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裡每個人都忙碌起來，不僅是賽西莉亞的正式婚禮，也爲同樣盛大的格拉迪斯的婚禮準備，兩人的婚禮安排在同一天的晚上——這倒是很合適，兩家族表面上還是很和睦的。
格拉迪斯身邊總是有侍女跟隨以防再出“差錯”，這次連管家也幫不了忙了。
量身做禮服，準備請柬，商量具體事宜——這一切格拉迪斯都沒有過問，倒是賽西莉亞時有詢問，像是準備她自己的婚禮一樣細心。
格拉迪斯在婚禮前的時間裡總是發呆，也不常說話，不怎麼笑，連父親大人看了都十分心疼。
婚禮當天，清晨。
格拉迪斯睜開眼睛，就看到坐在牀邊的賽西莉亞，穿着睡衣，散亂頭髮。
一時間有點恍惚，這一幕與賽西莉亞決定嫁給文森特的那一天早上，何其相似。
“……格拉迪斯。”賽西莉亞緩緩開口。
“怎麼了？”
“你今天晚上就要結婚了。”
“是啊。”格拉迪斯不覺把到了脣邊的嘆息咽回肚子裡去。
“而且是代替我嫁給尼斯……”
“好了，沒什麼。”格拉迪斯打斷了她的話，自從事情決定以來，她們兩人就沒說過幾句話。
“你想逃走嗎？”賽西莉亞輕聲問道。
“不想，而且現在也逃不掉。”格拉迪斯坐起來，攏了一下頭髮，已經長長不少了。
她與賽西莉亞這樣從小公主一樣長大的女孩子是完全不同的，原先的她不但是活在現代的普通高中生，還是家境不怎麼好的女孩，至少知道人間疾苦，也現實得多，考慮問題遠比賽西莉亞全面。
“可是……”賽西莉亞快哭了。
“先把眼前的事情解決再想辦法吧，”格拉迪斯摸摸她的頭髮，“如果我再反對，家族不是會因此受損嗎？而且尼斯家世確實很好，我不會吃虧的。”
“你又不喜歡他……”
“這事以後再說，賽西莉亞。”格拉迪斯當然清楚，“你別有負擔，你得到幸福就很好，家族平安也很好，這就夠了。”
“格拉迪斯……”賽西莉亞怯怯地看着她。
“我的未來和幸福，我都會自己爭取的，你安心啦～”格拉迪斯笑笑，拍她的肩膀，“你不是也爭取了自己的幸福嗎？”
賽西莉亞破涕爲笑，“我還以爲你都不會理我了……”
“不會，只是以後要見到你，大概只有晚上了……”格拉迪斯想到以後賽西莉亞會變成吸血鬼，不免有些擔心。
“真是的……”賽西莉亞嗔怪。
“不過這事情確實比較突然，我要花時間想對策嘛……”格拉迪斯說，“所以準備婚禮時，你要過來幫忙。”
“遵命～”賽西莉亞跳下牀，行了個屈膝禮。
禮服要下午換，上午兩人要到禮堂去，文森特和尼斯會在那裡，只等晚上舉行儀式了。
兩位新娘有專門的房間換衣服，賽西莉亞還是那一身禮服，格拉迪斯則是新做了一身，和舞會上的裙子一樣有着紫羅蘭裝飾，連捧花都是紫羅蘭。
“那個……我要去看文森特。”兩人在房間安頓下來後，賽西莉亞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去吧。”格拉迪斯說，侍女在守着她呢，再說，她哪裡也去不了。
賽西莉亞出去了，正好管家大叔推門進來。
格拉迪斯也沒什麼可說的，雖然多特大叔爲此非常抱歉，也是原諒他，不原諒又能怎樣？
事情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
管家推出時，門外侍女交談的聲音飄了進來：
“尼斯少爺受了那麼重的傷，好可憐……”
“是啊，還要娶那個私生女。”
“真是不值啊……”
“不知道領主怎麼想的……”
“噓，這話不能說……”
聲音飄遠了，格拉迪斯不禁有些擔心起來，對身邊的侍女說：“你跟我一起去看一下尼斯，行麼？”
侍女本來就是平時服侍她和賽西莉亞的，彼此非常熟悉，也爲這個婚姻不滿，立刻答應了。
兩位新郎的房間是一間，尼斯不在，賽西莉亞和文森特正在裡面小聲地說着話。
侍女拉住一個路過的侍女詢問，帶格拉迪斯到了另一間房間。
門沒關嚴，格拉迪斯偷偷窺探。
“不進去沒關係嗎？”侍女小聲問。
“噓……”格拉迪斯示意噤聲。
這裡看起來是雜物間，尼斯和侍女正在換藥，同時還在調笑——所以說這小子真是輕浮得可以啊。
“尼斯少爺，要塗藥了喔～”侍女笑道，打開一個散發某種藥草味的盒子。
