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蕾雅咬着脣看着狼羣在峽谷內匯聚而又忽然分散,露出中央的事物來。那是幾具相互疊在一起的狼屍,雪地四周散落着激烈的戰鬥的痕跡,這是事先安排好的,目的是確保尤熙能進入他們的最佳射程範圍之內。
尤熙發現這些屍體之後,果然緩緩走了過去。四頭體形更加龐大彷彿重型戰馬一般大小的巨狼環繞在他身邊,那就是民間故事之中常常會出現的冬地裡的幽靈——埃希斯的子嗣,蒼白之子,在這片森林中遠比冬狼更加可怕的存在。
“有把握嗎?”布倫德看到尤熙果然在那些狼屍旁蹲下,開始檢查屍體,鬆了一口氣,側頭問道。
“可以試試。”羅洛答道。
簡單的問答之後,折劍騎士們作了最後的調整,深吸一口氣,屏住呼吸,使握弓的手保持穩定,然後緩緩將弓推至應弦。弓身發出咯吱咯吱的響動,適用於黃金階力量水準的弓大多是魔法弓,只有經過‘強固’、‘韌化’等法則處理的複合弓才能承受百十倍於普通人的力量,但即便如此,每一次開弓仍舊等於在損耗弓的使用壽命——這種損耗是無法逆轉的——在埃魯因,市面上的魔法弓甚至可以買到一萬七千托爾一具,就算是來自王室直屬的作坊中大師的手筆,這些弓的使用壽命大多也不會超過一百次開弓,每一次開弓,幾乎就等同於將與弓等重的金幣揮霍了出去。
峽谷中尚未起風,尤熙仍舊毫無所覺,只是彷彿有一種天生對於危險的敏銳讓他擡起頭來,他這個細微的動作好像觸動了克魯茲人緊繃的神經,小佩洛看向芙蕾雅,後者輕輕點了點頭。
芙蕾雅輕輕吐了一口氣,好像要叫自己冷靜一些。
“射擊!”幾乎是同一刻,尼玫西絲冷聲下達了攻擊的指令。
射手們紛紛鬆開弓弦,箭上附着的力量是如此之大,以至於離弦而出時齊齊發出嗡一聲震耳欲聾的利響,它所過之處,氣流激盪,遠遠看去像是空間產生震盪一般。
第一支箭從冬狼羣的側翼上空略過,帶起的旋風竟然將下面狂奔的狼羣吹得東倒西歪,在這樣的攻擊之下尤熙根本來不及反應,他纔剛轉頭,箭矢已經撲到了他面前,越過上百碼的距離,所有人甚至能看到他那驚惶而又不可置信的臉。
在他身邊的巨狼救了他一命,體型巨大的蒼白之子一躍而起擋在了箭矢前進的路線上,隨後被一箭射中一側背部,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它貫入雪地之中,濺起一片雪末。
箭雨隨後落下。
尤熙身邊的四頭蒼白之子瞬間被射成了刺蝟,但它們至少爲這位侯爵大人爭取到了時間,讓他終於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他做夢也沒想到,那些失魂落魄的克魯茲騎士竟然還敢主動向他發起進攻。而當他意識到這一點時,一切都已經變得無可挽回。
尤熙第一時間趴下,一個飛撲躲入冬狼羣中,他試圖藉助掩護退到峽谷的另一側尋找一個掩蔽地點。但可惜小佩洛與尼玫西絲爲他選擇的埋伏點四周是一片平坦,先前環繞在他左右的那一小隊冬狼很快一一倒下,而更多的冬狼還遠在兩翼或者早已追入了峽谷之中。
尤熙開始感到後悔,他或許不應當如此冒進,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但狼羣逐漸變得稀疏起來的時候,一支箭射中了他,他慘叫一聲,一下撲倒在雪地中,那支箭穿透了他的左小腿,直接將他釘在地上。
如果他還是生者,那麼此刻一定是痛得滿頭大汗,但亡靈的其中一個好處就是喪失了痛感。尤熙趕忙咬牙回身,拔出腰間的佩劍,試圖一劍削斷將他釘在地上的長羽箭。
而與此同時,峽谷之中的狼羣終於發現了襲擊者,狼羣之中的頭狼發出此起彼伏的嗥叫聲,稍近一些的狼羣已經開始調頭,轉而向峭壁上方的克魯茲折劍騎士們撲去。
而稍近一些的冬狼,則奔向尤熙侯爵,試圖保護它們的主人。
“布倫德,阿萊亞,帶隊阻擊!”芙蕾雅盯着漫山遍野的冬狼,彷彿逆向的雪崩一樣向他們所在的陣地撲來,這一幕與她在安培瑟爾見過的如此相似,彷彿還發生在昨天。女武神緊握手中的佩劍,說是沒有緊張這是絕不可能的,畢竟那時候她不過是一個騎士隊長而已,而此刻,她的每一個命令都決定了在場的所有人是葬身此地,還是逃出生天。
她握得如此用力,以至於指關節都因爲失去血色而發白,但她自己卻毫無察覺。數以千計的冬狼距離他們不過百尺,以冬狼的速度只需要兩個呼吸的時間就能突進到他們面前,那雪浪一樣的狼羣,其中每一頭野獸呲牙咧嘴露出的閃爍着寒光的尖牙都清晰可見。
“羅洛,準備第二輪射擊。”芙蕾雅深吸了一口氣,儘量保持平穩的聲線命令道。
羅洛舔了舔嘴脣,即使是對於克魯茲人來說,這樣的大場面也不是經常可以見到的,何況他們也不過是些‘新手’。眼前的戰鬥甚至超越了昨天夜裡突圍的那一場戰鬥,而狼羣在森林之外的開闊地形展開衝鋒時,那氣勢也絕不是可以同日而語的。
包括他在內,所有人手心中都滲出了一層細細的油汗。
不過平日裡的訓練起了作用,克魯茲人年輕的騎士們紛紛整齊劃一地舉起了長弓,就在他們張弓的一瞬間,後排的騎士已經拿起盾牌手持長劍出列,離開陣線二十步距離列出了一道薄薄的阻擊陣型,帶頭的正是布倫德與阿萊亞。
狼羣不過五十尺的距離。
騎士們放下長盾,將盾牌尖尖的一頭插入雪地之中,身體重心也隨之放低,做好了接受衝擊的準備。
而羅洛眯着眼睛,將手中的長弓舉高了一些,他的瞄準線一直擡高,越過一線奔涌的狼羣,閃爍着寒光的箭簇仍舊瞄準了峽谷最下方。
“放!”
