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去看山野桃李初開,明思心中淡淡失望。
其實也不是非看不可,只是自去年回了納蘭侯府後,行動便受了限,縱使出門,也是趁夜色走後門,偷偷摸摸去,避人耳目回。
明思實在是很懷念能正大光明出門的感覺。
人總是會受心理的影響,即便是在同一處地方,倘若心情不同的話,連呼吸的空氣也會覺得不同。
可王老御醫的話還含了深意,明思不得不重視。
秋池見明思有些悶悶,便心軟道,“若是真想去,我帶你去。”
準備工作做足些便是。
明思搖首,“算了,不急這一時半會兒的,待天暖些再說吧。”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還是多注意爲上。
秋家可是數代單傳,這上頭出不得漏子。
秋池愛憐地看着她,伸手拉過她的手合在掌心,輕輕搓揉,她這般的性子想必是打小形成的,真是讓人心疼。
這一場大病從來未聽她道一聲苦,叫一聲痛,連委屈的神情也從未出現在她臉上過。
那次自己逼她喝那蟲草湯,她明知自己喝了之後會受不下,可還是喝了。
吐成那樣,連膽水都嘔出來了,最後也不曾埋怨自己半句,連眼神中也無半絲怨懟。
分明這般嬌弱的一個小女子,從無道苦之言,也從無示弱之舉,而今兩人述情之後,每每看到這小人兒,每回都讓他心尖子都軟成了一團水,恨不得時時捧在手心,刻刻裝在心尖。
一看見她,總是情不自禁就能露出溫柔笑意,同她說話,總是不由自主便用了最柔和的語氣。
將小手搓暖,輕輕包裹住,星眸間一片溫潤,“明思,過去的已是過去,再不用想了。日後,我定不會讓你再受欺負。”
明思抿脣而笑,垂下長睫輕顫,“放心,除了我願意的人,沒人能欺負得我。”
無干緊要的人如何能傷害得了自己,只有在意的人,才能造成傷害。
秋池輕笑,這小女子總是嘴硬心軟,卻又總讓他心憐,轉首四處看了看,“在屋中呆悶了吧,不如我們出去走走,去花圃如何?”
明思望了望外間,天色微陰,清晨的風還帶着絲絲涼意,遂搖首,“過了晌午再出去。”
秋池頷首,“那我陪你喝茶。”
明思莞爾一笑,又搖首,“不,我要你給我做模特——”
秋池一怔,“模特?”
這是啥東西?
想必是京中閨閣女子的喜愛的新鮮玩意兒吧,可自己常年在軍中, 不理俗事,聽都未聽說,哪裡會做?
愣了愣,苦笑道,“我不會做。”頓了頓,又認真道,“是如何做的,你同我說,我試試。”
明思“撲哧”掩嘴一笑,輕輕推了推他,“你去將那鎧甲換上便是了。”
秋池呆愣,“換鎧甲?”
明思頷首,“我想畫畫,畫你穿鎧甲的模樣。”說着偏首,輕笑,“我覺着你穿那銀甲時,最好看不過。”
秋池頓時明白過了,“呵呵”低笑,“難道只有穿那銀甲時纔好看?”
低沉的笑意有些莫名的曖昧,那一雙星目卻湛然帶笑有神。
原來這一本正經的人也是會調笑的。
明思只覺雙頰微微飛紅,“你再不去,我便不畫了。”
秋池“哈哈”一笑,“好,好,我這就去。”剛剛轉身又停住腳步,神情帶了些新奇,這纔想起,“你還會畫畫兒?”
明思含笑,“無事可做時,便是練字畫畫打發時間。”
秋池一笑,轉身大步而去。
不多時,便換了銀甲來,連那紅纓銀盔也用手託了來,笑問明思,“這銀盔可用戴?”
明思想了想,點頭,“那就戴上吧。”
本想畫個靜態的,那現在不如畫個動態的。
秋池將銀盔戴上,明思便讓他做了幾個動作,最後讓他站到窗前。
鋪開素紙,明思未調色彩,只是用濃淡不同的墨色開始勾勒。
秋池站得甚遠,看不見明思畫的內容,不過也不心急,畫好了遲早能讓他看見,故而只靜靜站着,看着明思認真的模樣。
只覺一舉一動皆是優雅靜美無比,那時而微微顰眉,時而舒心而笑的種種表情,都是有趣之極,縱然再站久些,他也不會覺得無趣。
明思不時擡眸看他一眼,眸光專注的在他面上搜索一番,然後便是微微而笑的俯首下去繼續勾畫揮墨。
一個時辰後,明思擡首一笑,“好了!”
他面上一喜,便欲走近,明思卻笑道,“先去把衣裳換了吧,畫兒總在這裡的。”
他一頓,“呵呵”一笑,轉身去換便衣。
換過一件玉白長衫過來,畫上墨色已經幹了。
走到案前,笑看了明思一眼,垂首朝案上望去,頓時怔住!
