朽騎士克羅特,衰敗三騎士之一,它和它手下的骸骨騎士第一次和第二次黑玫瑰戰爭中都曾經入侵過埃魯因,在第二次黑玫瑰戰爭末期死於芙蕾雅劍下。在第二次黑玫瑰戰爭中期,他還曾經作過關於這個傢伙的任務,只不過那時候它周圍都有大軍保護,因此只能說是遠遠打了個照面。克羅特是亡月之海的黑暗貴族,傭兵出身。與卡拜斯那種樣子貨不同,算是比較善戰的亡靈領主,不過它不是那位手持水銀杖的亡靈君主的死忠,充其量只能算個騎牆派。
他轉念一想隨即釋然,他和瑪達拉哪個亡靈領主又不熟呢?
想到這一點。他回頭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幾具骨頭架子,他果然全部都認識:
灰杖特拉薩,統帥着利夫忒灰堡,手下中多是屍巫,擅長血雨術,政治立場是騎牆派。
骨眼凱倫。枯樹林地的領主,手下有一支蒼白獵手軍隊,特長是亡靈騎兵戰術,特洛立著名的騎牆派。
巴肯,騎牆派。
全是騎牆派。
腐朽騎士克羅特雖然早就死過一次了,但它仍舊很怕死。或者換成亡靈的說法,害怕‘真正的永眠’,換句話說,就是口風並不十分的緊。布蘭多稍一威脅,它就吐露了實情。緹亞馬斯——,,這纔是黑騎士白的真名,這個名字倒是一聽就像是精靈的名字,在上一世也有玩家猜測她生前可能是風精靈或者野精靈,只是沒想過是銀精靈,因爲差的年代實在太多了——果然撒了謊,它們來這裡的目的也並不是爲了什麼羅瑞森的亡靈——而是衝着戰爭石板而來。
但是亡靈想要進入人類的領地並不容易,更不要說在眼下這個狀況下不驚動軍隊穿過好幾道防線,按照克羅特的說法,它們從永黯港口乘船出海,在銀沙灣登陸,一下船就有人類安排行程,它們在馬車中抵達四葉草之野,這一路上也有人爲它們打點。
布蘭多立刻猜到這些人是來自於克魯茲帝國,甚至從克羅特的描述中看,他們來自於白之軍團,或者更近一步,來自於白之軍團的某個高階騎士團:白之軍團擁有三個直屬的騎士團,騎乘灰獅鷲作戰的灰翼騎士,騎乘地行龍的白龍騎士和銀飛馬騎士,而接待這些亡靈的,應該就是白龍騎士團的人,因爲克羅特曾經看到那些人類斗篷下面的徽章,就是一個白色的龍頭徽記,這是典型的白龍騎士團的徽記。
雖然不排除嫁禍的可能性,不過這個可能性並不大,畢竟克魯茲人又不知道克羅特他們會落在他手上。
白之軍團是康斯坦絲最堅定的支持者,而歷史上天啓四騎士也是水銀杖最忠實的擁護者、改革派的中堅,也就是說,這些亡靈進入帝國牟取戰爭石板很可能是得到了康斯坦絲和那位黑暗君主的雙重授意,布蘭多立刻感到這裡面瀰漫着一股濃濃的陰謀的味道。
他看向在旁邊靜靜聽着的白葭,學姐眼中也流露出同樣的神色。
那位手持水銀杖的君主提前知曉戰爭石板的存在這並不奇怪,那本來就是那個世界千年一出的帝王,它手中的水銀杖擁有預言未來的至高無上的能力,通過水銀杖爲它預示的某些未來的片段,它可能早就看到了戰爭石板降世的這一天。而白銀女王呢,作爲拿到了奧丁大部分傳承的這個時代的黑暗之龍,黑之預言上本來就提到黑暗之龍具備着近乎全知全能的能力,通過某些古代的知識和傳承,知道關於戰爭石板的信息似乎也並不奇怪。
奇怪的是,這兩個人現在竟然走到了一起。縱觀歷史,能讓國家與國家,勢力與勢力化敵爲友的契機無外乎共同的利益或者是敵人,要說女王陛下的敵人,除了她所認定的黃昏大軍與魔物之外,似乎也就只有自己纔算得上是對方的敵人。但布蘭多並不認爲自己值得讓兩個帝國聯起手來對付自己。
那麼剩下的就只有利益了。
瑪達拉的利益是可以預見的。能夠從帝國攫取石板自然對它們來說有百利而無一害,然而白銀女王又能從中獲得什麼好處呢?引狼入室?僅僅是爲了換取瑪達拉的支持?好像也用不着,先不說瑪達拉自己現在都還名不正言不順,而四大聖殿除了炎之聖殿的少部分人之外。對於康斯坦絲的所作所爲似乎也沒提出什麼異議,她用不着自己找不痛快去和這些骨頭架子扯上關係。
布蘭多深信,如果一件事情表面看起來越荒謬、不符合邏輯,而它又事實存在,那麼這事件背後一定隱藏着不爲人知的真相。
他突然想到一個可怕的可能性。
