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家公館後花園,空曠的場地裡,靠近假山一旁,隱秘的角落中,兩個人踱步來到了這裡。
陌啓年走在前面,注意到四周無人後,豁然轉過身,一把抓住了陌少川的衣領,動作迅速的讓人出其不備,但無奈,陌啓年根本不是陌少川的對手,三兩下,反而被陌少川制住,抵在了一旁的假山牆角。
陌少川抓着他的衣襟,大手狠狠地遏制着他的脖頸,怒道,“你到底要和我談什麼?”
“季瑾之。”
他只道了出了一個名字,清淡的幾個字,像鋼針一樣,瞬間刺向了陌少川的心裡深處。
他手腕上的動作,也隨之慢慢的鬆了下來。
陌啓年便趁機甩開他,整理了下自己身上的西裝和襯衫,冷然的目光卻從未在陌少川身上移開,他繼續道,“我們之間,除了她以外,還能有什麼其他的可談?”
言猶在耳,陌少川深邃的眸光波動,沒說話,但全身的注意力卻被調動了起來。
陌啓年看着他,眼眸狠狠地眯了眯,“陌少川,從現在開始,你給我豎起耳朵聽好了,我接下來所說的每一句,每一個字,你都要聽仔細了——”
“從現在開始,馬上在她面前消失,再也不要出現,所有和你有關的一切,都不可以,你不能再打擾她的生活,也不能再影響她,能消失的多徹底就多徹底!”
頓了頓,陌啓年感覺這樣做似乎也不太理智,又說,“最多半年,半年以後,我會想辦法帶她出國,讓她和海利定居國外,到時候你就自由了……”
這是陌啓年的打算,他這幾年,已經將DIA公司的核心公司,轉向了海外,並在國外多個城市建立了自己的分公司,再稍加鞏固,便可真正意義的脫離國內市場,轉戰歐美。
而那時候,他將帶着她,還有孩子,一起離開。
永永遠遠的從陌少川的視線中消失,從他的生活中淡出,也從陌家這個氛圍裡,徹底離開。
“你說什麼?”陌少川驚了下,隨之不屑的冷笑出聲,大步上前,猛然伸出的手臂,再度一把鉗制住了陌啓年的脖頸,力道之大,足以分分鐘阻斷他的呼吸,讓他窒息而死。
陌啓年掙扎着推拒着他的手臂,沙啞的聲音,近乎低吼的怒道,“你還看不出來嗎?她已經不是五年前的她了,她已經不再需要你了……”
隻言片語,像一道驚雷,在陌少川的大腦中驚響。
一瞬間,陌少川的眼前浮現出這幾次的見面,每一次,她看着自己的目光,都是那樣的生疏,那樣的陌生,那樣的……毫無溫度!
畢竟曾經愛過十八年的男人,就算早已不再愛,但人的眼神,可是心靈的最好寫照,會那麼無動於衷嗎?
又怎麼可能!
愛過的,和毫無關係的陌生人,根本就是兩種概念!
還有昨天,她在鑑定所被人圍攻,處境艱難時,陌啓年出手相助,她就心甘情願的接受,但他剛一出面,她就那麼客氣禮貌起來。
當時他就奇怪,心裡也有了疑問。
但陌少川卻被她還活着,只要她還活着,這唯一的念想所沖斷,根本沒想其他。
“陌少川,她也就不再是曾經那個季瑾之了,這一切都是拜你所賜,你根本就不知道這五年來,她到底經歷了什麼!”
陌啓年說話時,推開了陌少川的束縛,再度整理下衣服。
陌少川怔了下,就赫然抓着他的肩膀,搖晃道,“這五年來,她到底經歷了什麼?你說清楚!”
“難道從她的眼神中,你真的看不出來嗎?”陌啓年不屑的推開他,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塵土。
陌少川俊臉滯住,神色也跟着變得遲緩起來。
他在努力的想,努力的挖掘,努力的去找各種理由和可能,但每一種可能,每一種理由,到最後,都被他自己的解說駁倒。
看他那一臉糾結痛苦的樣子,陌啓年皺眉,嘆了口氣,才道,“當年你對她做過什麼,不記得了嗎?陌少川,從小到大,她陪在你身邊多少年,你們朝夕相處,就算換了身份,你發現不了嗎?爲什麼我們都發現了,你卻還分辨不出來?”
“唯一的答案就是,你根本不愛她!所以綁架的時候,你纔會把她一個丟下,帶着別的女人逃了出來,卻把她丟下了,你知道她都經歷了什麼!你知道司徒南救她出來的時候,她身上有多少傷,你知道嗎?她……”
陌啓年越說越激動,他回想起自己飛去美國,在司徒南和紀承淮的允許下,看到了躺在病牀上的她,滿身是傷,昏迷不醒。
一次次的手術,一次次的治療,卻仍舊起不到任何作用。
醫生當時就說,她的心已經死了,自己都放棄了想要活下去的打算,我們做再多,也是無濟於事的。
後來的後來,因爲那個孩子的突然出現,他們認爲這可能是上天留給她最後的機會了,試一試吧!
