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回到府中卻見元朗遠遠地在門口迎他。

溫流袖緊張地抓住元朗的手,問道:“庭玉呢?庭玉回來沒有?”

“大人,我方纔在在王府外面碰到小少爺,和他一起回來。”

謝天謝地!

溫流袖雙手下意識地做了合十祈禱的動作,狂喜之餘差點沒跪謝天地。

溫流袖立即前往溫庭玉房中,見他安然無恙地坐在牀上,只是有些神情恍惚,他緊緊握住溫庭玉的手,激動道:“庭玉,你沒事,你沒事就好了。告訴爹,今晚都發生了什麼?”

“什麼都沒發生!”溫庭玉語氣中明顯有不耐煩的情緒。

溫流袖見他言語敷衍,目光閃爍,更篤定他是在隱瞞什麼。繼續試探道:“那個趙清揚……有沒有欺負你?”

“沒有。”溫庭玉面無表情。

“庭玉,把褲子脫了,讓爹檢查一遍好不好?”

溫庭玉臉色當即一變,喝斥道:“你這個流氓!比趙清揚還混蛋!給我滾出去!”溫庭玉狠狠踢打溫流袖腰腹,溫流袖方纔從馬上摔下來,身受內傷,這一次被踢得着實吃痛,俯下身捂住肚子,疼得冷汗直流。

溫流袖被溫庭玉踢出門外,“喀嚓”一聲,門已經從裡面閂上。溫流袖心中咯噔一聲,徹底絕望了:庭玉如此逃避自己,定是被人欺負了。

“庭玉,庭玉……”

心急之下猛力將門踢開,慣性之下一頭扎進屋內。

溫庭玉喝道:“你究竟想幹什麼!你已經做了一次,兩次三次都差別,是不是想再來?來啊,我成全你!”

說罷三兩下除淨身上衣物,光滑如脂的身子□□,燭光一照盈盈有光。

此情此景溫流袖卻再也不敢生出邪念,立即幫他披好衣服,倉促繫好腰帶。將他摟入懷中,心痛不已:“庭玉,不要再自暴自棄了好不好?”

溫庭玉嫌惡地推開他,冷冷地說道:“不要再碰我!”

溫流袖轉過臉,瞬間扭曲成一團,皺巴巴的比初生嬰兒還要難看。他摸了一把眼淚,噗通跪到地上,“砰砰砰”一臉三個響頭,額前鮮血迸濺,立即流入眼中。

溫流袖哀號道:“庭玉,爹對不起你啊。爹自知罪不可贖,不敢求你原諒我,如果折磨我會使你好受一些,你儘管折磨我,不要折磨自己,好不好?”

溫庭玉看到一雙血紅淚眼,再一看溫流袖瘋魔般的表情,端的是嚇壞了,隨手抓起枕巾幫溫流袖擦拭鮮血,溫流袖抓住溫庭玉的手,聲音無法壓制的顫抖:“庭玉,你不必管我,我不配你對我這樣好,求求你,折磨我好不好?”

溫庭玉甩來他的手,低聲說道:“要死也死遠一點,我看到血會做惡夢。”

溫流袖聽罷立即蹲下身將白色織錦緞子撲到地上,反覆擦拭,口中如着了魔一般細碎唸叨:“庭玉,乾淨了,庭玉,乾淨了,你不要怕,你不要怕……”

雙手按在織錦上狠狠揉擦,沒過多久織錦破了,與地面摩擦的卻是溫流袖的皮肉。溫流袖如瘋如癲,絲毫覺察不到疼痛,口中仍就念着:“庭玉,乾淨了,庭玉,乾淨了……”

再看那原本潔白的織錦,沾染上點點嫣紅,看上去如同雪中的血石榴。

見溫流袖如狗一般伏在地上,披頭散髮,額頭上冒出冷汗,淚水沾了滿臉。不知不覺溫庭玉自己雙眼也溼潤了,他立即按住溫流袖不住擦拭的雙手,輕聲說道:“夠了,不要再擦了。我雖然不能原諒你,但是答應你,以後我會對自己好一點。”

