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於藍暈暈乎乎起身, 用巾帕抹了把臉，方纔覺得清醒了些。
她拉下長衫，露出肩膀來, 發現那黑氣又朝她肩窩處蔓延了些。
她拉上衣衫, 低着頭在逐漸轉暗的屋子裡靜靜地坐了許久。待到夜幕降臨, 面前的銅鏡已然印不出什麼人影了, 她才起身, 拉開門走了出去。
“藥仙，晚膳已經準備好了，您現在要用嗎？”守在門邊的小仙婢見於藍出來, 便上前問道。
仙婢的眼睛始終未去看她放在門上的那隻，還沒來得及放下的黑色的手。這點多少令她沒有那麼窘迫。
“我沒什麼胃口, 我想出去走走, 麻煩姑娘去幫我說說, 待會也不用再送晚膳了。”於藍垂下手，朝身後藏了藏, 這才路過那小仙婢朝外走。
“八月，你也回去吧。”在於藍回身對八月第二次說這句話，它才最終停下了亦步亦趨的腳步，但它明顯不甘心，在原地小步踏了幾步, 然後纔在原處安靜坐下了。
於藍信步在蒼穹殿上走着, 身子欠佳, 她每走幾步, 便要扶着腰桿在原地大力地喘一喘。
不知不覺間, 於藍便走到了百麗宮門前。
此時無風，但卻依然能聞見一股清晰的雞蛋花香。
於藍掃過地上的落花, 只見大多已經枯蔫，像是好幾日沒有清掃過了，顯出幾分蕭條，幾分懶怠。
於藍移動腳步，停在一處矮身拾起一朵最是新鮮的雞蛋花，湊近鼻端聞一聞，便擡頭朝宮牆上看去。
牆頭上探出頭來的花枝，只剩下巴掌大小的片片綠葉，你挨着我，我挨着你，卻沒見一朵花。
“收拾得差不多了吧，回吧，明日再來收尾就好了，反正明日還要來拆除那宮匾。”百麗宮的宮門忽然被人拉開，於藍聽見一個仙童的說話聲傳來。
她捏着那花站在原地，生出不好的預感來。
門內出來一個仙婢一個仙童，見到門邊站着的於藍，均是一愣，一時之間竟忘記作出反應。
於藍見這兩人面生，都不是那日她上門是見到的面孔，心頭那不好的預感更甚。
2
“請問，這百麗宮宮主可在裡頭？”於藍走上前去問道。
她探頭朝那百麗宮內望去，只一瞥，她便見到那雞蛋花樹底下生着的雜草。
“回藥仙，這宮殿已經空出來了，這裡頭沒人。”先反應過來的仙婢上前行禮回道。
“那原先住在這宮裡的神女呢，姑娘可知道去了哪裡？”於藍驚詫問道。
“回藥仙，婢子不知。”那仙婢低着頭，頓了一下便回道。這蒼穹殿上的事，豈是他們能嚼口舌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省得惹事上身。
仙童與仙婢行禮離開後，於藍站在百麗宮門口，遲疑了一下，終是拾級而上。
推開那厚重的宮門，於藍擡起腳，踏入宮門。
還好，宮殿內點着燈，尚能看清哪兒是哪兒。
穿過那樹間小徑，於藍控制自己不去看那枝頭空空的花柄以及樹下的雜草。
待進了內院，於藍放眼瞧去，院內的雞蛋花樹，僅有一種單調的綠，沒了那黃白相間的清新顏色，不過樹底的魚缸還在，鞦韆也還在，就連棋桌都在，只是鞦韆和棋桌上均落了葉。
於藍路過那魚缸，探頭朝裡一瞧，空的，沒有了遊弋的魚，甚至連水都已傾倒完畢。
這裡到底發生過何事？於藍又回身看了看，滿目都是不解和難受。
她又走到那日小白招呼她喝茶的屋前，伸手將門推開來，身後的光立時將她的影子投入屋子裡去。
於藍走進那屋子，來到那茶桌前，茶桌雖還在，卻沒有了嫋嫋升起的茶煙。那格子架也還在，但上頭那日整齊陳列着的各色瓶瓶罐罐也歪七扭八的了。
於藍又走到那格子架前，伴隨着“嘣嘣”兩聲脆響，她腳踢到了幾個被扔在地上的瓶罐。
她蹲下身將那瓶塞和瓶罐已經分了家的瓶罐拾起，就着外頭的燈光，在鼻端的花香味中，她隱約見到瓶罐上頭蒙上的一層薄塵。
那日以後，纔不過多少日子，這裡竟然變成了這個蕭條模樣？
是他？除了他，她想不到誰還不想讓她知道當年的恩怨？
“稟告龍帝，於藍藥仙去了百麗宮。”一個白衣仙童來到龍身前回話。
“那宮內的人已經處理了吧？”負手站在窗前，背對着門口的龍帝側過臉來，停了一會兒才道。
