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烈,我想我是有孩子了。”明思笑意柔柔,“你要做爹了。”
榮烈眉毛抽了抽。
明思行前一步,眉心微微蹙起,試探着望着他,“你不高興?”
高興?
怎麼高興得起來!
難怪不肯賽馬,難怪不肯讓他親近,難怪偶爾會笑着出神連他走近了都沒發現……
榮烈不高興。
再一想起藍星生產時的情形,他更高興不起來。
明思之前雖是解了大半寒毒,但一直都在服藥清餘毒,而且這幾個月她根本就沒養好身體。
瘦了那麼多,血色也不足,還受過傷,睡也沒睡好過,怎麼能生孩子!
榮烈沒法高興起來。
怎麼就有孩子了呢?
真算起來,這兩月也多少次親近。
除了開頭那幾日還算濃情似火,後來她一直都在躲他。
就連這出來了也是。
怎麼就有了呢?
榮烈驀地腦中光亮一閃,明思躲他是相認後沒幾日就開始,難道那時她就知道了?
不對勁!
榮烈皺眉看向明思,“你早就知道了?”
明思沒有見過知道自己要當父親的男人是何種模樣,但此際榮烈的表現卻讓她有些受傷的感覺。
榮烈看起來,似乎並沒有同她一樣的喜悅心情……這有一種霎時間熱情被冷水澆下的感覺。
明思脣邊笑意消失了,下意識的咬了咬下脣。
她沒有回答榮烈的話。
榮烈察覺到自己的反應不對,心裡罵了句娘,上前摟住明思露出一抹笑意,“我自然高興,哪兒能不高興呢?高興極了。”
明思用眼神盯着他,沒有因爲榮烈的話重新露出笑顏。“你騙我,你不高興。”
榮烈噎了噎,竭力將脣彎起更大的弧度,“傻思思,我怎麼不高興呢?方纔,方纔不過是一時驚住了……有些意外罷了。對了,你怎知曉有孕的?這些日子也沒喚過御醫,會不會弄錯了,不是說餘毒未清也不易受孕麼?”
明思心中不快,垂簾輕聲。“不會錯。花姐姐給你下的子午銷魂蠱本有助孕之效,只要未服過絕子藥便極易受孕。她中過毒受孕不易,故而纔對你下了此蠱想一舉得孕。我的月事遲了兩月。這孩子應是咱們相認那一夜就有了。”
第一夜就有了!
坦麗花!
這該死的女人竟然瞞了他這許多!
榮烈嘴角抽了抽,心中狠狠地罵了句娘!
一眼看到明思望着他那張毫無笑意的鬱郁小臉,他趕緊強笑着將明思攬進懷裡,“我不過是有些驚嚇,咱們分開這麼久。這纔剛剛在一起——我沒別的意思,就是覺着有些突然。”
明思推開他,擡眸定定,“你不喜歡咱們的孩子?”
榮烈哽住,眉毛很想跳,他盡力穩住。“哪裡會不喜歡?只要你生的我都喜歡。”說着嘆了口氣,“本還想——算了,回去吧。傳御醫來看看。若是真有了,咱們得安排趕緊回京城。”
明思本悶悶不樂,聽得他那句“本還想”目光一閃忍不住好奇,“本還想什麼?”
榮烈悻悻嘆息,“難得出來一回。本想多玩些時候,王庭北邊還有許多好玩的地方也想帶你去看看。還有——”頓住。拉着明思朝湖泊北邊行去。
行了百餘步便是一樹林,林間蔭涼處茂密的草地上有一座小小的木屋。
屋子用木板搭成卻看不到任何木質,通體上下都被鮮花覆滿。
五顏六色,繽紛絢爛,窗前輕紗飄逸,夢幻般的美麗。
明思驚亮了雙眼,“這是你準備的?”
榮烈心中嘆氣,面上露出笑意頷首,“本想今夜帶你宿在此處。神女湖的夜景是草原上最美的景緻之一。”
明思乍然驚喜,鬆開榮烈的手走向木屋。
木屋離地面兩尺,架空而起。外面有圍欄,還有小小的天台,除了地板,圍欄也都被鮮花覆滿。
全都是新摘下的花朵,花香陣陣卻並不濃郁,煞是清幽迷人。
房有兩間,一間是寢房,一間應是用來用膳和儲藏食物及用具的。
寢房只有一張大而柔軟的牀鋪,從屋頂垂落輕紗帳幔,煙羅飄飄,柔美動人。
明思轉身朝榮烈抿脣一笑,“我們今晚就住這兒。”
榮烈蹙眉,“不行,你得回去讓御醫看看,方纔吐得太厲害,也不知可有不對。”
“懷孕本來就是要吐的啊。我自己的身子我心裡有數,方纔是你騎得太快顛着了。”明思快步下來,榮烈看得眼角直跳,趕緊上前接住她,“你慢些!”
明思握住他的手擡起臉,眸中祈求,“榮烈我沒事,咱們今晚就住這兒好不好?”
望着那一雙剪水秋瞳中的殷殷祈盼,榮烈沒有辦法拒絕,無奈點了點頭,“好,你說如何就如何。”
反正布羅他們也在附近待命,若是有事也可速速傳信。
不過還不穩妥,得傳信讓布羅把御醫也帶過來,今晚就讓他們在附近安營紮寨才行。
明思欣然一笑,早前的不快已經煙消雲散,她提起裙角朝神女湖行去,“這湖水怎麼這麼清澈,連水下的水草和游魚都看得見?”
明思在湖邊蹲下,折了一支草伸進水中。
頃刻間,便有無數的游魚朝明思游來,半點不怕生地用嘴輕咬草葉。
明思驀然驚喜,“它們不怕人?”
見明思蹲在湖邊,榮烈只覺心肝兒又顫了顫,趕緊過去護在明思身邊。
不知爲何,明思現在無論做什麼動作,他都有些心裡發憷。總覺得下一刻似乎就會發生什麼狀況似地,沒辦法安下心來。不將她納入自己的保護範圍,他就無法心寧。
這才兩月不到,還有七個月……
榮烈心中鬱結。
“咦。這魚怎麼都是長長的,好像鱗片還是彩色的?”明思又發現了這湖中魚兒的奇異處,“好像跟別的地方的魚不同。”
“這魚用我們當地的話說叫卡拉瓦娜,意思是神女的眼淚。”榮烈定了定神,同明思解釋。
“神女的眼裡?”明思不解,“有什麼故事嗎?聽起來好像挺悲傷似的。”
榮烈頷首,“我們胡人信奉真神。傳說神女是真神的妹妹,她愛慕真神,而雨神卻愛慕她。雨神向她傾述了自己的心意,神女拒絕了。雨神因此離開了草原。沒有雨神的草原遭受了旱災。海子乾涸。牧草乾死,牛羊都餓死了。真神十分難過卻沒有辦法找到雨神,後來神女不願讓真神難過就將自己化成了這片海子。她在最後留下的眼淚五彩斑斕,便成了這海子裡的彩魚。草原上的百姓感激神女的恩德,所以從來不在這片海子打魚。”
明思明白了,“所以這裡的魚也從來都不怕人。”
榮烈笑着頷首。
真是個動人的故事啊!
明思想了想,“你們胡人倒是很開化。神女居然喜歡自己親身哥哥……”
“真神和神女乃是天地所孕。跟咱們凡人不同。”榮烈笑了笑,伸手寵溺地颳了刮明思鼻翼,“你想到哪裡去了?”
明思抿脣莞爾,陽光下櫻草色的長裙嬌俏,一雙眼若沁水黑琉璃。
榮烈忍不住拉過她,低頭吻了下去。
明思趕緊擋住。“別,我……我方纔嘔過……”
榮烈驀地僵化,嘴角發抽。
旖旎氛圍霎時無影無蹤。
明思偷笑着起身。裙裾彩蝶般飛起,“林子有花,我們去看看有沒有蘑菇……”
話還沒說完,人已經去了老遠。
榮烈心臟倏地一緊,下一刻。人追了上去,“你慢點……”
是夜。榮烈架起烤架,用突斯國的燒烤法子烤了兔肉、鹿肉、魚肉……還用林間揀來的蘑菇燒了一罐子蘑菇湯。
夫妻二人吃完了,坐在湖邊的草坪上欣賞月下的神女湖美景。
深藍色的穹頂宛若絲絨,星子在上面好似頑童般眨眼。
漫天星光,似遙遠又似近得觸手可及,金光閃爍明滅。
遠處的雪山直插如天際,在夜色中若濃墨塗就的巨大神像,威嚴蒼茫。
月色下神女湖猶如一面巨大光滑的鏡子,讓人想靠近卻捨不得打破這份寧靜的美好。
明思靠在榮烈肩頭不想說話。
眼前的景象實在太美,讓她覺得這一刻什麼言語都是多餘。
就這樣靜靜地看着,靜靜地感受,心中那些過往似乎在這一瞬都得到了沉澱。
再多的痛苦,再多的揪扯,在這一刻都變得無悔。
她用盡了所有的努力,去努力的活下去。
她用盡了所有的珍惜,去珍惜自己的一切。
有疑惑嗎?