“你輕一點啦……”尼斯好像在抱怨，小心地脫掉襯衫轉過身——格拉迪斯看到他身上纏滿了繃帶，一圈一圈地解下來後，是滿後背的血痕，縱橫交錯。
“真是的，領主下手真重。”侍女怨念道，塗上藥膏，傷口立刻痊癒了許多——看那癒合速度，之前的傷口一定更多更深。
“叔叔就這脾氣。”尼斯笑道，馬上又痛得齜牙。
格拉迪斯帶上門，和侍女小心地離開了。
門內，尼斯狐疑地回頭，方纔是……
“看來尼斯也很無奈嘛，同病相憐的傢伙。”格拉迪斯回到房間，自言自語地說道。
一旁侍女卻快哭了：“格拉迪斯小姐……”
“好了啦，你哭什麼……我又不是命運悽慘。”格拉迪斯無語，安慰了她幾句，難道侍女們都是同情心氾濫嗎？
說着，自己卻又神遊了。
之前，自己還是高中二年級的普通女生，毫不出色，家境平凡，命運也平凡。
高中生活是很辛苦的，卻還忙裡偷閒地看小說看動畫，看電視劇聽音樂之類，有空了與同學出去玩玩。
其實與父母沒什麼思想上的交集，父母忙於掙錢過日子，卻忽略了關心自己的精神生活。
或許是賭氣吧——其實自己也沒有符合父母心中的期望，不是他們心目中的好女兒。
就那樣生活了17年，卻總覺得在勉強着自己去迎合別人的期望——做好學生，做乖乖女，喜歡和大家差不多的音樂，穿差不多的衣服。
其實自己並不喜歡學物理，比起流行樂更喜歡輕音樂，穿衣服喜歡穿舒服的棉麻，喜歡跑跑跳跳。
這都是與每天衆人看到的自己不一樣。
這是“自我”。
每天僞裝着，過着那樣不符合自己期望的日子，太累了。
所以那一天，纔會義無反顧地選擇了另一種人生吧。
原以爲可以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了，公主一樣的貴族小姐的日子，可以不用再僞裝成那個樣子了。
命運卻這樣來了一個大翻盤。
看來人生遠比想象得殘酷。
17歲結婚……要是在現代社會，還是犯罪呢。
而且這婚姻還牽涉到方方面面，如果反對，後果幾乎不可估量。
格拉迪斯突然想起，以前看到的一本小說上說：當你學會對世界妥協時，你就成熟了。
冷酷無情的現實世界啊……
尼斯推開門，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景象。
格拉迪斯坐在窗邊的椅子上，陽光柔和地灑下來，頭髮未束，卻自然柔順地垂在肩上，還是不肯老老實實穿束衣，就穿着普通的襯衣長裙，腳也不老實地踢來踢去，沒一點淑女樣——不願受束縛呢。
側臉的弧線延伸到下巴，一路順暢地流淌至脖頸與線條優美的鎖骨。淺淺金色的肌膚與小巧的五官，加上安安靜靜遐想的表情，深褐色瞳孔便愈發深邃，整張臉就像會奪去別人呼吸般地動人。
侍女看到尼斯想站起來行禮，被他止住了，而後安靜地退出房間，帶上門。
“在想什麼？”
格拉迪斯回過神，尼斯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來到她身邊，藍眸中一抹疑惑。
“你什麼時候進來的？”格拉迪斯本來想微笑，卻發現面對這個男人，實在沒有那樣的情緒。
“進來好一會了。”尼斯坐在窗臺上，也是隨意的樣子。
“好像這是那天晚上婚禮後，頭一次見到你這傢伙吧。”格拉迪斯的思緒回來了一些，說道。
“倒也是，沒想到事情演變到這個地步。”尼斯搔搔頭髮，原本整齊的頭髮立刻亂了起來。
幫賽西莉亞與文森特舉行了秘密婚禮之後，再見面居然是未來的新郎新娘，這感覺真是……尷尬啊。
“我說，你在想什麼？”尼斯單手支着下巴，問道。
“在想以前的事情。”格拉迪斯不願多說，總不能說是在想未來幾百年後的生活和目前的狀況吧！
“聽說你是私生女。”尼斯直接說道。
“是，”格拉迪斯回了一個白眼，“你少看不起我。”
“沒什麼，其實我也是私生子。”尼斯回答，藍眼睛直直望向格拉迪斯的深褐眼眸，“沒什麼的。”
格拉迪斯不置可否，想起一件事，問道：“你是不是很喜歡到處去玩？”
“是……怎麼了？”尼斯不解。
“我們訂一個協議，怎麼樣？”格拉迪斯說，繃着小臉，很嚴肅的樣子。
“哎？”