沒想到,一次次的呼喚,一次次的等待,最後,她終於醒了。
但當她從重度昏迷中甦醒過來,那種空洞的目光,那張憔悴的面容,還有,看到國內的報紙和新聞中,大肆報道有關陌少川的一切,他們都捏了一把汗,擔心會在刺激到她,然而,她卻一臉的淡然,毫無反應。
陌啓年又重新看了看那些報紙,上面刊登的是陌少川醫院陪伴女友和愛女的新聞,還有照片,畫面裡他悉心的呵護李維琪的樣子,看起來多麼的諷刺和可笑。
然而,季瑾之卻對此像沒有任何感覺一樣,只是靜靜的,抱着懷裡的孩子,安詳的模樣,像什麼都沒發生,什麼都沒看到。
後來,醫生又做了很多測試。
密閉的房間裡,她無措的一個人坐在裡面,身體連帶上各種儀器設備,然後醫生遞給她很多照片,有認識的,有至親好友,也有曾經的愛人,還有一些毫無瓜葛的人,全部摻雜其中,讓她挑選。
她選出了很多,有紀承淮,有陌啓年,卻偏偏將陌少川的那張照片,放進了不認識的一欄裡。
最後醫生得出結論,選擇性遺忘症。
將大腦記憶中最痛苦,最崩潰的一段記憶,連帶和這段記憶息息相關的人,全部遺忘。
陌啓年不敢想象,那段日子,他們是如何看着她一步步走過來的,又是如何從一個沒有任何感情喜悲,麻木的宛若木偶一樣的行屍走肉,一天天轉變成現在這樣。
身體上的種種傷害,卻不抵心理上所受的重創一半,那樣的她,能有今天,有多麼的不容易,陌啓年又怎麼忍心看着她難得這份安寧,再被陌少川打亂!
陌啓年怒意勃發,大步上前,握緊的拳頭,狠狠地掄到了陌少川的臉上,“你那樣對她,可那個傻瓜,卻還一心一意的想着你,被司徒南救了,還傻傻的不肯出國,就留在那附近等着你去找她,傷成了那樣,昏迷之中,還不停的呼喚着你的名字……”
“她是賭上了一切去愛你的,不惜冒着生命危險也要保護着你,她那麼愛你,可是你呢?你又是怎麼對待她的?”
陌啓年額頭上青筋暴跳,將陌少川打倒在地,一拳接着一拳的砸在他的臉上,邊打邊說,“你不是說要找她嗎?你找了嗎?爲什麼沒有找到?五年前,她在事發地點附近的小鎮上,整整等了你幾個月,可是你的人呢?”
“你不是說要保護她照顧她,給她一輩子幸福嗎?爲什麼還會和李維琪在一起,爲什麼還生了女兒?事到如今,陌少川,你還有什麼臉再出現在她面前?”
陌少川突然之間,大腦中被陌啓年的話震驚住,整個人沉浸在過去惋惜痛苦中無法自拔,整個人也失去了抵抗能力。
他倒在地上,任憑陌啓年一拳接着一拳的打向自己,鮮血從口鼻中噴涌而出,但他卻感覺不到任何的疼痛。
因爲和心上對她的心疼相比,這點皮肉傷又能算得了什麼?他好後悔,五年來,每一天,每時每刻,都無時無刻不在無盡的悔恨中度過……
陌啓年打了很久,打的自己手也破了,也流了很多血,鮮血一滴滴的流在地上,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血,還是陌少川的,他掙扎的站了起來,從褲兜裡拿出手帕,擦了擦手背上的鮮血,又拿出支香菸,點燃後吸了一口。
似是重新舒緩一下心情,同時倒吸口冷氣,再度開口,“她爲了你,已經死一般的痛過一回了,所以,從今以後,我不可能讓你再去傷害她了!”
陌少川也坐了起來,俊臉上滿是傷痕累累,他卻顧不上這些,站起來後,整理下西裝,儘可能的穩住心裡的涌動,語氣平緩的道,“這輩子,她註定是我的女人,我不可能再錯過她的!”
“她已經把你忘了!忘了和你有關的一切,陌少川,你還不明白嗎?一旦你和她接觸,時間長了,她就會漸漸想起曾經的一切,那些痛苦的記憶,也會重新記起來,到時候她會變成什麼樣,你想過嗎?”
陌啓年快速的扔掉手上的香菸,用腳踩滅,“如果你是真的愛她,真的爲了她好,就離她一點,最好這輩子,再也不要在她面前出現,從五年前開始,你和她之間的緣就盡了,放手,是你唯一能做的最好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