肯定有。
但是這便是生活。
她遺憾那些本應該持續的美好沒有能持續,她遺憾不能留住生命中所有的珍惜。
可是,這就是人生。
一幕幕畫卷在她眼前展開,有歡笑,也有淚水。
“瀅娘、藍彩、秋池……我現在很好。希望上蒼也能給你們新的美好,新的希望。”明思在心中默默道,“我永遠不會忘記你們,你們永遠都在我心裡。”
“想什麼呢?”榮烈的聲音低柔響起。
手指尖輕輕摩挲她的臉頰。
明思偏首一笑,“榮烈你信天意嗎?”
榮烈深深看她,“信。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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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章 終有緣法(4K5奉上——zz—zzaa222盟靈寵緣+5)
“我信啊,”明思笑眼盈盈,“所有的一切到了今日,以前的那些感覺現在覺得完全都不同了。我好像一下子輕鬆了,從來沒有這樣輕鬆過。我覺得這是天意。讓你帶我到這裡,讓我放下一切。”
月光在明思瓷白的小臉上染上一層瑩瑩柔光,這樣的看着,讓榮烈的心也柔軟地無以復加。
他感到一種以前從未體會過的寧靜和幸福。
是啊,是真神的旨意,讓她的生命同他的生命交織在一切。
自相遇的那一刻起,就註明了她會改變他。
她會讓他體會到這世間最大的幸福。自有了她,這雙眼便能看到世界最美的風景。自有了她,這顆心便能真正的平靜平和下來。
還有什麼是能比這更大的恩賜呢?
沒有了,再也沒有了。
四目交匯,交融在一起,心意無聲傳遞。
榮烈的目光溫柔地能滴出水來。
“啊!真美!”明思一轉首便欣喜驚歎。
榮烈循聲望去,神女湖上一層濛濛銀光,白色霧氣似有形有質。
在這層白色霧氣中有無數黃色的光點上下飛舞,宛若肉眼可見的精靈一般,將整個湖面包圍。
又好似天空上的繁星落入,閃爍翩翩。
“是螢火蟲——”明思雙眸晶瑩,閃耀驚喜,“這麼多螢火蟲,什麼時候飛來的?怎麼只在這湖面上飛啊?”
“這是雨神的心變的。”榮烈的脣角流露笑意,他就知道她定然會喜歡,“雨神得知神女化身爲海子滋養草原。可惜歸來時已晚,他十分懊悔卻無可挽回。最後他回到草原繼續降下雨水,擔負起自己的責任。他將自己的心剜出化作這閃光蟲,在每個夜晚陪伴神女。從此後,這裡便是草原上最美的夜景所在。”
明思深深陶醉在動人的故事中。“真是美啊!景美,故事也美。”
榮烈笑看她一眼,微微收緊臂彎將明思攬緊。
蒼穹星光下,一雙背影偎依動人。
兩人一直坐到近子時。明思犯起睏意,纔回到花屋。
躺在芬芳幽幽的柔軟牀鋪上,明思朝榮烈甜甜一笑,闔目睡去。
因着身孕的關係。明思很快就沉入了夢鄉。纖柔的身體柔順地依偎在榮烈懷中,榮烈低頭凝視,這張臉,他怎麼都覺看不夠。
本來此番安排是有着別的小心思。不想卻得知了一個驚天的大消息,一場盤算自然落空。
可此刻,他心中沒有失望。還是覺得滿足幸福。
望着明思恬靜柔美的睡顏。他忽然間明白了,心的滿足已經足夠讓一個男人體會到幸福。
兩心交匯交融的那種感覺是世間最寧靜也是最動人的感受。
輕輕一笑,忽地一愣,榮烈的臉垮了下來。
如今纔不到兩月,豈不是說他至少還得忍七個月?
榮烈的嘴角有些發抽。
此際的他還不知,這一刻他的想法還太簡單了。孩子出生後,他才真正明白。相比起這後來,明思懷孕的日子裡其實他還是算幸福的。
翌日起來,榮烈便召了御醫過來替明思把脈。
御醫把過之後便滿臉喜色的恭喜榮烈,道王妃已經有孕兩月,且胎兒穩健,母體安好。
榮烈聞言大喜,重賞御醫百金。
之所以大喜,倒不是因爲頭一句,而是最後兩句。
此際,他最關心的便是明思的身體。
聞得明思身體安好,自然心中一塊大石落地。
布羅一干隨從屬下也紛紛向榮烈道喜。
這些屬下是真心爲榮烈高興。
早前京中無數流言,大傢俬底下也心中有數,不過不敢在明面上言說。但明思身體羸弱且身有寒症難以受孕,衆人心裡都是明白的。
作爲王府家將,按照胡人的傳統,若無大的變故,他們的子嗣也將世代追隨。他們心底自然多少也有些擔心王爺無後,這樣的話,將來多少也有些變數。
如今聽聞王妃有孕,自是個個歡喜。
有些憨直的侍衛隨從欣喜之餘紛紛將崇拜的目光投向榮烈,心道,王爺果然勇猛不凡,這等情況下還能讓王妃有孕,真真厲害!
榮烈自是不知這些屬下對他又多了一重新的崇拜,他想了想,問御醫,“王妃如今的身體,何時歸返大京合適?”
其實明思此際身體的安好情形也有些出乎御醫的意料之外,但他診脈的情形來看,明思此刻的身體狀況是可以適應上路的。但爲了穩妥起見,他還是保守一些。
他對榮烈說,“但凡三月後,母體便會更穩健。微臣建議一月半後起行爲好。”
榮烈自然萬事以明思的身體爲首要,聞言便下了決定,“好,那就四十五日後再回京。”
說着又吩咐布羅尋人將馬車再改裝舒適些,再吩咐御醫隨侍明思左右,每日早晚診脈一次。
明思一聽有些不情願,聽榮烈這口氣,是不打算再帶她四處走了。
她方要開口,榮烈便看出她所想,這回口氣卻是堅決了,“今日就回王庭,這四十五日我陪你在王府住。”
明思幽怨地望着榮烈,當着衆人的面也不好說其他什麼。
布羅見得兩人神情,脣角彎了彎,朝衆人使了個眼色,一起告退,下去拔營準備歸返王庭。
衆人離去後,明思才撒嬌一般抱着榮烈的胳膊討好道,“御醫不是說我身子好得緊麼?好不容易出來一趟,王庭北方還沒去看過呢,我小心些,咱們不要馬上回王庭,好麼?”
看着明思笑眼彎彎討好的可愛模樣,榮烈差一點就幾乎脫口而出說出同意的話,可下一刻,他便硬起心腸,“不行,今日必須回王庭。”
“榮烈——”明思撅嘴。“你答應帶我去神山的……”
榮烈強忍住想投降的心,板起面孔,“那是你隱瞞我有孕之事之前的事,這般大事你都不同我說。你說我該不該生氣?等回了京,我定要同岳母說。”
明思噎住!
睜大眼看着榮烈一本正經的模樣,這人啥時候學會跟岳母告狀這一招的?
不用驗證明思也知四夫人若知道此事一定是站在榮烈這方的。
且不說她隱瞞本是幾分不對,就憑四夫人對榮烈的喜愛程度。她也佔不了上風。
尤其是此番榮烈回來白髮又殘臂,四夫人心疼得無以復加。上回家宴,明思數過,四夫人給榮烈布了八次菜。給她才布五次。
四夫人如今偏心了……
明思悻悻了,只得滿腹哀怨地同意了榮烈的意見,還是不忘談條件。“好吧。回王庭。不過你不能給娘說。”
榮烈一笑眉眼間光風霽月,即刻滿口答應,“好,成交!”
