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
拍攝持續了兩個星期,小小打電話聊天的次數變得很少。君君不想打擾小小,臨出發前才撥通小小的電話,將這件事告知。
電話那邊沉默一瞬,小聲叫了句:“君君。”
君君的心猛然揪了起來,她聽得出,那邊的人似乎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緒,卻仍舊不可避免地帶上了哭腔。君君不知該如何是好,小小的聲音再度傳來:“你等我。”
於是,君君站在檢票口不遠處,一動不動。
電話沒有掛斷,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汽車來往的聲音,小小打車的聲音,通通傳到耳朵裡,君君有些慶幸自己提前了半個多小時,捏着那張火車票,不知道是怎樣的心緒。
像是回到了許多年前,車門裡的等待,車門外的送別,每一樣都帶着深沉的難以言明的情緒。
車門“砰”的聲音響起,君君聽到小小湊近了話筒,喘息了一會兒,開口祈求:“你下次能不能提前告訴我?提前……”
這種語氣一下回到了兩人在咖啡館見面時候的忐忑,奢望的,不確定的,底氣不足的。君君聽那邊更加低聲下氣的聲音:“寶寶?……我不想,用最快的速度跑過來,也只能站在外面,看你上車,然後離開。”
嗓子啞得厲害,君君猛地擡頭看天,放柔聲音:“嗯,我知道了。”她忽然笑了一下:“又不是不回來了,我只是不想耽誤你們拍攝所以——”
電話咣噹響了一下,君君停下來,窸窸窣窣的一陣之後,小小再次開口:“那也沒有你重要。”
這委屈的,君君失笑,連連答應:“我的錯,我的錯。沒有下次了。”
那邊的聲音彆扭道:“本來就是寶寶的錯。”
君君甚至能想到小小說這句話時的樣子,應該是撅着嘴巴,眼簾半垂遮住那雙大眼睛,臉也扭到一邊去,附帶一聲:“哼!”
果然,君君眼睛也跟着笑起來,一直含着的溫柔此刻如實似水。
兩個人斷斷續續地說着,通話時間快要三十分鐘的時候,小小急切地問:“寶寶,你在哪兒?”
“檢票口。”
“好的,我馬上就到!寶寶等我!”說話間,君君就見到遠處跑來一個女孩,襯衫毛衣百褶裙的打扮,正對自己毫無形象,又蹦又跳地招手:“寶寶!寶寶!”
所有鑄就的美好瞬間崩塌,君君忍不住想要捂臉,在一衆人嫌棄的目光下,最終還是搖搖頭,有些無奈地笑着走過去。
小小猛地撲過來:“快快快!抱一個!待會兒就不能抱了!”
君君接住,聞言有些遲疑:“我怎麼覺得……”
“嗯?”小小來回摸了摸,自顧自開口:“怎麼了?果然,你穿着衣服抱起來手感不好。”
察覺到周遭有意無意投過來的眼神,君君有些哭笑不得:“……你能不能不要說這麼讓人誤會的話?”
小小退回去站好,眼神無辜:“咦?怎麼了?你一會兒要上車不就不能抱了?你穿這個太厚了,我抱不太住,我說的哪裡不對嗎?”
君君:“……我——”
“哦,我知道了!”小小眼神瞥過來,又嫌棄又震驚:“君君又思想不健康,淨想些亂七八糟的!”
