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的早晨,陽光爲地上的積雪也鍍上了一層暖色。
純白的雪上,數十道車轍印和馬蹄印,清晰可見。這正是秦焰接收皮貨的車隊。
本來依照秦焰的意思,是要連夜趕回秦府的,不過楊仁還是留他們在白莽原的一個村寨中住了一宿,也給穆蘭進行了必要的包紮和治療。
第二天,除了昨天那個“被死亡”的秦甲,其餘的秦府人馬一大早便已啓程回府。
經過一夜的休息,穆蘭的精神似乎也恢復了一些。踏在這片雪原上,穆蘭今日卻似頗有談性,與秦焰並馬而行,拉着他天南海北醫卜星象甚至兵書戰策都無所不談,也虧着秦焰是有着兩世的經驗和知識,否則一不留神還真會被穆蘭給問住了。
而穆蘭對於秦焰的見地也暗暗感到佩服,自己自幼接受家中的英才教育,十歲讀書破萬卷,十二歲親臨戰場,十五歲治理三郡之地,直到如今二十二歲。這纔有了無數的見識和學問,而秦焰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他不僅能和自己對答如流,偶爾冒出的新奇見解即便自己也是聞所未聞的,這少年,究竟是下過多少功夫纔有瞭如今的見識呢?
想着,穆蘭看秦焰的眼神也就漸漸不一樣了。其實他哪裡知道,秦焰早已經滿頭大汗了,秦焰就覺得這個叫穆蘭的傢伙簡直比百度知道的還多啊,東拉西扯的,自己肚子裡那點兒存貨可真不多了啊,他再這樣問下去,自己真要繳械投降了。
“秦公子見識廣博,在下當真佩服。”穆蘭稱讚了秦焰一句,之後看似隨意的問道,“秦公子,你是秦戰將軍的什麼人呢?莫非你是秦府的少主嗎?”
“呃,”秦焰頓了一下,“穆兄怎麼想起問這個?”
穆蘭道:“剛纔那位秦甲,似乎在秦府的地位不低吧。那樣的人,還要稱秦公子爲少主,自稱屬下,由此,秦公子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了吧。”
秦焰心裡暗暗咬牙,這小子真是奸的很啊,明明他自己的身份他一點也不說,卻偏要套別人的話。
秦焰對穆蘭笑道:“在下初遇穆兄時,卻見穆兄身穿玉錦,雄姿英發,頗有些王宮貴胄之態。卻不知,穆兄家中是何方的豪門呢?”
話說到這份兒上,穆蘭也明白秦焰的意思了,這是秦焰怨自己沒有說明身份就忙着套話。穆蘭微微一笑,既然對秦焰的身份已經推測的**不離十,用不用向他確認也都無妨了。
是以,穆蘭輕嘆一聲:“你看那天上的雲,風來時他便走了,風住時他便停了。就這樣停停走走,最終雲淡風輕,什麼也剩不下。這就和人生一樣,無論怎麼漂泊,怎樣沉浮,得意也好,失意也罷,最後的結局,卻殊無差別。”
秦焰明知道穆蘭這番話只是推諉的說辭,卻也不由得被他勾起了心事。秦焰低吟道:“......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同是天涯淪落人......”穆蘭細細品味着這兩句詩,越品越能感覺到其中的傳神之意。穆蘭不由得看向了秦焰,能做出這樣的詩,這小子竟有如此大才?秦府,竟然出了這麼一個天才般的人物?
看到穆蘭那閃着光亮的眼神,秦焰心裡忽然咯噔了一下:“壞了,這貨貌似沒聽過這句詩。別說詩了,他估計連白居易都不知道,果然時代之間還是有差別的啊。但是現在能怎麼辦,我幾乎都忘了,這傢伙很可能是慕容家的人啊,剛纔我跟他說了那麼多,已經是鋒芒太露,現在又來了這麼一手。如果他是個無關緊要的傢伙也罷了,但如果他是慕容家的嫡系,那他會不會因此對整個秦氏產生戒心呢?”