溫流袖停止了動作,卻如泥塑一般一動不動。雙目呆滯血絲滿布,溫庭玉嘶啞地說道:“我要睡覺了,你回房去吧。”

不見溫流袖回答,溫庭玉上前推搡一番,溫流袖毅然不懂,如同殭屍。

溫庭玉緩緩上了牀,合上被子不再理會,由他去了。

溫流袖在他雙前坐了一夜。

清晨,陽光透過窗棱稀疏照進來,溫流袖身上披了一層薄霜。

溫庭玉睡眠向來很淺,很早便自動醒來。睡眼蒙朧中看到地下的溫流袖,不禁驚住了!

溫流袖一夜之間竟然變成滿頭銀髮!

溫庭玉驚愕難掩,雙手不由自主地摸着溫流袖的頭髮。

他勉強起身,努力擠出一絲笑容:“你昨晚睡眠很好,沒有起夜,沒有做惡夢,有爹看着你睡覺是不是好多了?”

溫庭玉轉過臉不知是哀是怒:“你究竟想幹什麼?是不是把我逼瘋了才甘心!”

溫流袖笑道:“庭玉,爹只是想……多看看你,爹喜歡看你,一刻都捨不得眨眼。”

“你快點去睡覺吧,這樣苦撐早晚身體早晚垮掉。”

溫流袖笑得一臉欣慰:“庭玉,沒想到你會關心爹了,爹真是開心。”

溫庭玉怒道:“我是怕你死在我面前!”

溫流袖不惱不怒,全當好話來聽,聽得一臉喜滋滋的。“庭玉,餓了吧,我去給你拿吃的。”

溫庭玉擺了擺手道:“走吧走吧,走了就別再回來了。”

溫流袖這一去,便真的再也沒回來。

溫流袖被刑部的人帶走。

臨走之時他只對元朗說,照顧好庭玉,之後便不發一言,如同人偶。

三日後溫流袖被帶到大理寺,主審竟是他昔日學生――言無虛。

風水輪流轉,昔日不可一世的尚書,今日階下囚。溫流袖頭髮散亂,形容枯槁,雙眼深陷半點神采也無。

這也是可以想象得到,刑部過堂的人即使不死也被扒了三層皮。

溫流袖儼然一具行屍走肉,笑罵由人。讓溫流袖欣慰的是,兒子竟然會來堂上看他,他原以爲再也見不到兒子了。

可偏偏這種尷尬場面是他所不願面對的。

自己狼狽不堪地束上枷號,蓬頭垢面,毫無以往風度。他不敢看溫庭玉,卻有忍不住偷偷看過去。

見溫庭玉眉目清郎,冷傲淡漠,目光直直落向前方,絲毫沒有向他這裡瞟,心中頓感安慰不已。

言無虛清了清喉嚨大聲問道:“溫流袖,本月三日晚你去了燕王府,王府家奴見你闖入趙清揚屋內卻攔截不下,你可承認此事?”

溫流袖低聲道:“承認。”

言無虛正了正顏色繼續道:“你爲了掩人耳目,將趙清揚用迷藥迷暈,拖行至後花園,對其圖謀不軌。經檢查趙清揚□□明顯有被人侵犯過的跡象,而且手段及其殘忍。用木枝撐開其□□進行施暴,你可承認是你所爲?”

溫流袖惶恐地看在溫庭玉,溫庭玉也不可置信地看在溫流袖。一時間千言萬語凝結在喉。

溫流袖低頭道:“承認。”

坐下譁然。朝廷中的人情冷暖世態炎涼最爲現實,昔日官場上針鋒相對之人此刻暗暗叫好,大呼過癮。溫流袖倒黴時候總算到了,衆人總算能出一口惡氣。

“溫流袖,你爲何這樣做?你與燕王素無仇怨,爲何如此對待他的兒子。”

“我一時色迷心竅,見趙清揚模樣俊俏,一時見色起意,便做了這等禽獸不如之事。”

坐下已然罵聲一片,斥責之上幾乎蓋過了言無虛。

言無虛大聲喝道:“我看此事沒那麼簡單,必定另有內情,溫流袖,你是否在隱瞞什麼,或是替什麼人頂罪?”