收拾上路,一路愈加緩行。
本一日的路程,足足行了兩日才抵達王庭。
事已成定局,明思也就乾脆不去想。王庭有着全然不同於大京的特色,其實也是一種風光美景。
她自來了之後,也只在王庭的王府住過兩夜,其餘的時間榮烈都一直將行程安排的豐富。真要說起來,她還沒好好看過王庭,現在留下來,真要說起來也算不得一件壞事。
石板鋪就的寬敞街道上,兩邊的建築充滿異域風情,不算極精緻卻是色彩豐富。
明思掀開車窗簾,看得興致勃勃。
忽然,明思見得一個前方一道男子背影,驀地一愣,下一瞬旋即出聲,“停下!”
布羅耳力好,一聽便將馬車緩緩停穩。
榮烈詫異,探首朝窗外一看並無異樣,“怎麼了?”
那道銀色的背影已經轉過街角不見,明思的心“咚咚”直跳,但卻有些不確定。
方纔那道銀色背影分明穿的是道袍,看背影也的確有幾分像乾天師。
但畢竟記憶久遠,不過是因那時她是成年人的靈魂故而才印象深刻,如今卻不知究竟是不是他。
“布羅,前面街角轉右,你遣人去看看,可有一個銀色道袍的道人,年紀應在四旬中左右。若是有,將人請過來。”明思即刻吩咐,想着又加了一句,“客氣些,千萬莫得罪。”
布羅領命而去。
明思轉首看向榮烈,目光落在榮烈的右手上,停了一瞬,心中有些激動。若真是乾天師,那必能得到元天師的消息。
幼年她聽四老爺說過,嘉惠帝曾重病一次,宮中御醫束手無策,最後是元天師用秘法治好嘉惠帝。
而她也知曉,道家雜學包羅萬象,其中也有不少對人體的研究。
在榮烈右臂的情形後,她便藏了心思,將希望寄託在元天師和乾天師身上。
世間良醫沒有辦法治好榮烈的手,也許元天師乾天師這樣的道家高人會有辦法。
見得明思眼底的激動,榮烈心底微異,女人中,明思算是極穩重的。這樣激動的神色,實在少見。
“那道人怎麼了?可是熟人?”榮烈笑看明思。
此話一問出,他心底驀地一動,想起了鹿兒公公之前給他稟報的消息。
兩月前,榮安曾脅迫明思交出黑甲軍兵權,而後大漢前供奉乾天師入宮夜見,榮安旋即改變心意……
榮烈眸光一閃,莫非那道人……
明思的話證實了他的聯想,“我覺得那道人的背影有些像乾天師。不過,隔年久遠,也不知看錯沒有。”
明思沒有給榮烈提起過有關乾天師元天師的話題。
主要是這兩人牽涉到她真正的身份,故而心底總有些莫名避諱之意。
榮烈幾分瞭然,朝明思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沒有更多追問,雖然他心底也有些猜想。
明思整理了下心緒,朝窗外看了一眼後開口道,“說來我同乾天師也有些淵源。當年我出生是乾天師替我批命,我十歲那年曾見過他一回。後來,我在倒鍾寺結識了一位老師傅。本以爲他是倒鍾寺掛單的和尚,不過兩月前我才知曉他竟然是元天師。我從倒鍾寺歸來。你皇兄因兵權一事召我入宮,半途一位道人求見。你皇兄見過那道人後,對兵權一事便放了手。後來鹿兒公公塞給我一張字條,我才知曉你皇兄見的那道人便是乾天師。前後如此巧合。加上那老師傅談吐形容皆不凡,我覺得你皇兄之所以改變態度如此之快,因是同乾天師有關。我覺得我見過的那老師傅應就是元天師。”
榮烈有些驚異,這樣說來。乾天師師徒同明思算是淵源不淺了。
他迅速地整理事情脈絡。
他相信明思的直覺和判斷,既然明思說那老師傅是元天師,定有她的把握在。他也相信,像乾天師這樣的世外高人斷不會無緣無故的同一個世間人牽扯。更莫說元天師。
倏地心頭亮光一閃,他想到了太子府鹿園的聽聞,頓時幾分瞭然。
這般說來。也許元天師和乾天師多少知曉些內情。故而纔對明思關注不同。
想到這裡,榮烈心房一緊!
皇兄會不會從乾天師那裡知曉了些什麼?
“你坐着,我去看看。”榮烈同明思說了一句便下了車。
明思還來不及說出自己的最終想法,榮烈的身影已經飛快地閃過了街角。
一刻鐘後,榮烈布羅無功而返。
榮烈面色有些凝重,明思也有些失望,將心底的打算嚥下不提。吩咐布羅起行。
一直到王府門前下車,榮烈皆在沉思。
他心底有些擔心。
鹿園聽聞的第一刻,他幾乎石化。
對於明思的種種異人之處,他也想過一些,心頭疑惑不少。
不過最後他放棄了探究。
無論真相如何,她都是他最愛也最信任的人,其他又有什麼關係。
他是心智極爲堅韌的那種人,可即便如此,他聽聞真相後心中也是起了一番驚濤駭浪的複雜。
可是接着聽下去,他的驚詫便全然被憐惜和憤怒取代。
憐惜明思所受的苦,憤怒榮俊的無恥。
但他也明白,這世間能接受這樣的事的人只怕極少。
故而他早有了盤算要將此事可能的意外掐滅所有苗頭,除了他自己,他不敢保證其他任何人會如同他一般對明思全然無害。
即便是榮安,即便是如今看起來榮安待明思尚算優待,他也不敢保證以後。
榮烈迫切地想尋到乾天師問個究竟!
明思不知榮烈這番心思,將榮烈沉默,她以爲榮烈也是同她想到了一處,遂露出微笑安撫,“道家講究緣法。若真是有緣,咱們遲早能見到的。”
“王妃果是慧人。”
忽然,一道溫和的中年男子嗓音兩人背後的對面街旁傳來。
明思榮烈驀地齊齊轉身望去。
對面街旁,乾天師含笑而立,長髯飄飄,一身銀色道袍纖塵不染,手持銀色拂塵,一派仙風道骨。
明思睜大雙目,下一瞬露出驚喜色,“果然是乾天師……”
榮烈心中本有幾分確定,此際聞言心房亦是一震!
乾天師含笑緩步行來,並不見得如何快,卻幾個眨眼間便到了兩人面前,
拂塵一挽,朝兩人一揖,“貧道見過王爺王妃。”
榮烈卻是反應極快,上前一把扶住乾天師手臂不受他全禮,“乾天師乃是世外人,我等俗人如何敢受天師之禮,天師莫要客氣。”
乾天師也不拘泥,兩人各自收回手,乾天師轉首看向明思微笑道,“王妃別來無恙?”
聽得這句,明思心中便明瞭。
乾天師只怕後來也是見過她的,只不過未曾出來同她見面。
明思遂還以一笑,微微頷首爲禮,“勞乾天師關懷,明思如今很好。倒是乾天師同昔日一般風采無變。”
這句明思說的是實話了。
這回見面同之前相隔九年,但乾天師同九年前她記憶中的印象幾乎無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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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讓大家久等了~~4500奉上,今晚還有一更~~從現在起,77會盡力更新,正文約在十日內完成,全文包括番外應在下月初完成~~謝謝大家這段時間的鼓勵,77致謝~~~
第七百七十一章 償還因果(二更—zzzzaa222盟靈寵緣+6)
乾天師笑意溫和,“王妃慧心慧眼。”
這話的意思便是承認方纔明思看到的是他了。
見得乾天師出現,榮烈心下一鬆,“不知天師可有空暇到寒舍一坐?”
