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
輕輕的呼喚好像比外面呼呼作響的風聲還要低。
紅髮少女擡起頭來。維羅妮卡坐在她不遠處,兩人躲在黑色的岩石向內回凹形成的天然避風口之中,這種地形在終年籠罩在狂風與沙礫之下的這一地區並不罕見。
維羅妮卡似乎要打破沉默,但一時又不知道從何說起,面前這個女孩對她帶着濃濃的戒備。這也不怪茜,誰叫她們此前還是敵人來着呢?
但這位女軍團長最終還是選擇開口。
茜眨了眨漂亮的琥珀色眼睛,帶着疑問看向這位來自克魯茲帝國的女貴族,兩人的關係似乎從敵對轉化爲現在這樣微妙的彼此互相依靠的關係,讓她忍不住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當然更多的,還是忐忑不安,這種不安並非是源於對自己處境的害怕與緊張,而是因爲離開了領主之後產生的牽掛。
不安透過細微的表情折射顯現在少女的神色中,她的眉尖微微皺着在眉頭之間的肌膚上形成細微的褶皺,眼睛裡也滿是是憂愁的神情。
維羅妮卡嘆了口氣:“你不用太擔心,你的領主一定會平安無事。”
安慰性的話或多或少讓少女放鬆了一些,至少她的手不再握成拳頭。然後女軍團長露出一個善意的微笑來:
“在克魯茲軍隊中有一句俗話,命硬的小夥子是受天上星辰所眷顧的。
“相傳在某個璀璨星河橫亙在天幕之上的夜晚來到這個世界的嬰兒,就是衆星的子嗣。衆星之子爲幸運所垂青,總是能不可思議地逢凶化吉,我看他就很有這種潛質。”
茜不明白維羅妮卡爲什麼會忽然和自己說這個,她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着這位女前輩,彷彿是在質疑:克魯茲人真的有這樣一個傳說嗎?
兩人的距離因而拉近了許多。
“你們是哪裡人?”維羅妮卡忽然問道。
“我——”茜小聲說了一個我字,忽然警惕起來,她眼睛裡流露出懷疑的神色看着這位女士。不過後者笑着搖搖頭,忍不住低笑出聲來。
“你不用緊張,我只是好奇而已。”
茜偏過頭,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我見過很多優秀的年輕人,但像你領主這樣的,”維羅妮卡搖搖頭——雖然已經有一百多歲,但這位女戰神還保有着精力最充沛時期的青春,說是令人驚豔的美人兒也不爲過——但此刻她坐在沙地上,顯得有些疲倦:“如果說一百個人中才出一個天才,你的領主大人一定是那種一千年裡纔會出現一個的人物。”
“其實我毫不懷疑他將來的成就,但我只是好奇,這樣的人真的會出現在一個小國的邊境行省上,布蘭多說他是埃魯因邊境的一個小領主,只是我覺得這樣得說辭未免太過傳奇。”
“簡直就像那些騎士小說中描述的一樣。”維羅妮卡回過頭,碧綠色的眼睛裡不知是閃動着睿智的微笑:“但大家都知道,故事終歸只是故事。”
茜怔怔地看着她。
“我沒有惡意,只是好奇。”
“我不知道。”少女低下頭,搖搖頭。
女軍團長好像要從茜神色之間看出這句話的真僞,不過她並未步步緊逼。就彷彿這段談話只是一段閒聊,她只是點了點頭。
“那個小姑娘比你更早認識他吧。”
不知爲何,茜知道維羅妮卡指的是安蒂緹娜,她點了點頭。
“真是個神秘的小傢伙。”維羅妮卡下意識地舔了舔嘴脣,這個習慣性的動作就像二三十年前還在戰場上遇到令她不服輸的對手時一樣,碧綠的眼睛裡也流露出野性的的光芒來。
她回過頭:“還是在擔心嗎?”