“我已經自首,並將罪行供認不諱,決無隱情,任憑大人發落處置。”

言無虛臉色一變,稍作停頓,像是思索一個體面的說辭,稍後說道:“鑑於本案涉案人員複雜,溫流袖供詞不免有些敷衍,本官宣佈今日退堂,隔日重申。”

溫庭玉拂袖離去,懶得再看溫流袖一眼。而溫流袖卻感到如釋重負,整個人鬆垮下來。

溫流袖被帶入大牢,言無虛後腳跟進來。他開門見山地說道:“老師,我不相信這件事是你做的,但是我調查取證的過程中,所有供詞都對你不利。王府上下像是商量好似的,衆口一詞,很顯然是有人授意如此。燕王爺更是打通大理寺各個關節,只想將案子草草了結免去節外生枝。學生勢單力薄恐怕難敵衆人攸攸之口啊。”

“言無虛,我感謝你,但是希望你不必調查下去,結案吧,對你對我是個好。”

“若是老師肯配合我,道出真相……”

溫流袖顯然心不在焉,打斷道:“我餓了,給我一些飯菜吧。”

溫流袖暗自盤算:也不知言無虛真心想幫他還是想誘供。事到如今他不想改變什麼,便不去想太多。

言無虛沉聲一嘆,轉身離去。

溫流袖正小心翼翼吃着牢飯,不料溫庭玉來探望他,他喜出望外,一激動竟把整晚米飯倒扣在地。看着地上冒着熱氣的飯菜,不免心疼起來。

溫庭玉走到他面前,狠狠瞪着他問道:“爲什麼要這麼做?”

“你應該明白,我這樣做是因爲我愛你。無論爲你做什麼,我都不後悔。”

即使是擔下殺人的罪名。

“無恥!你嫉妒我與趙清揚合得來就可以亂殺人,你禽獸不如!”

溫流袖一時咋舌:“我……庭玉,你怎麼能這樣說爹呢?”

溫流袖真想攤開來說個明明白白,奈何隔牆有耳,他不能讓獄卒知道他爲自己的兒子頂罪。

“爹知道罪孽深重死不足惜,希望你以後好好活着。”說罷轉過臉,不想再面對溫庭玉。

溫庭玉卻不依不饒道:“你以爲你死了,我可以平安無事?謀殺王爺,你這次犯下的是誅九族的大罪!你找死也可以選個好的死法!”

溫流袖哭得難以自已。自己爲兒子擔下罪名,親生兒子卻詛咒他死!

溫庭玉又在他傷口處補上一刀:“你知道我現在最想幹什麼嗎?我真相沖進牢房打你兩巴掌!”

溫流袖聽了這句話胸口突然痙攣起來,整顆心頓時涼透了。

某些不爲人知的原因,言無虛在公堂說所說的隔日重審也取消了,說是朝廷下了一份密文,要將溫流袖另行處置。

溫庭玉思索整件事的關竅,感到有些蹊蹺。正在他失神之際,卻意外看到忘塵。

溫庭玉剛要露出喜色卻被憂色掩蓋了去:“師父,你怎麼來了。趕快離開這裡,躲得越遠越好,我爹犯下大罪,說不定會牽連你。”

忘塵閉上眼,面容苦楚地說道:“庭玉,夠了,該收手了。”

溫庭玉聽得是莫名其妙:“師父,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雙手所沾血腥已經夠多,該收手了。”

溫庭玉愕然:“我不明白。”

忘塵沉聲嘆道:“唉,一切皆有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當作如是觀。我不知道當初這樣做對不對,即使封印了你前世記憶,你卻仍然活在怨恨之中,既然如此,不如讓你記起一切,或許,你早該忘記仇恨。”

溫庭玉聽得不知所云:“師父,我怎麼不明白你說什麼。難道我失憶了?”