“回龍帝，一個都沒留下。”那人原本低着頭，此時卻擡起頭來，在腦中回憶着一幕幕紅色。
那是那些宮人的下場，也是許多選錯人，站錯立場的仙神的下場。
“那就行了，隨她去吧。只是可惜了，那小白制的香可是這蒼穹殿上數一數二的，以後怕是用不上這麼好的香了。”龍帝嘆一聲，便對身後的人揚了揚手。
龍帝一揚手，那人便乖順地退了出去。
3
外頭傳來灑掃聲，還有澆花的水聲。
屋內的於藍綁好紅色的頭繩，扯了扯身上的白衣素衫，跟着便快步行至門前，拉開門便帶着八月走了出去。
經過一夜的休息，她精神又好了些。
天邊纔剛發白，蒼穹殿大門處也還無人跡，於藍朝身後看一眼，便迅速爬上八月的背，拍了八月兩下後，八月便振翅飛了出去。
於藍先回了勒夫山上的林中排屋。
籬笆牆上已經爬上了綠藤，那是倪爾香種下的綠蘿。
院門上的木牌，寫着『今日休診，恕不接待』八個大字，已經有些褪色。
推開那籬笆門，於藍行至院中，想起來身後的八月，她正要回頭喝止它硬擠入院中來，但已是來不及。
只聽伴隨着一聲“噼啪”的聲響，那門框已然朝兩邊裂開來，待八月擠進來以後，那門框的上部分便轟然倒下，連着那木牌一起砸在了地上。
“哎。”於藍朝八月搖搖頭，又好氣又好笑的看了它一眼。
“於藍，你終於回來了！”穿藍衣的倪爾香聽到聲音從廚房跑出來，見是於藍，聲音中不自覺便帶上了欣喜。
倪爾香緊走幾步，來到於藍面前將她從上至下的打量一遍，見她無事便放下心來。她轉頭又朝八月所在的門口望去，見到那一片狼藉她又忍不住嘆口氣。
八月拿小眼神兒瞅了眼於藍，又瞅了眼地上的狼藉，越發地耷拉起腦袋，垂着耳朵一副無辜的表情對上從屋內衝出來的倪爾香複雜的眼神。
“八月也算得上是拆家的一把好手了。”於藍同倪爾香玩笑道。
“你瞧着清瘦了好些。”倪爾香轉回頭來看着於藍，“不過，回來就好了，你要是再不回來，這貓大俠都要成野貓了，幾日幾日的不着家。”
“嗯。”說着於藍便拉着倪爾香進了屋子。
4
待好一陣過後，只見排屋裡的藍衣女子隻身出得屋來，背對着屋門和院門，利落爬上八月的背，又在八月的背上輕拍了兩下。
八月便馱着她躥上那院旁的核桃樹頂，在樹頂被壓彎之前，八月振翅而起，拍着翅膀朝着一處振翅而去，很快便消失在雲內。
躲在暗處的那人仔細看了下女子的髮飾，紅繩在腦後鬆鬆綁了個貼脖頸的麻花辮，是剛纔一直在排屋裡的女子沒錯。
那人又朝排屋裡看去，一個着白衣素衫的女子，頭頂紅繩將長髮束高，確是於藍沒錯。
只是，他這心裡總覺得哪裡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索性就在暗處一直貓着。
雲海之上，着藍色衣衫的於藍轉回頭，朝那雲霧之下看不清明的排屋望一眼，臉上浮現個計謀得逞的笑來。
“你這麼偷偷摸摸，一副做賊的模樣，可是遇到什麼仇家了？”這時在於藍肩頭，變幻做驅巫狀態的貓大俠探出頭來對她一陣挖苦道。
“防人之心不可無。”於藍側垂了下眼，睨了貓大俠一眼道。
“怎麼突然想要去三岔海？”貓大俠聲音有些低沉，它盯着前方的兩眼，有些呆滯。
“就想去看看，從來沒去過。”於藍也盯着前方，若有所思地道。
“於藍，你相信有下輩子嗎？”貓大俠繼續盯着前方，突然一副高深的模樣問道。
“下輩子？你突然的這是怎麼了？還突然感性起來了，不像你啊。”於藍呵呵笑了兩聲，打趣道。
“沒事。”貓大俠突然趴在於藍的肩上，將自己的頭朝着於藍的肩頸處靠了靠，在那兒蹭了兩下，心道，若是有下輩子，我再做你的貓。
“若是有下輩子，你們千萬要找一個命大本領大的人。”於藍在喇喇的風聲中，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
說完她便淺淺一笑，伸出手劃過身邊的一處雲霧，手上立時傳來像是劃過水面纔有的柔感。
八月朝自己背上斜了下眼睛，嘴裡發出嗚的一聲，那聲音聽着，又氣又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