茜搖搖頭,她不願意在外人面前表現出怯懦來。
維羅妮卡只是微微一笑:“等風沙小一些,我們下去找他吧。”
紅髮少女一甩馬尾猛地擡起頭,吃驚地看着她。
女軍團長並未說更多,事實上她很少在人前露出親和的一面來,只是這個孤獨的女孩子觸及了她內心中某些柔軟的地方而已。
讓她想起了自己年輕的時候——維羅妮卡仔細看着茜的反應,正感到有些有趣。但正是這個時候,外面的風沙中忽然傳來一陣突兀的聲音。
一片石子在狂風中沿着山壁滑下,像是有人在峭壁之間行走。
腳步聲,兩女都是一驚。維羅妮卡下意識地去抓腰間的佩劍,但抓了一個空之後纔想起蒼穹之青已經交給了布蘭多。
因此她只來得及擡起頭,就聽到外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隨後一個聲音在外面的風沙中問道:
“裡面有其他的旅人嗎,能不能讓我進來避一下風,這個天氣真不友善。”
聽到這個聲音,維羅妮卡的眉尖微微一擡。
“請進吧,伯爵大人。”女士猶豫了一下,答道。
聽到這個回答巖洞外的人微微一呆,對方彷彿是吃了一驚似的但立刻衝了進來。巖洞中光線微微一暗,來者一手按在劍上,在洞口處居高臨下地看着維羅妮卡。
“維羅妮卡!”
映入茜眼簾的是一張熟悉的臉。
灰劍聖梅菲斯特。
……自從進入守護瓦爾哈拉的黑曜石巨門之後,彷彿進入了一個廣闊的地下空間,整個空間沉浸在無邊無際、寂靜無聲的黑暗之中——布蘭多等人在缺乏光線的條件之下前進了好一陣,視覺才逐漸適應了這裡的環境。
他們逐漸發現自己正沿着一條圓柱狀的‘橋’向上走去,周圍還有許多與這座橋一樣的‘橋樑’,它們一束束向上集中,形成並不陡峭的坡度。
這些‘橋’四周並沒有扶手,聽起來有些危險,但事實上這些圓柱狀橋面都寬達數十米,走在上面還算平穩。
只是偶爾回頭向下看的時候,身後的‘圓柱’一根根插入下面無盡的黑暗之中,像是沒有盡頭,而擡起頭,‘圓柱’的頂端也無限向前延伸湮沒在一片漆黑裡。
這樣得視覺錯覺讓人幾乎以爲自己在垂直攀升,彷彿行走在混沌開闢之前天地的中間,一不小心就會失足落入無盡的深淵之中。
任何人在這樣得環境下只要多看一眼都會忍不住手腳發軟,更不要說隊伍中的某人。
布蘭多沒走多久就感到除了芙妮雅只外另一隻手握住了自己的手,他回過頭,看到嚇得哆哆嗦嗦的法伊娜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自己身邊,一張臉早已面無血色。
這位貴族大小姐可憐兮兮地看着他,好像是叫他不要出聲。但布蘭多心中暗笑,威廉不可能沒有察覺這位大小姐的舉動,而芙妮雅的耳朵也靈敏得很。
也就是說她不過是在自欺欺人罷了。
“火把也點不燃嗎?”布蘭多在黑暗中問道。
“永燃火把是沒什麼效果,魔法也無效,或許有強制魔力壓制。”老巫師站在他身邊,好像在說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不過可以試試更高階的法術。”
“比如說人造太陽。”
“免了。”
布蘭多很清楚那個法術,他可不想把這裡給炸掉。不過黑暗對於他們來說並不算太大的威脅,比起這個來他更關心背後的敵人。
年輕人回過頭去看着後面,之前進來的地方人影憧憧,那是安德莎和她的幫手正在那裡兜圈子。
那是威廉的法術效果,不得不說這位大巫師的確擁有能與他名聲匹配的力量,至少一般人沒誰敢說輕易就能困住安德莎。
老人注意到布蘭多的神色,忍不住眯起眼睛一笑。
他摸了摸自己的法杖頂端,有些得意地說:“這個迷宮法術應該能困住他們一陣子的,不過年輕人,我不能幫你更多了。”
在瓦爾哈拉大門之後設伏這其實是布蘭多的建議,縱使與安德莎交過手的威廉也並不清楚這位牧樹人領主的性格,但布蘭多卻不一樣,他很清楚安德莎一定會吃這個虧。
只是計劃與他原本的設想有些出入——“我沒記錯的話牧樹人和你們銀色聯盟是敵對方吧?”布蘭多忍不住擡起頭問道:“乘這個機會幹掉他們不好嗎?”