明思霎時幾分期待地望向乾天師。
乾天師見得明思眼底的激動期許,眼底笑意閃過,“他鄉遇故人,貧道也正想叨擾。”
榮烈明思聞言皆欣然,三人遂分賓主入內。
入得中堂寒暄片刻,皆是榮烈同乾天師在說話。
明思心底激動卻又不好意思一見面就提出請求,只拿眼不時看向乾天師。
如今的乾天師已窺天道,自然將明思眼底的躍躍欲試同欲言又止看在眼底。他也大約猜出明思激動之意爲何,不過他此番本有來意,見得明思這般神情心底只是微微好笑,也不出言點破,只同榮烈寒暄着北地風情人俗。
見兩個男人只顧着說一些不着邊際的閒話,明思終於忍不住,趁兩人說話的空當站起,盈盈一禮,“明思還沒謝過乾天師同老師傅的相助之情。”
這一謝便是指乾天師入宮覲見榮安那回。
雖無確鑿證據,乾天師同榮安的談話也是避過旁人,但明思心中卻確信,榮安的態度改變一定是同她頭夜見到元天師有關。
果然,明思說出這句後,乾天師含笑道,“貧道乃受師命,王妃不必多禮。”
此話便是承認了明思的猜想。
雖是謙讓,他還是替元天師受了明思這一禮。
榮烈聞言即明,也起身深深一禮,“榮烈謝過兩位天師盛情,還請乾天師向令師轉達榮烈謝意。”
乾天師起身還了半禮,“貧道定會轉達。”站起身微微而笑,“不過王爺也勿須掛意。這也是恩師同貧道同王爺王妃的緣法。”
榮烈眼底光芒一閃,一絲了悟掠過,遂一笑,“天師請坐。”
三人復坐。不再提及舊事。
榮烈同乾天師又說得兩句後,乾天師的目光在榮烈右臂輕輕一落,明思看得分明,遂心中猛然一跳!
乾天師餘光掃過明思。脣角彎起微微弧度,“王妃可是有話?”
明思一觸及乾天師那含笑的眼神,便知自己被看透,微微窘然之後也不再掩飾。“明思有一問。”
她直視乾天師,目光一霎不霎。
乾天師溫和點頭,“王妃請道。”
明思緊張地嚥了口唾沫。“聽聞當年嘉惠帝重病。羣醫無策,後來經得元天師妙手回春,不知此事可真?”
乾天師微微而笑,“不錯。”
明思聞言眼中放光,手心握緊微顫,“不知乾天師可否爲我家王爺診脈一觀?”
明思沒有直接提出真正的要求,卻是提得診脈。
只要乾天師應允。那就說明了兩點。其一是乾天師也懂醫道,其二也表明了他應是不反感明思的求醫之意。
明思緊張極了。
榮烈直到此刻才明白了明思先前的激動爲何。
驚愣一瞬後,他只覺一顆心也“怦怦”而跳。不過,他素來心思藏匿過人,雖是心底激動,面上卻絲毫不露。
此際他沒有在明思之後再出聲,只定定看向乾天師,心底期待。
見得榮烈這般穩重,乾天師眼底掠過一抹激賞,他朝這夫妻二人欣然一笑,而後笑看向榮烈,“還請王爺伸手一觀——”
榮烈強抑住心緒涌動,起身走到乾天師座旁,相鄰而坐,將左手放在茶案上。
乾天師搭手脈上,垂目凝神,須臾鬆開,開口讓榮烈換手。
榮烈右手只能擡起幾分,聞言怔了一瞬後用自己的左手擡起自己的右手安放茶案上。
明思呆了呆,心中霎時一陣揪痛。
乾天師細細診脈,而後沿着榮烈的手骨寸寸上移,從手指一直按到肩膀處。
明思看得大氣不敢出。
乾天師摸骨後心中已瞭然,收回手看向榮烈,“王爺臂骨曾有七處大折斷,受傷後未能及時得治,而後又內力衝撞錯亂影響臂部經絡。”
榮烈心中欽佩,遂頷首。
七處大折斷!
也就是說榮烈當日臂骨斷成了七截,還不包括其他的骨裂!
只一瞬間,明思的喉間便被酸意堵住,手指捏緊骨節發白。
榮烈自是知曉這話聽在明思耳中會是何種感覺,他轉首朝明思笑了笑,眼中滿滿是安撫之意。
明思竭力忍住瀰漫到眼眶的溼熱之意,起身朝乾天師深深一禮,“不知天師可有救治之法?”
從乾天師的表情中,明思只覺此事他當是有幾分成算。
“救治之法也不是沒有——”乾天師看向榮烈,神色難得的幾分肅穆,“不過此法非常人所能受。”
榮烈已然驚喜,他忍住心中激動沒有一口應下,“請天師告知。”
“其一,王爺如今臂骨已有錯移,故而要復原便要將這七處已長合的折斷處依原樣折斷。”乾天師緩聲道完,頓口看向榮烈。
明思悚然一驚,臉色旋即發白。
這個世界是沒有麻藥的,也就是說榮烈要再受一次斷骨之痛。不,還不是一次,而是七次。上次斷骨是一瞬間造成,而這次卻是要照着原來的傷勢,一處一處重新來七次!
明思心房縮緊,“敢問乾天師可有令人暫時不感受疼痛的藥物?”
乾天師微微一愣,搖了搖首,“並無。”
“無妨,榮烈能受。”榮烈冷靜出聲,“敢問可還有其他?”
既然方纔是說得是其一,那定然至少還有其二。
乾天師點了點頭,神色更凝重了一分,“這其二便是王爺此刻體內存有一種藥力,此藥性甚爲暴虐。若是王爺服下貧道的藥,極有可能同王爺體內的殘存藥力衝撞,導致激發。從而影響王爺的神智。”
明思呆住,這話她也聽蒼山頭人提過,但卻沒有這般詳細。
聽乾天師的意思,榮烈體內的藥力應是對榮烈有害。而且極有可能是精神方面的損害。
呆了一瞬後,明思一步上前,按在榮烈手臂上,眼中急切。“榮烈,我們不治了!”
聽到乾天師的診斷後,榮烈確是有一瞬的動搖,但 下一瞬。他看到了乾天師眼中的審視之意。
沉了口氣,他擡手在明思按在他臂上的手背上寬慰地按了按,轉首看向乾天師。眼底一絲堅決。“不知天師可有避開之法?”
若真是一點成算都無,乾天師便不會說這許多了。
何況,一開頭乾天師診脈後也說過“並不是沒有”,那便是有希望。
既然有希望,他無論如何都不能放過。
“辦法有,不過風險極大。”乾天師深深看着眼前這個男人,心中亦有歎服。
斷骨後又走火入魔。比起明思所能想象到的,他更清楚榮烈所經受過的痛苦到底有多少。
這個男人可謂他所見過意志堅韌的第一人!
同樣,這個男人也是極敏銳和冷靜的。
乾天師讚許地看着榮烈,繼續往下說,“要想醫治唯一之法便是先激發王爺體內藥性,貧道也會用藥壓制。不過貧道的藥只能起輔助之效,關鍵還是要看王爺的意志。若能過此關,王爺的手便能恢復如初。可這般來,全部的成算並非掌握在貧道手中,端看王爺自身。”
榮烈垂眸沉默。
明思聽得心發顫,手指下意識地握緊榮烈的手臂,竭力平靜,“其實如今這樣也沒什麼,榮烈,咱們也不是一定要治。”
榮烈輕輕擡眸看向明思,脣角慢慢露出一絲溫柔笑意,“思思,相信我,好麼?”
看着榮烈的一雙眼,明思說不出話來。
夫妻二人凝視片刻,明思輕輕地收回手,朝榮烈點了點頭。
榮烈的眼神已經告訴她,他的決定和心意。
雖然心中萬種難受,可她不願讓他爲難,她尊重他的選擇,也相信他。
明思退後一步,站到榮烈身側。
乾天師瞭然一笑,“王爺可是決定好了?”
榮烈目光堅毅,“榮烈願一試!”
乾天師微微一笑,點了點頭,讓明思喚人取過紙筆,寫了一些需要準備之物。
明思看了看單子,遂同乾天師道謝告辭,下去安排一應事務。
廳中只餘榮烈同乾天師二人。
看着明思遠去的背影,榮烈垂了垂眸,復轉首看向乾天師,“榮烈有一問欲請教天師。”
乾天師頷首,“王爺請講。”
榮烈沉默了一瞬,眸光灼然,“榮烈想問天師當日入宮同我皇兄如何言及拙荊,最後令得皇兄改變心意。”
望着榮烈湛然的目光,再餘光一掃榮烈微微握緊的手心,乾天師微微笑開,“王爺知曉了。”
乾天師語氣溫和,語意卻是肯定。
他並未說榮烈知曉了什麼,可榮烈卻是明白了。
乾天師眼底的深意表明他果如榮烈所料,是知曉那真相的知情人。
榮烈眸光輕輕一閃,“不錯,我知曉了,但她並不知曉我已知曉。”
“貧道也猜到了。”乾天師含笑,“否則王爺也不會等王妃走開才提及。王爺放心,當日入宮覲見,貧道並無提及其他。恩師同貧道雖是出世之人,可也曾入世,這世間人情也知曉幾分。”
聽得此言,榮烈那懸起半日的心這才安然落下。
驀地又一念頭閃過,他看向乾天師,“當日天師可是同皇兄透露過榮烈命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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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二章 雙胞之脈(一更2——zzzzaa222盟靈寵緣+7)
自從那日在鹿園聽得真相後,榮烈一直心中有一個不解處。
榮俊爲何突然生出奪位之心,而且下手如此之快?
