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香正好燃盡。
黃裳太監高聲道,“時辰到——”
明思收好最後一筆,擱筆退開。
四個藍衫太監上前將四人桌案上的詞作分別取下,朝高臺行去。
明柔鬆了一口氣,上前攜着明思的手朝行障緩步行去。
“好你個六妹妹,你可真瞞得緊?”明柔語帶笑意,低聲道。
明思依舊微微垂首,語聲極輕,卻不緊不慢,“爭擂的是三姐姐,跟我可沒關係。三姐姐不會以怨報德吧——”
話聲落,兩人正好走到行障前,明柔微笑着輕輕捏了捏明思手心,然後放開入座。
明思也回到自己座次上。
明汐看着二人攜手歸來,狀似親密,輕“哼”了一聲,“三姐姐方纔想了許久,不知可得佳句?”
明柔轉首看她一眼,淡淡一笑,“佳句與否,我說了也不能作數,等下便可見分曉。五妹妹何須心急?”
明汐似笑非笑,“當年三姐姐曾同蔡師長激辯,言詩爲正統。而今太后此題卻限詞牌,我不過是擔憂此擂——上官侯府已得兩擂,若是此擂有失,三姐姐這譽滿大京的才名可就——”
“五姐姐,要宣告結果了!”明宛一臉緊張的望着臺前。
黃裳太監正躬身從三方評審處依次收取寫有詞作編號的字條,先收了下面兩家的,走到最高處時,太后卻笑言了一句,建熙帝將自己手中的字條交於黃裳太監後,黃裳太監將已收的兩張字條呈於太后。
太后看後頷首一笑,“去吧——”
黃裳太監領命走到場中,停了片刻,朗聲道,“第五擂得擂者——納蘭侯府!”
明宛明歡頓時歡呼,明雪明依方纔也是屏息凝神,此刻鬆了一口,露出笑意向明柔道喜。
明柔掃了明思一眼,朝明雪明依頷了頷首,微笑不語。
此時,只聽高臺上的建熙帝道,“不必巡場了,你且將納蘭侯府所作之詞頌出。”
黃裳太監領命,取了那闕詞,走到場中,衆人頓時安靜。
“夢後樓臺高鎖,酒醒簾幕低垂。去年春恨卻來時,落花人獨立,微雨燕一起飛。記得舊時初見,兩重心字羅衣。琵琶弦上說相思,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黃裳太監高聲頌完,退到一側。
臺下衆人靜了一刻,片刻後讚賞之聲低低四起。
對面上官侯府的行障中,上官慧擡首朝這邊看來,目光與明柔相對後,微微一笑頷首示意。
明柔回之一笑,偏頭餘光一看,卻見明思神情平靜,依舊是一副略顯呆板的神情,心中不由苦笑感嘆——自己真是枉負才女之名……
這時,黃裳太監手持皇后懿旨走到場中宣讀,“……納蘭侯府得琴擂、詩擂,賞九霄環佩古琴一具、三十六峰金星石硯山一座、明珠二十對、如意兩柄、錦緞六十匹,另賜御筆親題之兩擂擂主牌匾各一……歐陽侯府得棋擂,賞……”
待黃裳太監唸完賞賜懿旨內容,三府行障中的貴女皆離座拜倒謝恩。
上官皇后看着衆人笑道,“諸位平身,今日見諸位有如此之才,陛下、太后同本宮都甚喜。”頓了頓,擡首看向四周,“未能得擂者也勿須思慮太過,接下來還有一場,諸位儘可拿出本事,放手施展。若能得三家同賞者,可向陛下求得一賜——大家可要盡力纔是!”
此時,已有數十位太監擡着桌案進入場中,安置妥當後,即有宮女將文房四寶並各色顏料擺放其上。
不多時,一百餘張桌案已整齊就緒。
上官皇后朝那主持的黃裳太監微微頷首,那太監隨即轉身面向場中,“請諸位入場——限時四刻!”
行障內衆人紛紛離座步入場中。
明思揀了個最近的位置,明柔一笑,選了與她相鄰的一案。
明思自然是應付的寫了一副前人之作,明柔也草草寫了一副字,又稍等片刻,見有人完成歸座,兩人也跟着回到了行障。
明思落座之際,忽有感應,擡首一看,正好與老太君視線相對,不覺一怔。
老太君神情和藹,嘴角噙笑,正朝這邊頷首,明思偏頭餘光一掃,見明柔也正面對侯府衆人,心中頓時一鬆,輕輕垂了頭,入座。
半個時辰過後,衆人皆歸座。
一干藍衫太監入場,將各人案上作品貼上編號,收起,再走到高臺前,依次將作品陳設於三列鋪了紅綢的長案之上。
建熙帝朗聲一笑,長身而起,“走吧,咱們可得好好看看。”
薛相國同國學院老山長也含笑起身,待皇帝同太后皇后太子四人行過後,也跟着率本方人馬走到了長案前。
三方人馬沿着長案一一細細瀏覽,不時駐足評議幾句。
最後,三分人馬同時匯於一處。
見此情形,四周衆人都露出了驚異之色。
三方齊匯,莫非真有能“同得三元者”?