“秦兄......秦兄的文采真可當驚才絕豔四個字了!”穆蘭讚道,“秦兄小小年紀就有如此大才,他日執掌秦府,前途不可限量啊!”最後這句話,聽着似乎是讚美,但秦焰卻從穆蘭的眼睛裡讀出了一些複雜的東西。
“怎麼辦?實在不行,只有這樣說了。”情急之下,秦焰也只是勉強想到了一個應對之策:“嘿,穆兄別挖苦我了。我秦焰,不過是秦府的一個庶子,我的那些兄長們,每一個都比我更有資歷繼承家業。我?我是斷然不可能的。再者說,其實呆在秦府那種地方,每天和別人勾心鬥角,這種日子可是很累的啊。穆兄,你知道嗎,我很累了,我只希望能遠離那個骯髒的秦府,哪怕去山裡當一個山大王,也樂得逍遙自在,比在秦府那種地方好得多了。”
嘿,你不是怕我能力太強,功高震主嗎?那不如我乾脆告訴你,我根本就繼承不了秦氏大夫一職,我喜歡的是閒雲野鶴的生活,這下子,你放心了吧?
“秦兄,身爲七尺男兒,應該縱橫天下,建功立業纔是。”穆蘭正色道,“秦兄年紀輕輕,怎麼會有如此消極的想法?”
“人各有志罷了。”秦焰嘆道,“非我所願者,身死而不受。”
穆蘭點了點頭,如果這個秦焰說的是真的,那麼,其實自己應該想辦法將他爭取到身邊纔是。穆蘭總有一種預感,如果在此地與秦焰失之交臂,那自己必將抱憾終身。
各有所思之後,兩個人一路上也不再言語。車隊走了一天的功夫,終於在夜色將至的時候回到了秦府門前。
“四公子回來了,唔,您,可無恙吧?”秦府守門的家丁老遠看到秦焰的車隊回來,本是滿面春風的迎了上去,但卻看到秦焰帶出的家兵或多或少都帶了傷。門崗馬上明白了,四公子一準是遇到打劫的了。
“我沒事。”秦焰衝着那門崗擺了擺手,“你去回報父親一聲吧,就說我回來了,任務順利完成。”
門崗應了聲是,不敢耽擱,立即回府稟報秦戰。
秦焰回府的消息不多時便傳遍了整個秦府,裝皮貨的馬車都還沒卸好,秦戰便帶着一大票人涌了出來。
爲首的是秦戰,秦戰身後,左邊是秦老夫人和秦羅敷,右邊則是李氏秦風秦雨三個人。秦戰滿臉的欣慰,老婦人和羅敷滿懷關切,李氏母子則面色鐵青。
“焰兒。”秦戰走過去拍了拍秦焰的肩膀,秦焰這趟出行回來,給秦戰最直接的感覺就是,這孩子成長了許多。
不是臉上的風霜,也不是眼裡的滄桑。
而是一種由內至外的成長,或者說,是蛻變。蛻去稚氣和任性,留下深沉、睿智,以及冷靜。
“父親。”秦焰抱拳道,“幸不辱命。”
“哥哥!”秦羅敷飛撲到秦焰懷裡,伸出小手來,輕輕捏了一下秦焰的臉,“喂,怎麼變瘦了啊,笨蛋哥哥。晚上我親自下廚,炒肉給你吃好不好?”
“呃,我纔出去兩天而已,不至於吧。”秦焰心裡有些發虛,主要是因爲想起小丫頭這逆天的廚藝,秦焰就忍不住要打個冷戰。秦焰發誓,他寧可再去慕容河上臥半個時辰的冰,也不想再領教這丫頭那神鬼莫測的廚藝了。
“老四,你回來了啊。好啊,很好啊。”秦雲鐵青着臉,皮笑肉不笑的道。秦雲現在這個表情,絕對是比哭還難看。
秦雲就算再傻也該明白了,秦焰完好無損的回來了,那不用說,肯定是自己家的那幫人出事了唄。那可是一個堂堂的二級武士啊,連個小孩子都弄不死麼?
李氏想的卻比秦雲更多了一層,不用說,這秦焰不知用什麼辦法,又把自己算計了。那麼,那個二級武士也是必死無疑了。李氏心裡這個氣啊,李府本來就只有七個二級武士,現在北斗七衛少了一個,這對整個李府而言都是莫大的損失。
秦焰看着這個一臉假笑的秦雲,只覺得他噁心、滑稽。秦焰搖搖頭,理都沒理他,轉而向秦戰道:“父親,有件事我不得不提,在行至白莽原的半路上,我們遇上了一隊劫匪。”
“什麼?”秦戰聞言登時大怒,“在真定城還有人敢劫秦府的車?他孃的,還反了他了!”說這話,李氏卻覺得自己的丈夫有意無意的向自己瞟了幾眼。
秦戰此時心裡是真的怒了,而且是大怒!