尼玫西絲等到所有弓手都調整好之後,立刻下達了命令。
而與此同時,尤熙終於折過身去一劍割斷了插在他左腿上的箭矢,雖然亡靈沒有痛感,但這不代表他就不會受到傷痛困擾。靈魂力量的流逝幾乎讓他倒吸了一口冷氣,他做完這件事之後,並未急着逃跑,而是有些頹然地丟下手中的長劍,吃力地翻過身,然後看着天空。
尤熙蒼白的眸子裡閃爍着一種灰暗的光芒,內裡的神色,既是瘋狂,又是絕望。
在他的視野之中,天空之上,箭矢如雨而下。
他張開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像是在發出最後的吶喊,但卻沒有發生丁點聲音。幾乎是一瞬間,超過二十支箭將他與剛剛趕到冬狼一起生生釘在了地面上。
尤熙仰着頭,堅持了最後一瞬間,然後才頹然地躺了下去。
……
冬狼與騎士的盾牌撞在一起時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這些野獸的衝擊力是如此之大,如果是普通的人類士兵,恐怕這一刻早被掀飛。長刃公爵在高原上對抗大規模行動的凍原狼時,往往需要將士兵排出七列的大方陣,遠遠超出了對抗重騎兵的程度。
但冬狼們面對的也是非同一般的對手,前排的數十名克魯茲騎士人人皆有黃金階的實力,在他們面前,冬狼和普通狼沒有什麼太大區別。
騎士們用盾牌掀開撞上來的狼羣,或者用劍將它們釘死在雪地中,然後稍微後退一步,等待第二次攻擊。與大砍大殺的阿萊亞不同,布倫德在細心計算他們後退的距離,按照他的計算,他們至少要堅持五輪攻擊,在那之前,必須爭取足夠多的時間,越多越好。
但在第三次衝擊之後,克魯茲人的騎士們忽然感到眼前視野一空,被擊退的冬狼竟然沒有再一次衝上來。
“怎麼回事?”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往下面的峽谷中看去,霧氣濛濛之中,遠處無數白茫茫的野獸正在四散逃竄。
直到此刻,後面的射手才傳出一聲歡呼來。
小佩洛、尼玫西絲、芙蕾雅都緊張地看着尤熙倒下去的地方,因爲誰也說不好,冬狼究竟會不會在尤熙死後離開。他們唯一可以指望的是,至少失去了指揮者之後,冬狼就只剩下野獸的本能,至少不會像是軍隊一樣有序的行動了。
要想在一支大軍中殺出重圍這無疑是天方夜譚,但如果對手只是一羣憑藉本能行動的野獸,那就未必了。
但事實要遠遠好過他們的想象,在尤熙倒下的一瞬間,雖然還有少部分冬狼仍舊在向他們發起攻擊,但更遠一些地方,那裡大規模行動的狼羣已經開始出現猶豫、四散的跡象。
手持長弓的克魯茲騎士們最先發現了這一跡象,忍不住齊聲歡呼起來。
隨即小佩洛也忍不住鬆了一口氣,他回過頭來,半是輕鬆,半是慶幸地祝賀芙蕾雅道:“看來我們賭對了,指揮官。”
芙蕾雅只是微微點了點頭,尤熙已經身死,所有人親眼所見。狼羣也已正在潰散,雖然還有少部分仍在於他們糾纏,但數量與總體相比,對他們完全構不成威脅。
可即使是這樣,她還是有些不放心。
問題只有一個,他們設伏的前提是,如果那頭銀色的怪物沒有與尤熙在一起。如果那怪物潛伏在左右呢?這誰也說不好。
尼玫西絲敏銳地感到自己這位後輩的憂慮,她回過頭來看了後者一眼,問道:“怎麼了?”
“有些擔心。”芙蕾雅答道:“尼玫西絲學姐,我認爲我們最好是儘快離開這兒。”
“你在擔心那頭怪物?”小佩洛也想起了這個問題:“可它如果在此,不可能會放任尤熙被我們伏擊吧?””
“我不知道,”芙蕾雅輕輕搖搖頭:“可我有一種預感,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
“你太緊張了,指揮官。”小佩洛搖搖頭,他接受過專業的軍事化訓練,對於軍人來說,預感恐怕是最無法相信的一種東西。
但尼玫西絲與他的判斷卻截然相反,這位女騎士皺了皺眉頭,問道:“預感?你是不是漏過了一些什麼?”
芙蕾雅微微一怔,她有些驚訝地看着自己這位學姐,她沒想到對方會如此清楚自己心中所想。就是這樣的感覺,她總覺得自己是漏過了一些什麼。
尼玫西絲盯着她,沒有說話。但若布蘭多在此,一定會倍加警惕。
女武神的預感,在他那個世界,可是一個很著名的傳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