他巴巴地看着這位大法師,巴不得對方出手好叫自己一勞永逸。
“你想得到美。”老人好笑道:“其實我也樂意,不過對方可是牧樹人的十二牧首之一,雖然我也不知道你小子怎麼會惹上這麼一個傢伙的,只是和這個女人交手勝率太低,因此我不會輕易出手的。”
布蘭多偷偷瞄了這位老法師一眼,心想這還真符合這些工匠巫師的性子,將戰爭勝負的概率都量化,也難怪他們從未在任何衝突中真正的失敗過。
無論如何,白銀之民都是一些怪物。
不過他也沒打算這麼輕易說動威廉,他或多或少還保留着一些遊戲中的思維,至少在琥珀之劍中是不會明目張膽地給玩家如此作弊的機會的。
“即使是偷襲也不行嗎?”
“不行。”威廉搖搖頭:“好了,年輕人,別想太多了。這個迷宮術至少能困住安德莎半個鐘頭,因爲這是她不知道我在這裡的緣故,如果她看到我,這個法術就不管用了。”
“而且即使沒有這個條件,她也早晚會發現那是一個幻術。這是其一,”老人豎起一根手指頭:“其二,我不能在這裡陪你太多時間了。”
“你要走?”布蘭多這真是吃了一驚,這位大法師此刻可是他最大的靠山,可沒想到來了纔沒多久竟然就要走?
“綠之塔那邊快守不住了,你不希望自己的努力前功盡棄吧。”威廉撓了撓滿是銀髮的腦袋,說實在話布蘭多很難相信一位德高望重的巫師領袖會做這個無厘頭的動作:“好吧,”老人說道:“其實這與我沒什麼關係,不過既然圖拉曼請我幫忙,我卻不能推辭。”
綠之塔竟然這麼快就守不住了?
布蘭多全然不知道自己之前已經昏迷了好幾天,他還以爲沒有玩家參加結果竟然相差這麼多。不過還好這位銀色聯盟的巫師領袖在這裡,這讓他鬆了一口氣。
如果威廉出手的話,狼禍一時半會應該是威脅不到德魯伊們的。
不過不管怎麼樣,這都是說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老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拿出一個盒子遞給他:“這個算是我送給你的,年輕人——這個盒子裡有一件斗篷,它可以讓你咋按時避過安德莎的感知。”
“等等,”布蘭多喊道:“我們可是有三個人啊,大師。”
“我知道,”老人微微一笑:“所以說這件斗篷其實是巨人使用的。”
“巨人用的?”布蘭多一臉古怪,這是什麼詭異的設定。
“正是,不過它也有個毛病,一天只能使用一次,用過一次之後就和普通斗篷沒什麼區別了。”
“你們巫師的東西都擁有這麼稀奇古怪的脾氣嗎?”布蘭多接過那個盒子,有點沒好氣地問道。
現在發生的一切讓他忍不住想起了過去遊戲之中的經歷,他對巫師的作品可沒什麼好印象。
“咦,看來你對它們很熟嘛。這樣我就放心了,”老人一笑,用法杖在空中一舞,憑空打開一扇銀色的光門:“不過你可別小看這件斗篷,在它生效的時候,即使是龍王也無法突破它的遮蔽效果呢!”
“龍王?你是說巴哈姆特?”布蘭多一愣,他忍不住有點不敢置信地舉起手中的盒子看了看。
不過無論是火龍王巴哈姆特還是戰爭之龍提亞瑪特,如果這件斗篷真如老人所言,那至少也得是一件神話產物啊。
不過神話產物就這德行?
布蘭多回過頭,剛好看到老人走進光門。但最後威廉忽然回過頭,有些鄭重地對他說道:“年輕人,時間我留給你了,接下來就看你的了——”
“等等,我說!”布蘭多忽然反應過來:“你還沒告訴我這東西的啓動咒語是什麼!”
可惜威廉顯然並未聽到他這最後一句話,因爲光門在黑暗中微微一閃,隨後就消失於無形,彷彿從來沒在那裡存在過一樣。
我勒個去!
布蘭多那一刻頓時感到一種巨大的坑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