收集完所有的信息後,榮烈不得不說,榮俊的行動有倉促之嫌。
這樣大的一個決定,按他對榮俊的瞭解,榮俊應該不是這樣草率的人。何況,他也是經了兩世之人,應該比常人更能隱忍,更會謀而後動。
藉寶光之手暗算他,這一計幾乎算是滴水不漏。至少在事發前,他並未察覺半分。而事發後,他也更多是疑心到榮安身上。
由此可看出,榮俊心智非同常人。
榮烈直覺榮俊在算計他之前應該是沒有生出奪位之心的,若有那定然有所異動,那樣多少也會留下些蛛絲馬跡。
可事實卻是非但他沒察覺,連皇兄也是事發前一刻才知曉,這便說明了榮俊異動極小,且起念時間並不長。
否則的話,以榮安的細膩縝密,不可能一點疑心都不起。
百思不得其解後,那日同明思相認後,明思提及那句“銀龍在水”,他便生出些猜想。
是否是皇兄替他占卜過命數,得出些結論, 故而才引得榮俊倉促動手。
榮烈看着乾天師,等候答案。
乾天師深意笑了笑,未有直接回答榮烈的問題,“貧道此番便是爲了償還因果。當年因貧道一念之差造成種種變故,貧道欠下了因果,故而今日便爲還因果而來。”
榮烈目光閃了閃,垂眸復擡起,“天師爲拙荊而來?”
榮烈想起的是當年乾天師納蘭府三房批命一事,正是因爲此事才導致後來種種。
乾天師的回答卻出乎榮烈的預料。他搖首一笑,望定榮烈,“不,貧道所言並非指的王妃,乃是王爺。”
榮烈怔住。
“王爺可知當年恩師爲何離朝而去?”乾天師看着榮烈。
榮烈沉吟擡眸,“可是同司馬氏緣盡?”
“這是緣由之一。”乾天師微微一笑,稍稍一頓,“如今事已成局,貧道也不算泄露天機。說與王爺聽也無妨。還有一個緣由便是恩師早已窺得天象,玄武勢微,蒼龍卻是雙龍起,一切皆是註定非人力可挽。”
榮烈心神震動,忽地想起那句。“那銀龍可是指的在下?‘在水’二字乃指水上之國圖斯?”
乾天師頷首而笑,“不過,貧道當日確是同元帝陛下有此暗指,以元帝陛下的敏銳才智應是能明瞭貧道之意。”
榮烈全然明瞭了。
既然皇兄能猜出乾天師之意,知道他那時身在圖斯。那麼在巴山會即來之際,皇兄自然也會想到他也許會隨此機而返。
可榮烈又有一事不明。
“天師此番是爲榮烈而來?”榮烈疑惑。
怎麼會是爲他而來?
乾天師斂起幾分笑意,望向榮烈的目光深邃了幾分。須臾才緩緩開口,“蒼龍有雙龍——王爺可知此爲何意?”
榮烈愣了一瞬,下一瞬眸光垂了垂卻未接口。
“有帝王之氣運者方能謂之真龍。”乾天師眸色深深,語速緩緩。“貧道同王妃之間因謂之緣法,卻不欠因果。可正因貧道同王妃的這份緣法才引得貧道欠下王爺今日這份因果。若無貧道當日一念之差便無後來種種。倘若貧道沒說錯的話,王爺本是有它意的。”
榮烈脣角掀了掀,乾天師的意思他已明白。淡淡一笑後,“若非有她。數年前的大雪山我便毒發身亡了。”
“非也。”乾天師微笑搖首,“一着變便引百變。王爺有真龍之運即便當年沒有王妃相助亦有其他變化。王爺福澤深厚,並非早夭命數。”
榮烈看着乾天師,乾天師定定相望。
一時沉默。
半晌後,榮烈輕輕開口,“也許天師所言是真,榮烈也明白天師欲問如何。不過,”榮烈眼中泛起柔和亮光,“榮烈心中甚明。若按天師所言,即便有一日榮烈能化身金龍,可也不會比如今當下心中更多快活滿足。榮烈同皇兄雖是一奶同胞,但真正所求卻並不相同。而今所得,榮烈無半分遺憾。天師若說欠下榮烈這份因果,可對榮烈而言卻是恩德。”
說到這裡,榮烈微笑住口。
乾天師朝榮烈微微頷了頷首,眼中泛起笑意。
此時門外傳來腳步聲,榮烈擡首望去,正是明思安排完事務回來。
榮烈遂朝乾天師深意看了一眼,乾天師也見得是明思回來,朝榮烈眼帶笑意地微微點頭,示意明白他的意思不會同明思提及方纔所言。
明思邁進門檻見兩人都沒說話便笑道,“已經安排好了,所需之物和藥材約三日內可備齊。”
乾天師頷首,“如此王妃提前一日知會貧道一聲即可。”
明思頷首。
榮烈忽地念頭一閃,看向乾天師,“榮烈還有一不情之請——”笑看明思一眼,“拙荊如今身懷有孕,能否請天師觀脈一診?”
明思先是一愣,而後心中也是一喜。這個孩子是她祈盼已久的,自然也是極爲關切。榮烈這一提正好題中她最關心的問題。
乾天師呵呵一笑,“此乃小事,請王妃伸手。”
榮烈忙起身拉着明思在他的位置坐下,明思伸出手。夫妻二人都幾分忐忑地看着乾天師探脈。
乾天師探了片刻,輕輕“咦”了一聲。
榮烈一顆心倏地懸起,心跳加速。
明思也緊張了,“可是有不對?”
乾天師又垂目探了片刻,脣邊緩緩露出笑意,收手望向夫妻二人,“恭喜王爺王妃,王妃此番乃是雙胎之脈。”
雙胎之脈?
明思驀然驚亮雙眸,又不敢確信地追問了一句。“天師可是說我如今懷的是雙胞?”
“正是。”乾天師含笑,“不過時日未過三月,還不能辨明男女。”
“沒關係,沒關係,”明思喜不自勝,歡喜得說話都有些重複了,“無論男女都一樣,真是好極了。”
乾天師餘光掃了榮烈一眼,眼中笑意擴大。“不過王妃須得小心安養,如今母體胎兒情況雖是穩健,但王妃底子較常人偏薄,故而更需添幾分在意爲好。”
說完,乾天師站起身。
明思也忙不迭起身。“明思謝過天師提點,定會銘記在心。天師今日也辛勞,明思已經安排妥當。天師若有不合心意之處,千萬莫要客氣。”
說着,明思喚過顎敏,讓顎敏引乾天師下去歇息,囑咐她照應周到。
待乾天師離去後。明思才發現榮烈一直沒說話。心下微微奇怪,轉首一看,卻見榮烈面無笑意不說,眉頭還有些蹙起的模樣。霎時有些不解。
“你怎麼了?”明思眨了眨眼。
若說兩日前聽得明思懷孕的消息榮烈還能強裝笑顏出來,這回他卻是真笑不出來了。
怎麼能是雙胞之胎!
生一個他都自我開導了許久才能安下幾分心,如今竟然是兩個!
就算他再無經驗也知生育雙胞比一個的危險程度要多數倍,納蘭三夫人身體康健。生育龍鳳胎時已是第三胎還難產血崩,何況明思如今這身子!
榮烈沒辦法笑出來。
這該死的坦麗花!
榮烈真想罵娘。
榮烈沉臉不說話。
明思奇異地望着他。眉心輕輕皺起,忽然間心頭一亮,“榮烈,你是不是擔心我生孩子會有危險?”