歷史上帝國曾經放任、甚至鼓勵瑪達拉進攻聖奧索爾與埃魯因,這樣的事情在今天會不會重演?雖然那是第一紀末期發生的事件,但在這個世界連大魔潮都提前了這麼多,康斯坦絲女王也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沒道理這個事件就不可能提前發生或者出現。
“你們找這個東西來幹什麼?”布蘭多忽然問道,他指着那堆碎石尖端懸浮的戰爭石板問。
果不其然。亡靈騎士露出茫然的神色,它眼眶中跳動的靈魂之火內根本看不出任何東西,克羅特顯然對此一無所知。這並不出乎布蘭多的預料,戰爭石板不過才半個月之前開始降臨在這個世界上,而規則碎片更是隻在一天之前出現。這幾個亡靈根本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只是那位手持水銀杖的存在或許曾經給它們描述過這東西的外形,讓它們來取,它們便來取了。
世人皆知水銀杖的威能,因此即使這樣的要求也不會引起任何人懷疑,亡靈們早就習慣它們的君主事事都先人一步。
“你想到了四二二年的那場戰爭?”白葭忽然小聲問道。
布蘭多點了點頭,英雄所見略同。四二二年的戰爭是西法赫斜林會戰之前發生的事情,在那一年帝國與瑪達拉的使節簽署了秘密協議,這個協議實質上就是一個禍水東引的協議,協議上帝國不在塞達爾地區加派兵力,甚至撤軍——事實上就是放任瑪達拉進攻埃魯因與聖奧索爾,那之後不久瑪達拉進入了全盛期。也是埃魯因滅亡的前奏,甚至聖奧索爾的風精靈也在戰爭中元氣大傷,所以纔有後來的阿爾喀什會戰。
沒想到歷史竟然如此的相似,雖然帝國的皇帝不再是沉默寡言的萊納瑞特,但康斯坦絲竟然也做出了驚人一致的決定。布蘭多這一刻忍不住想到這還真是一對母子。
但是布蘭多還是沒明白爲什麼康斯坦絲會讓亡靈深入梅茲地區來攫取石板,她這麼做有何深意?帝國的版圖如此廣袤,這片土地上有的是規則碎片與戰爭石板,爲什麼偏偏是法坦港?究竟是那位持水銀杖的存在要求的,還是女王陛下自己的主意?莫非那個女人能預見到他能來這個地方?這聽起來也未免太過毛骨悚然了一些。
一個有些虛弱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路:“還記得我曾經和你說過一句話嗎,人類領主。”
布蘭多赫然回頭,發現白已經醒了過來,比他想象中還要早一些。黑騎士臉上的金屬面具早已經在衝擊中支離破碎,露出她漂亮的半張臉來,銀色的髮絲證明了她純正的銀精靈血統,只是那雙眸子中再也看不到如同梅蒂莎那般美麗的銀寶石眸子,取而代之的是一雙跳動着金色火焰的眼睛。
但這雙眼睛中已經失去了先前爲了哄騙他時那種生動的神采,重新變回了淡漠無情的神色,她的聲音也不再起伏,充滿了空洞的金屬迴音,甚至聽不出是個女人的聲音。
事實上這纔是布蘭多所熟悉的白,,她大約在一百五十年前在瑪達拉出現(文獻上記載的第一次目擊,或許更早,但不得而知),沒人知道她從何而來,也沒人知道她爲什麼會出現在瑪達拉,只是她一出現在瑪達拉。就已經是一位頗有實力的亡靈領主。
等到玩家熟悉這位亡靈領主的時候,她就已然得到了骨龍奧爾欣的邪龍之血,受水銀杖加封爲了天啓四騎士之一。歷史上的白,每一次出場總是如同現在這樣的一身厚重長袍加身。雖然長袍的樣式和花紋可能改變,不過大多數情況下上面都繪有十字架和天平一類的紋飾——除非是她想要隱藏身份的時候。但無論哪種情況下,她都帶着自己那個標誌性建築——即半哭半笑的金屬面具。
玩家——甚至包括瑪達拉的玩家,從來沒有任何人見過這位騎士的真面目,也無從分辨她的男女性別——雖然這對亡靈來說沒什麼區別——不過玩家還是津津樂道於猜測這一點,當然從名字上來判斷,玩家還是更偏向於後一種猜測。
而事實也是證明如此——
布蘭多聽完這位黑騎士的話,反問道:“我和你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你和我說過顯然不止一句話。不知你是指那一句話?”