他怒,不是因爲他不知道劫匪是誰,而是因爲他知道,他太知道了!秦焰臨行前的那一晚曾來找過自己,他坦言李氏肯定會派人半路截殺他,所以要自己派給他一隊精兵。
本來自己只以爲秦焰是杞人憂天,再怎麼說,親兄弟之間哪有這般骨肉相殘的道理?自己派給秦焰銳士部隊,也只是覺得有備無患罷了。
可偏偏,誰知道這隊精兵就真的派上了用場!誰知道那李氏就真的如此狠毒,爲了他李府的利益,連秦焰一個孩子都要趕盡殺絕!是,秦焰不是你的親兒子,但,那是我秦戰的親骨肉啊!
秦戰嘆了口氣,只怪自己對這件事的嚴重程度估計不夠,不知道李氏的心竟然狠毒到如此地步,也不知道原來焰兒這些年來就是這樣舉步維艱的活着。
這就是家臣的子嗣嗎?爲了利益,不擇手段的進行爭鬥,如果這樣的話,自己當初還不如就做一個普通的將官,也許反而會省心的多吧。
“秦戰將軍,晉陽城一別經年,將軍風采依舊啊。”秦戰身後的銳士部隊中傳來一把清越的聲音。
秦戰定睛觀瞧,看清說話那人後卻不由大吃一驚:“您是慕......”
“在下穆蘭,秦戰將軍還真是貴人多忘事啊。”穆蘭笑着向秦戰一抱拳。
“啊.....”秦戰做恍然狀,“穆公子,請,請府中一敘。”
秦戰吩咐秦烈幫着秦焰將皮貨入庫,之後便迎着穆蘭往府內去了。
處理好關於皮貨的那些瑣事之後,一輪新月已經掛上了夜空。
李氏房內,秦風秦雲看着李氏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心中不由的一陣發怵。知母莫如子,秦風秦雲都明白,母親只有在極怒的時候,纔會這樣面無表情。
“母親,”秦雲壯着膽子,小心翼翼的問道,“我們......現在還能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李氏柔聲道。
“就是,秦焰那小崽子......”秦雲急道。
“秦焰啊,”李氏的聲音依舊沉穩,“人家好歹也是你們的親弟弟,你們對他好點兒,不就沒事兒了嗎。兄弟之間,得和睦相處啊。”
此言一出,秦風秦雲全傻了。兩個人直勾勾的盯着李氏,不明白母親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說,母親打算放棄了,打算向秦焰服軟了嗎?
看見兩個兒子那副呆呆的樣子,李氏就氣不打一處來。看看人家秦焰,一個十幾歲的小孩子,就能把這麼多大人都玩的團團轉,再看看自己家這幾個貨,怎麼一個個都覺得這麼草包呢。
不過李氏依然沒有發怒,她不緊不慢的喝了一口茶,之後笑道:“哎,今天這個茶不錯啊,你們倆常常,新鮮的很啊。一會兒給你們的秦焰弟弟送去點兒?”
“母親,您,您到底要我們怎麼辦?您就明着說吧。”秦風從座位上長身而起,他再也受不了李氏這種捉摸不定的壓力了。
“怎麼辦?”李氏慢慢品着茶,“你們的秦焰弟弟不是喜歡用計整人嗎?那就安排個人,讓他整整唄,說不定整着整着,他就把自己給整出秦府了呢。”
李氏明白,經過這件事以後,夫君肯定會向自己來問罪。而自己也失去了殺掉秦焰的唯一機會,以後秦戰對秦焰的保護肯定會更加嚴密。
今後想要對付秦焰,決不能再動用李府的人了。
不過,真定城可不只有李府和秦府啊,邊上,不是還有個紀府嗎?
李氏嘴角帶出惡毒的冷笑,不過卻被茶杯掩蓋的很好。
秦焰,你不是喜歡鬥嗎?那麼,你去跟紀府的人,慢慢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