榮烈看向她,脣抿成一條直線。
這般無言的態度便是默認。
明思笑了,上前抱住他的胳膊柔聲道,“我沒事的,你別擔心了。乾天師不是也說我如今狀況很好麼。”
榮烈臉色還是沒緩和,“他也說了你底子偏薄。”
明思愣了愣,遂含笑嘆了口氣,“之前不是同你說過麼,花姐姐說我這般情況下懷孕對母體也是有助益的。”
“她說?”一聽坦麗花的名字,榮烈就氣不打一處來,冷哼一聲,“這蠱也是她新制出來,以前也未有人試過,她自然揀好的說。”
明思無言了,榮烈這話她還真沒法反駁。
噎了片刻,明思轉換方向,朝榮烈挑了挑眉,“如今已是這般,那你說怎麼辦?”
這話將榮烈問住了。
是啊, 如今不想懷也懷上了,不想要雙胎也已經是雙胎,還能如何?
榮烈面色終於緩和下來,眼底一絲無奈笑意,伸手拉明思靠近他,“好了好了,算我說錯,不許生氣。”
明思這般語氣神情,顯然已經是有些不痛快了。
明思輕聲嘆息,“我不是生氣卻是有些傷心。人家的孩子做爹的都歡喜,你卻——”
停住沒有說下去。
“我不是不歡喜,”榮烈攬住明思,低柔道,“之前藍星那回……我真是擔心。有孩子固然也好,可萬一你有個閃失,你讓我日後如何過?”
原來是被藍星生產時的情形嚇到了。
明思這才明白過來。
她盼望這個孩子已久,得知自己有孕真真是天大驚喜,半分也沒想過其他。
這就是站的角度不同導致的。
記得藍靈生第二胎和得知帽兒懷孕時,她多少還因藍星難產之事生過憂心,輪到自己時,她卻全然沒想過這方面。
明思終於理解榮烈爲何在得知她懷孕後有種種異常表現了……
“我會沒事的。”明思擡首凝視榮烈,清眸中一片堅定,“藍星不是也化險爲夷了麼?我信你,你也該相信我。我們一家都會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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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三章 因果有報(二更4K_zzzzaa222盟靈寵緣+49)
是夜,一到戌時中,明思就乖乖地上了牀。
今日爲了讓榮烈放心,明思特意擬了一張孕期作息計劃表,以此來向榮烈表明自己對孕期生活有足夠合理的認識以及安排。
當然到了最後,計劃表上又增加了一些特別的條款和限制,明思這纔算過了關。
榮烈沒有安歇,只脫了外衫陪明思入睡。
“你幾時睡?”畢竟是懷了身孕,明思的睏意很快就來了,撐着眼皮問榮烈。
榮烈柔聲道,“我還要寫些書信回去,你有孕的事兒也該同母后皇兄知會一聲,其他還有些公務上的信函。等你睡着我再去寫。”
明思捂嘴打了個哈欠,點頭闔眼,很快就入睡沉沉。
見明思確是睡得熟了,榮烈才輕輕起身放下帳幔,將窗戶稍稍開出一條通風的縫隙。
一切妥當後,他掩門行了出去。
如玉在外間廊下候着,榮烈吩咐她在外間守着明思,待他處理完事務回來。
如玉會意點頭,取了針線籮在外間燈下替未來的小主子做衣裳。
榮烈進了書房。
侍女點亮燭臺後便退了出去。
榮烈將書房門閂好,換了一身黑袍後,從書房的後窗飛身躍出。
只用了十幾息功夫,榮烈從牆頭躍下,站在了王府牆外一條僻靜巷中。
目光四下一掃後,他取出黑巾蒙好面孔,足下一點,便展開身法朝王庭皇宮的方向行去。
一刻鐘後,他便進了宮城。
王庭的舊宮對他而言再熟悉不過,從高高宮牆飛身而下後。他沒有停頓的就朝東面的瑞宮行去。
瑞宮是王庭皇宮中歷代西胡太子的居所。
如今也是幽禁大胡現任太子榮俊的場所。
榮烈對此處宮殿的熟悉不在於對自己王府的熟悉程度之下。
瑞宮此際的防守也算嚴密,但在如今功力大漲的榮烈眼中卻算不得如何。
他很快就避開了幾處輕微呼吸的暗哨,進到了瑞宮內殿。
此刻的內殿尚有燈火,顯示裡面的人並未安歇。
站在窗側,榮烈凝神聽了一下,果不出他意料,裡面只有一個呼吸聲。
聽呼吸的頻率應是一個男子。
榮烈垂了垂眸,伸手在窗扇上用指節輕輕叩了一叩。
輕叩之後,他放手等候。
腳步聲移到了窗前停住。下一瞬,窗閂便鬆開。
榮俊推開窗,目光在榮烈這一身打扮上一落,霎時眉梢輕輕一挑,脣畔似笑非笑。
榮烈直直看着他。擡手取下面巾,露出俊美的一張面容。
兩人對視片刻,榮俊脣角一勾,轉身朝內。
榮烈一躍而入,落地半點聲息都無。
“我開的窗,就勞煩你關吧。”榮俊眼底一絲似嘲似諷,“你來得倒比我預想的要早得多。”
榮烈也不在這上面跟他費口舌。轉身關了好窗。
榮俊走到書案前。
書案上文房四寶陳設整潔,另還有一個雕刻精美花紋的玉盒擺放其上。
榮俊站在書案旁,也不在意自己背對榮烈,伸手在那個玉盒浮雕花紋上懶懶摩挲。“爲了我特意到王庭,你怎同她交待的?”
“勿須交待——”榮烈抱臂而立,“她如今就在王庭。”
榮俊背影倏地一僵,須臾。低笑,“是麼?”
榮烈不接話。榮俊也不轉身。
空氣有些凝滯。
“怎麼不動手?”半晌後,榮俊轉身過來噙笑望着榮烈,“你應該有法子讓我死得查不出半點痕跡。還是我猜錯了,你是來尋我聊天的?”
“既然猜到了,爲何還讓我進來?”榮烈淡淡道。
榮俊輕輕笑了笑,“幾十日來,你是唯一主動同我說話的人,我怎會將你拒之窗外。”說着舉目四望脣角彎起,“這當是世上等級最高的牢房了。”
榮烈定定地望着他。
“她還好麼?”榮俊忽地輕聲。
榮烈眉心一蹙,神情冷了幾分,“不干你的事。”
榮俊呵地垂眸低笑,笑了片刻,他擡眼起來,“不說話也不動手……”頓住脣角勾了勾,“你真是變了不少……”
榮烈靜靜盯了他半晌,忽地轉身。
方走到窗邊,身後傳來榮俊的低聲,“爲何不殺我?”
榮烈頓住腳步卻沒言語,頓了一刻,便伸手去推窗。
“我並非你真正的侄子,我對你下過手,世上只有死人才能真正保守秘密,殺了我便再無人知曉她的身份。
”榮俊一句接一句,“爲何改主意了?”
說完,他緊緊盯住榮烈的背影。
榮烈收回手,轉身過來,容色冷然,“我沒有興趣殺一個一心求死的人。你若有異動,我自有辦法讓你死得無聲無息。”
“那你今日來又是爲何?”榮俊挑了挑眉,語聲諷刺,“千萬莫說是專程來看我的?”
榮烈瞥他一眼。
榮俊微微噓了噓眼,驀地輕笑,“我明白了。你是有話想問我,上回見面時機不太好,你也不放心她,故而沒同我說上話。你想問我同她以前究竟是如何,對麼?”
榮烈垂眸,面色冷冷。
榮俊一看榮烈這神情便知自己猜對了幾分,遂低笑一聲,“你想知道什麼呢?讓我猜猜——”語聲頓了頓,脣角揚起,“她以前是何種性子?我同她如何相處的?我們……有沒有孩子——”
“住口!”榮烈語聲冷冽,面沉如水。
榮俊被打斷也不生氣,笑聲愈發低沉,“這樣都不動手——你還真是轉了性子了。”
榮烈陰冷地望着他,眼底殺意閃過。
今夜前來,他本是有滅口打算的。
可臨動手的一刻,他心中忽地閃過一個念頭讓他改變了主意。
不過榮俊也沒猜錯。他也的確想問些同明思有關的問題。
榮俊面上雖是笑着,但心底也有些疑惑。
他看得出來榮烈是有殺意的,且憑他對榮烈的瞭解,在大京時他就猜到遲早會同榮烈有此一見。
唯一意外的就是沒想到見面的時間如此之快就到了。
榮烈按捺中心中的殺意,垂眸須臾,擡首已平靜,“不錯,我原本是想問些東西,可如今卻覺得沒有必要了。”
榮俊愣了一剎那。半笑不笑地擡了擡眉梢,“爲何?”