陳設作品的三條長案正位於四大侯府行障之間,明思聽得清楚,他們評議的正是身前的那副畫作。
“筆力熟練,佈局適宜,不錯!不錯!”國學院山長身後一長髯老者撫須笑道,“這般年紀,能有此筆力,已是不錯。”
山長身畔其餘幾人也連連頷首。
建熙帝見狀,笑看上官皇后一眼,又擡首問薛相國,“相國以爲如何?”
收到皇帝那一眼,皇后含笑不語,只朝上官侯府的行障內笑看了一眼,又回首同皇帝太后一起看向薛相國。
薛相國呵呵一笑,“洛大人,你看如何?”
點的正是幾人中字畫功底最爲深厚的禮部尚書之名。
洛大人上前,細細端詳後頷首,“依臣所見,今日作品中,確以此《鷹翱圖》爲最佳。”
建熙帝笑道,“若是商議好了,兩位便落花吧。”
薛相國同老山長謙讓片刻後,從一側太監奉上的托盤中各取了一朵紅色綢花,放在畫作的空白處。
此時,托盤內只餘明黃綢花一朵。
兩方評審落下綢花後,便退後一步,只剩皇帝一家四口在前。
建熙帝笑着看向太子,“太子也來說說,此作如何——可當得三元?”
太子瞟了一眼畫作,早已認出乃自己表妹上官慧所作,此刻聞皇帝出言相詢,淡淡一笑,“兒臣無甚可評,父皇決定就好。”
隔得遠的聽不清楚,可相鄰的這幾家皆聽得清清楚楚。
明思聽得衆人評議,又看皇帝皇后行止,聯繫之前,早已猜出此畫乃是上官慧所作。
大家都是一派讚賞,不想太子卻作如此之言,雖未明言,但從表情和語氣中可以看出對這畫作的欣賞程度,是遠不如其他人。
明思擡眼朝對面看去,只見上官慧正撅嘴望向自己的太子表哥,顯然也是知曉評議的是自己的畫作。
上官皇后回首看了看,轉首對太子笑道,“皇兒有話不妨直言,可是覺得此畫有不妥之處?”
其餘兩方評審見太子方纔言辭,心中也有些奇怪。
孟老山長同方才評議畫作的長髯老者愕然對視一眼後,上前道,“太子莫非另有他議?”
四周衆人眼見塵埃就要落定之際,突然又好像生出了變數,大家都停下議論,齊齊朝這處看來。
太子一笑,看着皇后道,“兒臣並無異議。”
建熙帝呵呵一笑,拿起托盤中的明黃綢花,“既無異議,那就落花吧。”
言畢,明黃綢花也落在了畫作之上。
場中頓時掌聲雷動,驚歎聲四起。
待三方人馬回到高臺上,黃裳太監站定場中,“今日三花同賞者乃——上官侯府上官慧!上官慧上前聽賞——”
對面上官侯府的行障內頓時歡呼聲起,上官慧脣角含笑,起身款款走到場中,面向高臺福身一禮。
建熙帝面帶嘉許,“慧兒今日好生了得!先得兩擂,再得三花——可想好了,要向朕求何賞賜啊?”
上官慧抿脣一笑,“慧兒想好了。”
“這麼快就想好了?”建熙帝左右同太后皇后笑看一眼,朗聲道,“好——說來聽聽?”
上官慧輕聲一笑,擡首看向太子,“慧兒別的賞賜都不要,只想請太子表哥爲慧兒這幅《鷹翱圖》題詞一首!”
衆人一愣,心下頓時明白幾分,目光齊齊看向太子。
建熙帝當然也明瞭上官慧爲何做此言,呵呵一笑,“慧兒,這般賞賜朕可做不得主,你還是問你表哥吧。”
上官慧笑意盈盈看向太子,“慧兒請表哥賜墨寶一副,不知可有此榮幸?”
司馬陵緩緩擡首,慵懶一笑後,朱脣輕啓,“慧表妹此番倒是遲了!若是畫的其他,題詞也無妨,不過本太子早先得了一幅《蒼鷹圖》,甚是心喜,這詞也早題過了。所以——還請表妹勿怪纔是。”
上官慧一怔,面上頓生委屈,“表哥豈能拿大家之作同我類比,未免不公?”
上官皇后也笑道,“慧兒身爲女子,這般年紀能有此功力已屬難得,皇兒是不是太苛求了些啊?”
太子聞言一笑,轉首對臺下侯立的富貴道,“去拿來。”
富貴自然明白太子之意,遂躬身領命,“是。”
太子吩咐完富貴後,轉首輕聲一笑,語氣輕緩,“兒臣所得之鷹圖,不巧——正是女子所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