“先民——”
“你是先民,人類,你我都深深地明白這一點。”
“什麼是先民?”布蘭多皺起眉頭,這的確是這個女人第二次提到這個詞了,而且同樣是指他。但他十分不解。布蘭多的來歷很清楚,無論是他還是他的祖父都不是什麼先民,劍聖達魯斯雖然赫赫有名,但向上追溯這個家族的祖先也不過只是普通的埃魯因人而已。
“你對我們的瞭解超出了人類知識的界限,就像你清楚我的真名,清楚我的來歷,哪怕在我們第一次見面時我並沒有告訴你這些。但我知道你早已知曉一切。兩個月前,我在亡月聖殿秘密受封,這個秘密從未長腳走出瑪達拉,但你已然知曉,我相信你甚至知道我爲何受封,知道我的力量來自於蜘母瑟萊絲——”
“蜘母瑟萊絲?你的力量不是來自於骨龍……”布蘭多一愣。忽然意識到不好,他果然看到那女人面露冷笑地看着自己,用口形說道:
‘黑暗的主宰必將歸來,它洞察人心,明晰萬物——’
“收起你那些玩弄人心的把戲。”白葭冷冷地打斷了她:“我隨時會殺了你,如果你再敢這麼做一次。”
布蘭多拍了拍學姐的手,阻止了對方繼續說下去,他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反問道:“這麼說來你之前說是梅蒂莎告訴我的,這也是爲了騙我?”
這一次白沒有答話。
但布蘭多也不在意,繼續反問道:“你還是認爲我是黑暗之龍?可時過境遷,現在別人卻不一定這麼認爲,在帝國有一個人比我更當得起這個稱呼,不是麼?”
“黑暗必從非人之中誕生,榮譽的諸民,從火焰之中消逝。”
這句話是黑之預言中的原話。
白葭卻搖了搖頭:“一個年齡永遠定格在十五歲的人,還算得上是人類麼。是人,才能非人,白銀女王康斯坦絲顯然更滿足這一點,她在最後的戰場上看到了什麼秘密,繼承了黑暗之龍的力量與意志,在這些力量的加持下,她早已經成爲了非人的存在。”
“沒長進,”白答道:“凡人的智慧永遠侷限於此,我從沒說過你是黑暗之龍,那不過是梅蒂莎那小丫頭自以爲是的誤解罷了。”
布蘭多已經失去了興趣繼續聽她故弄玄虛,他問道:“你和梅蒂莎究竟是什麼關係。”
“我和那個雜種沒有任何關係。”這一次白冷冷地答道。
聽到這句話,布蘭多微微一愣,隨即面帶慍色地看着這女人,聽到這句話,他反而確認了這個女人的身份,她的確是梅蒂莎的姐姐——一如梅蒂莎在那個夢境中所描述的那樣。他回過頭,不再看這個女人一眼,他已經得到了足夠多的信息,他看向克羅特:“克羅特,據我所知你們並不是那一位最親信的臣子,爲什麼它會委派你們來執行這個任務。”
這只是一個委婉的說法,其實豈止不是不親近那麼簡單,所謂騎牆派,說白了就是因爲迫於水銀杖的力量而屈服於那位至高者之下的黑暗貴族,這些舊貴族在這個新興的帝國中是最不得勢的一羣人,像是出使克魯茲帝國這個重要程度的任務,絕對不可能會輪到他們頭上。
事實上對於這一點,克羅特自己都茫然不知,不過它有些恐懼地看了白一眼,並不願意回答。
單從這簡單的一瞥,布蘭多和白葭就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我沒猜錯的話,是她主動要求那位允許你們幾個加入的吧?”布蘭多問道。
克羅特跳動的靈魂之火中分明寫滿了驚愕。
布蘭多心想果然如此,這女人帶來的幾個跟班全部是清一色的騎牆派,而她自己卻是那位持水銀杖的存在的最忠誠的騎士,這裡面要說沒有什麼貓膩,未免太過巧合了一些。一般來說物以類聚人以羣分,如果換做他來執行這個任務,那麼他肯定會選擇幾個志同道合認爲可以信賴的幫手;或者說就是這些人是那一位欽點的,白也沒有發言的餘地,但這顯然不太可能,那一位憑什麼爲了幾個騎牆派去得罪自己最可靠的手下,這顯然不符合常理?
而他一問之下,果然發現了這裡面不同尋常的地方。
爲什麼白偏偏要選擇幾個對水銀杖毫無忠誠可言的騎牆派作爲隊友?旁人可能會以爲她是爲了培養自己的親信和圈子,收買人心,但布蘭多卻十分熟悉這個女人,她一生除了手下那些毫無智慧可言的骨頭架子之外,就是孑然一人,根本就沒有任何黨羽。
這個世界雖然已經改變,但布蘭多還從沒見過因爲未來的脈絡發生變化就連性情也大變的歷史人物。
他相信白也絕不會例外。
他還想再問什麼,但那位黑騎士女士已經怒氣衝衝地打斷了他:“別再問了,你想知道什麼,人類領主,我們做個交易。”
果然有貓膩,布蘭多忍不住深深地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羅瑞森的亡靈。這高大的骷髏騎士迄今爲止仍舊一動不動,彷彿一座石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