“她不想讓我知曉,我又何必知曉。”榮烈淡淡道,“那日她已說過,她心中從未有過你。你也不必說這些來激我。按你的性子。若真有什麼你早就說出來讓我不痛快了,何必這般半遮半掩?我今日來的確也有殺你之意。她是個心軟的性子,縱然是你那般對待她上回也說不希望你死。所以,我改了主意。”
榮俊脣邊的笑意慢慢消失,他垂了垂眸光。
屋中再度陷入沉寂。
半晌後,榮俊的語聲淡淡響起,“以前是我對不起她。我也明白你爲何要同我說這番話——”停住,輕輕垂眸一笑,“你說這最後兩句無非是想讓我念她這份心……你大可放心,我同她說過。再不會錯待她——你那些擔心,實在多餘。”
榮烈緊緊地盯着他的表情,直到將他面上那絲隱藏得極好的黯然納入眼底。
“你好自爲之吧。”榮烈淡然一句,便欲轉身。
“等等。”榮俊出聲喚住他。
榮烈轉身。
榮俊取過書案上的玉盒行了過來。遞給榮烈,“這個給她。算是我的賠罪。”
榮烈瞟了一眼那精緻的玉盒,蹙了蹙眉。
見榮烈不接,榮俊打開玉盒。
裡面是一朵極美的紅萼白花,形狀若碗,色澤如玉,花瓣重重疊疊,每一瓣都似冰雪雕就一般精緻。
卡里梅朵?
榮烈愣了愣,下一刻便眸光一凝,“她不需要!”
榮俊靜靜望着他,榮烈的拒絕在他意料之中,“你若應我此事,我便發誓永不泄露任何同她有關的事。方纔我雖說了,可你未必能全然放心。我可以發誓,若違此誓便生生世世永不得輪迴!這個條件應是划算吧,如何?”
榮烈脣線抿緊。
“卡里梅朵,真神的微笑,寓意堅強和勇敢……”榮俊淡淡輕聲,“我沒有別的意思。事到如今你還有何好擔心的。上一世我雖送過她許多東西,但沒有一件是我自己的親手送的,都是讓下屬挑選送給她的。她自來就喜歡花, 之前我曾同她提過這花,我想她應是會喜歡的。天下再沒有別的花比這卡里梅朵更適合她的了。你不必提是我給的。”
見榮烈目無表情,榮俊最後又加上一句。
榮烈垂眸片刻,伸手接過,轉身推開窗扇,轉瞬,窗外只餘夜色茫茫。
出了瑞宮,榮烈一路行到西面一個僻靜角落,取出特製的鳴哨吹了吹。
鳴哨沒有聲響傳出。
一刻鐘後,一個身着侍衛隊長服飾的男子出現在榮烈面前。
“見過王爺!”他低聲行禮。
榮烈打量了他片刻。
臨行前,榮烈曾同路夜白見了一面。
這個人便是路夜白安排的,也是如今負責看守榮俊的侍衛頭領。
察覺榮烈的審視,他低聲道,“路統領已有交待,讓屬下聽王爺的吩咐。”
榮烈輕輕頷首,取出一個信箭和鳴哨遞給他,“看緊他,若有異動便吹鳴哨,自有人來尋你。若是緊急便放信箭。”
男子接過東西,頷首領命。
榮烈回到了王府。
如玉還是燈下做針線。
她做得極爲細緻,所有的針腳都藏在縫內,這樣就不會磨到小主子的肌膚了。
聽得榮烈腳步聲,她起身,“王爺。”
怕吵到明思,語聲很輕。
榮烈朝內間望了一眼,“王妃睡得可好?”
如玉笑着點了點頭,“極安穩。奴婢去看過兩回。”
榮烈也露出笑意,“你再守一會兒,我出去一下。”
如玉頷首。
一炷香後,王府外院的一處院落中,榮烈同乾天師坐在茶座上。
乾天師看着榮烈,“王爺可是有話想說?”
榮烈深夜造訪,他本以爲他是爲治傷一事而來。可坐了這許久,榮烈卻一直未開口。
這般神情倒不像是爲治傷一事而來的了。
“榮烈確有一事想請教天師。”榮烈看着乾天師,“若有人同拙荊有相同身份。且此人之前同她也有不淺干係。若動了此人會不會對拙荊有影響?”
乾天師目光一閃,顯然也有些驚異。
榮烈朝他點了點頭,“她是因他的關係纔來此,此人能不能動?”
乾天師站起行了兩步,“王爺可否細細告之?”
榮烈點了點頭。對於乾天師這樣的身份,他倒也不必顧忌。
遂將緊要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乾天師聽完後也覺心神震動,“你可知他的八字生辰?”
榮烈說出。
乾天師連連掐指,須臾後,停住,“果然是早夭之命數。”又沉吟片刻後,“王爺所問。實不相瞞,貧道也不能回答。不過上蒼有好生之德,此人若無傷人之心,王爺最好也不必起它意。貧道恩師曾言。王妃乃是積福之人,故而天道垂憐。照王爺方纔所言,此人的出現只怕是因果所致。世間善惡皆有報,他如今也算是得償因果。”
榮烈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站起身來同乾天師告辭。
乾天師看着他道,“治傷一事王爺最好有些準備。貧道今日並非危言聳聽。那法子確是危險之極。便是貧道也無定然把握。”
榮烈笑了笑,“聞聽天師摸骨批命之術已臻化境,不如請天師爲榮烈批上一二?”
乾天師呵呵一笑,卻是搖首,“貧道雖是求道之人,可終究亦是凡人。這世間事瞬間萬變,豈是人力窮盡可探,更莫說這世間衆生萬象了。就算這摸骨之術也並非十全十穩,如同王爺這般氣運之人,這命數更非貧道所能窺探。”
聽得乾天師如是說,榮烈也不再勉強,“既然這般,那榮烈就不叨擾天師歇息了。”
乾天師含笑頷首。
榮烈走出幾步,乾天師忽地在身後道,“天自有天道,可這天道也非上蒼隨意而爲。人的命數終究還是自身前緣註定。福澤皆隨善惡因果而來。能容善念,便勿起惡念,天道自有輪迴。天道是道,命數是數。道不變,數卻可變。”
榮烈怔了怔,少頃,轉過身朝乾天師深深一禮,“榮烈謝過天師點化。”
乾天師捋須微微而笑。
第七百七十四章 血紅雙眸(四一更zzzzaa222盟靈寵緣+10)
三日後,一切就緒。
治療並未在主院進行,而是在王府外院的一個僻靜院落中。
乾天師說少則三日,多則需要七日。
榮烈異常堅決地拒絕了明思提出的陪伴要求,甚至還不許明思在治療過程中探望。
明思很是無奈卻只能答應。
有什麼辦法呢?
之前簽下的那份計劃書中,榮烈還爲自己爭取到三次自由條件的機會。
同一年前同樣,聽得榮烈提出要增加這條時,明思噎了噎後也沒客氣,“不能違背原則,不能超出能力,不能強人所難。”
榮烈笑眯眯地答應了。
明思沒有想到這麼快榮烈就用到了這三次機會中的一次。
“不違背原則、不超出能力、不強人所難——”榮烈笑看她,“當是符合吧?”
明思無言。
榮烈撫了一下她的臉,眼底笑意深深,“莫要擔心,我很快就回來了。”
如何能不擔心?