畫上的一人一馬馳騁在茫茫草原。
無盡的草原現出一片蒼茫無垠的生機勃勃,風吹草低,起伏間,欲動未動。
銀甲將軍正在勒馬回收眺望,只見眉目英挺,眼神堅毅,銀盔上紅纓隨風飄起。
而那胯下四蹄踏雪的烏騅亦是神駿不凡,隨着主人的動作前蹄揚起,上身高高躍起,長長的馬鬃迎風而展。
一人一馬佔據了大半的畫面,寫意和工筆相融合,無論是人物的眉宇細緻處和烏騅馬的眼神都是淋漓盡致的活靈活現。
秋池呆怔半晌,“這是黑雲。”
明思輕笑頷首,“正是黑雲同它那好看的主人。”
秋池看了半晌,心中又喜又驚,回過神來,伸手一把拉過明思入懷,嘆氣帶笑道,“你究竟還有多少讓我吃驚的本事?”
明思微微一僵,這還是他們第二次這般親密,些許不自在後,她輕聲噙笑道,“不過是會塗抹幾筆罷了,都是往昔無聊時養成的習慣。”
這還是會塗抹幾筆?
秋池無奈而笑,又心生憐惜,“以前,很是苦吧。”
明思一怔,心裡浮起些暖意,輕輕搖首,“不會,有爹孃和藍星藍彩她們陪着,哪裡能苦。”
真正寂寞的已經隔世,這一世再幸福不過了。
秋池將懷中人緊了緊,放開,偏頭看着那畫,猶不置信,明思竟然有此畫功,比那百花會時奪擂的上官侯府小姐勝出何止一籌!
想到此處便疑惑的輕“咦”一聲,“當初百花會爲何你未參加?”
印象中,那回納蘭侯府是拔了幾份頭籌,可似乎均無她的身影。
明思笑了笑,“有三姐姐和五姐姐已經夠了,哪裡需用我?”
秋池還在看那畫卷,卻是愈看愈愛,說不出的心喜,又覺着有幾分熟悉感,但卻想不起來。
明思畫這幅畫同那《蒼鷹圖》畫工有幾分相似,但卻不完全雷同,故而秋池一時間也未曾聯繫起來。
加之他又是方正的性子,納蘭笙說了那字畫是買來的,他便深信不疑,自然不會將兩者相關聯。
聽明思這般說,再聯繫她日常的行徑,秋池也明白過來。
這個小女子根本就不願受人注意,她的一切只會願意展現在她願意和在意的人面前。
頓時心中喜悅。
眸光閃亮的望着明思,脣角笑意滿滿,“明思,娘一定會喜歡你的。”
明思一怔,遂輕笑,“你如何能知?”
秋池拉起她的手,“你這般善良,又聰慧,連府中下人個個都喜歡你,娘如何會不喜歡?”
明思笑而不語。
秋池又道,“上回在蒼郡時,娘就問過我許多回。可我那時卻說不上來,每回只能胡亂應付幾句就躲去營中。”頓住含笑搖首嘆氣,“早知今日,我那時就不該那般早走,你我之間也不必浪費這許多時間了。”
思及秋池那夜的神情,明思忍不住好笑,“我記得你那時拿着那份契約書,很是鬆了口氣。”
秋池頓時赧然,語氣帶了些恨恨地嘆氣,“別說那契約書了!前些日子我一想起便睡不安寧——”停住,擡了擡眉梢,帶了幾分希翼地笑,“不如咱們把那契約書燒了吧?”
明思莞爾,卻搖首笑道,“契約書不過是一份死物,真正能約束人的卻是人心。若能長久,有它也無妨,若不得長久,無它也是一樣。何必在意那許多?總歸是一份紀念,也是走過的路,留着當做一份念想也好啊!”
秋池想了想,想起當夜情形,也不免失笑。
這天下間的夫妻,只怕只有他們的新婚之夜是這般獨一份的!
短短數月,他也從未想到自己的心境竟有如此變化,可謂翻天覆地——從未體會過的輾轉,從未體會過的患得患失,從未體會過的甜蜜和滿足,在這一月中,全都品嚐了個遍!
還好,最後總算是雲開霧散,晴空朗朗。
思及這一月來的百轉千回,秋池喟然一嘆,本想擁她入懷,但思及她似乎還有些不適應的不自在,便拉了她的手放胸前,“還好,我未曾錯過。”
明思垂眸一笑,復擡起,點漆眸子清亮透澈,脣邊含笑,“你莫把我想得太好,我也有不好不會的地方,不過,我會好生學。”
秋池輕笑,“你莫要太好了!太好了,我只怕自己配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