“這不是我想要的結果，但是目前也沒有其他辦法。”格拉迪斯一口氣說道，“這也不是你想要的婚姻吧？那我們乾脆就做個樣子，私下訂一個互不侵犯條約好了。”
“互不侵犯條約？”尼斯先是想了想，然後恍然大悟——“也就是說，互相不干涉對方生活，是吧？”
“沒錯，你想做什麼都可以，我也一樣。”格拉迪斯伸出手，“你怎麼想？”
尼斯有些無奈：“我怎麼覺得有些吃虧……”
“明明吃虧的是我好不？”格拉迪斯以眼殺人。
“好吧。”尼斯伸過手來，兩人握手，協議達成。
格拉迪斯的手很柔軟，手指纖長，東方人骨架又小，尼斯握着便有些愛不釋手了，當然格拉迪斯沒讓他握多久，就抽回去了。
“喂喂，以後這種基本的肢體接觸還是適應一下吧！”尼斯眨眨眼，調笑道。
“所以我才說我吃虧比較多嘛……”格拉迪斯苦着臉。
“你很好玩耶，神遊小姐。”尼斯嬉皮笑臉，“看來以後的生活一定很有趣。”
格拉迪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這傢伙又輕浮又不正經又……不過以後的日子一定不會無聊吧。
“你演戲好不好？”尼斯問。
“我不知道，應該還行。”
“扮演和睦的一對會吧？”
格拉迪斯飛快地在心中複習一遍言情劇和小說中的那些畫面場景，給出答覆：“絕對沒問題。”
不就是演戲麼？！誰怕誰呀！
事情都已經發展到這地步了……無論多麼傷心難過抱怨都沒用了吧，還是打起精神面對吧——畢竟，比起做白日夢，面對現實再實現夢想要更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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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衆人期待的婚禮到來了。
賽西莉亞與文森特先舉行了吸血鬼家族婚禮的正式儀式，然後是尼斯與格拉迪斯的儀式。
格拉迪斯望着面前的長者宣讀祈禱文，高高的禮臺後面是美妙的彩繪玻璃窗，直達屋頂。
而自己穿着最最精緻的婚紗，有大裙襬和紫羅蘭繡花，頭紗一直拖至地面。
這樣羅曼蒂克的一個瞬間。
這一切該是許多女孩子夢寐以求的一刻吧……英俊多金的丈夫，浪漫的婚禮，與衆人的祝福。
可惜了，格拉迪斯不禁這麼想，當這些都堆在面前時，反而沒什麼意義了——有錢到無聊大概也就是這個感覺吧，不過有錢總比沒錢好……
尼斯的右手輕輕拉了一下她的左手，提醒她轉身面對自己。
穆圖家族也不是基督徒，婚禮儀式也有一個步驟有些奇特。
兩人面對面，尼斯拉過她的左手，貼在自己的心臟位置，望着她，眼神溫柔得令她安心不少。
“格拉迪斯-德-安薩特。”
長者念道。
左手下方，尼斯的心跳平穩地傳來，溫暖的體溫。
“你願意接受這個人成爲你的丈夫，無論貧窮還是富有，無論疾病還是健康，都一樣愛他，與他共度此生嗎？”
要違心地說假話了呀……格拉迪斯小小地深呼吸。
“……是的。”
尼斯的心跳聲突然加快了，格拉迪斯不禁有些臉紅得不敢看他——雖然是假話，可在這樣浪漫的情景下說出來，不知會不會帶了幾分真心？
幸好這困窘的時刻馬上就結束了，尼斯的左手輕輕觸及她心臟的位置，同樣的動作。
這個位置似乎有點……太靠近胸部了吧？格拉迪斯擡起臉，方纔的紅暈未退。
兩人視線交融。
好像……不知被吸引到了哪裡，有些移不開視線呢。
“尼斯-德-達拉斯特-穆圖……你願意接受這個人成爲你的妻子，無論貧窮還是富有，無論疾病還是健康，都一樣愛她，與她共度此生嗎？”
尼斯望着她，湛藍瞳孔裡，是她從未見過的複雜情感，像是積聚已久的瀑布滾落下來，最後化爲溫柔的低語：
“是的，我願意。”
格拉迪斯有些暈眩。
如果這一幕是真的，會怎麼樣？
如果就是這個人，好嗎？
“你可以吻新娘了。”
尼斯上前一步，輕輕揭開白紗，卻將親吻落在她的脣角。
一手卻已有力地攬住她的腰，阻止她本能地想要後退的腳步。伴隨着輕聲的提醒：
“這種時候就不要神遊了……小心別摔倒。”
衆人已經開始歡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