“庭玉,你跟我來。”

忘塵帶着溫庭玉來到西院偏房,多少年來這裡被溫流袖列爲禁地。

忘塵將紅木匣子緩緩開啓,裡面露出一張白得謊言的狐皮。多少年過去了,狐皮仍是潔白如玉,不染纖塵。

忘塵咬破中指,口中唸唸有詞,在溫庭玉眉心處一點,登時溫庭玉眉心處猩紅刺目,整個人映襯得豔麗無比。

溫庭玉身形微微晃了晃,整個人恍惚了片刻。前塵今生的種種鋪天蓋地地襲來,衝撞得他胸口陣陣悶痛。

少頃雙眼迷離地看着忘塵,喊道:“小侯爺……”

“小仙……你終於醒了麼?”

溫庭玉淡然一笑,說道:“我現在該叫你小侯爺,還是靖遠,忘塵,還是……師父?”

“那我應該教你庭玉,抑或是小仙?”

溫庭玉眉眼低垂,露出哀傷之色:“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不是庭玉,也不是小仙。”

“如何稱呼不重要,重要的是忘記仇恨。你已經殺了他妻兒,恩怨也該就此泯滅,現在又將姦殺的罪名嫁禍給他,你可知道這次會牽連多少無辜?”

溫庭玉冷笑道:“忘塵,你果真未嘗瞭解我。難道你認爲我是心狠手辣之輩?溫流袖的妻兒不是我所殺,仵作已經將證據一一列足。兇手是誰,至今未曾察明。至於趙清揚,卻是溫流袖見色起意將其害死。”

忘塵尋思片刻之後道:“我大概明白了,溫大人是遭人陷害的。”

溫庭玉臉色微微一變:“你確定麼?”

“溫大人雖然色迷心竅,卻是個頭腦清楚做事有度的人,他不會枉殺小王爺,他清楚知道是何後果。”

溫庭玉將信將疑:“是他在大理寺親口承認,怎麼會有錯。”

忘塵低下頭,沉聲一嘆:“你細細一想就會明白他的用心。”

爲什麼要這麼做?

昨日種種情形浮現於腦海。

“爲什麼要這麼做?”

“你應該明白,我這樣做是因爲我愛你。無論爲你做什麼,我都不後悔。”

……

溫庭玉茅塞頓開:“我知道了,他以爲害死趙清揚的是我,所以要爲我頂罪!”

“庭玉,現在明顯是有人陷害你父親,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翻案。”

“可是現在毫無線索,小王爺死得不清不白,燕王爺向刑部和大理寺施壓,讓此案儘快了結,後天溫大人就要問斬。”

“如果沒有辦法,只好用最壞的辦法。”溫庭玉眉間隱隱顯出傷感之色。

忘塵轉過身,眼淚突然流出來:“你已經……決定了嗎?”

“忘塵,對不起……”

忘塵擺了擺手道:“不必說對不起,這是你自己的選擇。”

溫庭玉嘆道:“我沒想到,他真的可以爲我連命都不要。上輩子算我不幸,他始終沒能讓他愛上我,所以我被他害得很慘。而這輩子我又是幸運的,他真的愛上我,甚至爲我付出性命。所以,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他死。”

“如果有下輩子,你會如何選擇?”

“揹負兩世的記憶,已經太辛苦。下輩子我會忘記一切。”

“那麼我呢?連我也一同忘記嗎?”

溫庭玉摸着他的手,目光中流露出溫柔之色:“我會忘記你,因爲我怕再找不到待我這麼好的人。你亦要忘記我。”

忘記仇恨,忘記溫流袖,忘記你,才能從頭開始。如果有下輩子,我想做你的妻子。只是這輩子,我無以爲報。

忘塵腦袋狠狠地抵在牆上,痛苦地說道:“如果我可以自私一些,立即將你打暈,帶你去一個無人的地方隱居起來。可是現在……唉,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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