榮烈不讓她去探望,僅憑這一條明思就能想象那定然是一個萬分難熬的過程,更別說之前乾天師透露的隻言片語已經足夠表面此番治療的風險。
明思露出笑臉,朝他點了點頭,“我等你。”
榮烈一笑轉身。
目送那欣長秀雅的背影漸漸遠去,明思深深地沉了口氣,轉身入內。
這一等便是三日。
沒有消息傳回,布羅也不見蹤影。
明思強忍住滿腹擔心,每日都按照自己的制定的作息計劃,練字、散步、奏琴、散步、做針線、散步……
前兩日,奏琴這一項目皆是由榮烈擔任。
除了瑤琴,榮烈還會換其他數種樂器輪流演奏。
眼下榮烈不得空,明思只會瑤琴。也就只能給孩子們奏琴了。
到了晚上,她就躺在牀上給肚子裡的孩子講故事,同他們聊天。
金烏西下,玉兔東昇。
第四日又過了。
這日晚上明思沒有心思同孩子講故事。
不知爲何,她心裡總有些發慌的感覺。
乾天師說少則三日多則七日,眼下已經第四日了……
明思咬着脣低頭看着自己的肚子,如今月份尚小,她同之前幾乎沒有太多變化。
唯一變化的就是身材稍微豐腴了些,小腹還是一片平坦。
但這一月來,她真的能感覺到自己肚子裡有生命的活動。那是一種微妙之極的感覺。似乎在無形中那中血脈相連的感受便日復一日的加深。
“寶寶,想爹爹了麼?”明思低聲輕輕。
兩個月的胎兒自然不可能有任何反應。
明思躺了下去,閉眼努力讓自己睡去。
如今她不是一個人。她現在最重要的任務就是照顧好自己,不讓榮烈擔心。
睡着了,也就不會去亂想了。
到了第五日下午,明思讓顎敏去尋布羅。
顎敏跑了一趟卻沒尋到人,回來稟報。道布羅數日前就同乾天師一道進了那座封閉的小院。
“王妃莫要擔心,王爺那般大難都過了。如今也定然是吉人天相的。”見明思憂心,顎敏寬慰她。
明思笑了笑,朝她點了點頭,心頭那抹慌亂之意卻愈發明顯。
顎敏朝如玉丟了個眼色,如玉會意。趕緊將方做好的嬰兒衫帽遞給明思,“王妃看看,這顏色配得可還合適?”
粉紫的衣裳。質地輕柔綿軟。內面半點針線不露,只用紅黃藍各色布片剪成了各色的蝴蝶,縫在衣裳當門。
色彩明麗,很是活潑可愛。
衣裳轉移明思的注意力,她拿起看了看。抿脣笑道,“這衣裳小姑娘穿極漂亮。”又摸了摸那接縫處。讚許地點頭,“虧得你細緻。我瞧着這件衣裳你做了有三日吧。”
如玉早前屬於梨形身材,如今通過調理和一年來的鍛鍊,雖還是有些微胖,但已不似原先那般打眼。
本就動作利索的她如今幹活更是輕快。
尋常一件大人的衣裳,她也最多一日半就能做好。
此番這件小衣裳花了這許多時間,足見細緻。
得了明思的誇讚,如玉也笑,“奴婢打算都做成兩件一套。下一件用粉藍做底,上面縫些小猴子。”
小猴子?
明思很快明白瞭如玉的意思,頓時失笑,“萬一是兩個女孩又或是兩個男孩怎麼辦?”
如玉笑嘻嘻道,“王妃同五少爺便是龍鳳,沒準兒王妃也是一舉得好。”
明思顎敏都笑了起來。
本有些沉鬱的氣氛頓時沖淡幾分。
這時,外面傳來匆匆腳步聲,很快就到了門前停住。
一個侍女的聲音響起,“奴婢求見王妃。”
明思心頭一跳,下意識將手中衣裳放下就站了起來。
顎敏已經先一步行了出去,“何事?”
侍女恭聲道,“布羅大人讓奴婢請王妃過去。”
明思行了出來,“可說了何事?”
侍女搖首。
明思定了定神,走了出去,腳步有些急促。
顎敏如玉趕緊快步追上,一左一右護住。
門口停着跟着侍女來的小橋,明思也不多言就上了轎。
一路上,明思只覺心跳有些快。
很快便到了。
院門虛掩,隱隱聽得裡面似乎有奇怪聲響傳出。
明思側耳聽,不像是人聲,倒有些像……
還未聽得真切,院門就被布羅打開了。
“他怎樣了?”明思的聲音雖竭力平靜卻還是透出些繃緊。
布羅面色沉重,紅絲布滿的眼底似有一絲沉痛,“王妃進來說話吧。”
明思跟着布羅一路行到門前,那聲響愈發明顯了。
沉重的呼吸聲中夾雜着一陣陣的低吼,不似人聲,倒似是某種被塞住了口的野獸。
其中還有什麼東西在劇烈搖晃的聲音。
明思“唰”地白了臉!
“到底怎麼回事!”她驀地厲聲。
布羅定定看着她,“王爺如今神智迷失。天師大人已將所有法子都試過,眼下唯一之途——”
他的話還沒說完,明思便轉身將門一把推開。
一看清房中的景象,明思身體便晃了晃,同樣驚愣的臉色發白的顎敏很快反應過來,一把扶住明思,“王爺眼下還需要王妃,王妃千萬穩住!”
看清楚裡面的情形,顎敏已經明白布羅的意思了。
如玉第一刻就睜大眼,下一瞬就擡手捂住自己的嘴。
沒有人見過這樣的榮烈!
若非那身破爛的衣裳。那醒目的銀髮,如玉幾乎認不出那綁在鐵架上的“人”就是王爺!
血紅色的眼中兇光滿滿,紫紅髮黑的皮膚。渾身的肌肉全部腫脹似的鼓起,甚至臉部也變了形!
他口中塞着一個軟木塞,綁在一個十字鐵架上,手臂腿部都被極粗的牛筋層層牢固綁緊!
頭頂銀髮間露出數十根兩指長的銀針,針頭銀光幽幽。
這怎麼可能是王爺!
可這的確是王爺。也只會是王爺。
即便那牛筋纏得那樣牢固,他仍在劇烈掙扎,喉間發出陣陣怒吼,將粗大的鐵架搖得“嘎嘎”作響。
如玉僵愣驚呆,下一刻便溼了眼眶,轉頭朝明思望去。
明思煞白了臉。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想過會有多危險,卻從未想到竟然會是這樣的場景!
乾天師讓她準備的都是藥材,另外就是三個大木桶。
她不知還要用到這樣的鐵架和牛筋。
乾天師站在榮烈身畔。神情也是凝重,“王爺眼下極爲危險,貧道只能請王妃過來。那藥性太過霸道,再耽誤下去只怕更加兇險。”
明思一步一步地走了過去,站在鐵架前一步。“若是不好會如何?”
她輕聲問。
“神智全失,力大無比。失去理性淪爲殺戮之野獸。”乾天師緩聲。
明思身體一顫,“我要如何做?”
“此藥奪人神智,旁人皆不能助,惟有靠自身意志壓過藥性方能得解。”乾天師道,“王妃——”
“吼——”忽然間榮烈低吼一聲,鐵架猛烈搖晃起來,“哐哐”作響。
只見那擡起的一張臉上,血紅的雙眼死死地望住明思,沒有往昔的溫柔,全然都是暴虐兇光。
這樣一雙眼襯着那紫紅腫脹的臉,駭人之極!
站在門口的如玉都嚇了退了半步。
明思沒有動。
甚至,她連目光都沒有移開過一寸。
從開門那一刻起,她的目光就沒有離開過榮烈的臉。
明思邁了一步。
這一步就讓她幾乎捱到榮烈的身體。
她也的確捱到榮烈的身體。
將掌心輕輕地貼在榮烈那張全然變形的臉上,明思微笑着用最輕柔的語聲問,“榮烈,是不是很難受?”
清眸若水,明亮而溫柔,宛若清泉。
明思凝視着榮烈那雙血紅的眼,脣畔笑意柔柔動人。
榮烈喉間仍在低吼卻小聲了一些 ,身體也在掙扎卻沒有方纔那般劇烈。
血紅的眼死死盯着明思,暴虐之意仍在。
可他覺得這隻貼在他臉上的手很柔軟很舒服,那心頭的怒火似乎沒有那般狂躁了。
乾天師露出一絲喜色。
可這絲喜色才露出,榮烈又猛地一聲大吼,頭一甩將明思的手甩開,下一刻就朝明思的方向猛烈用力,神情兇狠欲噬人!、
“王妃小心!”布羅一步衝過來拉開明思退了一步。
見得眼前又出現一人,榮烈愈發狂躁起來,鐵架劇烈前後搖晃!
“快退開!人愈多,他便愈發暴躁。”乾天師厲聲喝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