君君嘆了口氣,點點頭:“……我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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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心冉在候車廳拿着手機猶豫不決,打開電話本翻到“敵人”,又划過去。
還有十分鐘的時候,檢票口開始檢票,直到坐在了座位上,蒲心冉纔看到姍姍來遲的君君,後者把行李箱放好,坐到旁邊衝她笑了笑。蒲心冉沒說話,立刻低下了頭。
坐了三個小時的火車之後,兩人拉着行李箱上了通往小鎮的車子。
由於要去的地方很偏遠,很可能沒有信號,於是兩人不得不在上車前往家裡通個電話。君君給父母報了平安,又簡單說了情況,然後掛斷給小小撥了一個電話,沒人接,估計在忙。
司機一直在催,那邊的蒲心冉匆忙掛完電話就趕緊上車。君君無奈也跟着上車,發過去一條短信,說明了一下情況。
通往小鎮的路上盡是起伏連綿的小山,這個季節鬱鬱蔥蔥的林木漫山遍野。君君的座位挨窗,她扭頭看着外面的風景,眼神幾乎呆滯了。前天幾乎一夜沒睡,昨晚又坐了一夜火車,到今天她實在再熬不下去,不一會兒就睡着了。
君君醒來時,剛過中午,車子已經停了。蒲心冉伸過來的手驀地一停,然後觸電般收了回去。君君沒在意,她現在頭疼得很,拍拍臉頰,一面捏着太陽穴,一面下車。
取過行李箱,君君才醒了神,拿出手機,上面十多個未接,還有十來條短信,全部來自一個人。君君看完就覺得頭沒那麼疼了,坐了這麼久的車也不怎麼累,一一點開。
第一條:“寶寶怎麼還不接?難道真的沒有信號了?。?——小小”
第二條:“寶寶真的生氣了?我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寶寶你接個電話唄/(ㄒoㄒ)/~~——小小”
接下來差不多都是道歉之類的短信,君君笑了下,立刻回過去:“會照顧好自己的,你也是。不生氣,我到了。”想了想,君君又往後面加了個:“麼麼噠~”
臉有些發紅,君君點擊發送,一邊問蒲心冉要不要吃點東西再走。蒲心冉一下子就停住了,臉色古怪地看着正前方。
君君停下,順着看過去,只見不遠處一身樸實村姑打扮,仍舊遮不住書卷氣的喬安正朝這邊招手笑着。君君走過去,有些好笑:“安安?”
“有沒有眼前一亮,發現安安果然是‘天生麗質難自棄’?”
君君煞有介事地點頭,喬安理了下綁起來的大卷發,拋過來一個媚眼:“是不是想要邀請天生麗質的安安一起浪一把?告訴你,你很榮幸,天生麗質的安安同意了。”
不遠處的蒲心冉站在原地沒有動,君君笑喬安:“我很願意相信你是來這裡旅行的。”
“當然不是,都說了要一起浪了。”喬安說着,往旁邊讓出身。君君這才注意到她身後有個女孩子。
“小男,好了嗎?給你介紹一下我的同學。”喬安衝女孩的背影叫了一聲。
“好了。”正在檢查驢車的女孩子聞言停下,先是扭過頭看了一眼,順了順斜挎的書包帶,站起來衝君君一笑:“你好啊!叫我小男就好,男孩子那個男。”
女孩的笑容很有感染力,像是帶着陽光一樣。君君愣了一下,對上那雙靈動的眼睛,點點頭,回以微笑:“小男你好!我叫君君,君子的君。”
小男笑着重複了一下,疑惑地看向君君身後,問:“那也是你們的同學嗎?我看她剛纔一直在看這邊。”
“誰?”喬安看過去:“大海?”
“她叫大海?”小男笑了笑,“好名字。”她走過去,對扭過頭努力看其他地方的蒲心冉打招呼:“大海是嗎?”
君君攔着的手空了空,無奈收回,哭笑不得地看向喬安。喬安聳聳肩,幫她把行李箱放到驢車上。
君君終於問出了口:“我們要坐這個?”
喬安點點頭:“不僅如此,還要坐一個半小時。來的時候,我的屁股都顛成八瓣了,胃脖子都扭了。”
“胃脖子?”君君失笑,這才問道:“你這次是要當導遊?”
“不是導遊,是浪友。”喬安移開放在胃部的手,揉了揉屁股,坐在車尾,拍拍另一邊:“浪友,來坐這邊。”
君君剛坐下,小男便拉着蒲心冉的行李箱走過來了,先是把行李箱堆上驢車,然後笑着請蒲心冉坐:“大海你坐這邊吧?”
君君聞言有些疑惑地看向蒲心冉,後者卻絲毫沒注意到一般走過來。
中間放行李箱,後面喬安和君君坐着,只剩下前面,而小男要趕車。蒲心冉前後看了看,有些爲難。小男忽然想到什麼似的,把自己的外套脫掉,鋪在車子右邊,笑着說:“坐吧!”
蒲心冉臉騰地紅了,連連擺手:“不用不用。”
兩人一直推讓,最後蒲心冉還是坐了上去,肚子立刻咕嚕了一聲,臉再次騰地紅了。小男倒不在意,從隨身背的書包裡拿出幾塊乾糧,分給大家:“我聽安安說,你們離這裡挺遠的,坐了很久的車,應該也顧不上吃飯。”
蒲心冉推了幾次推不掉,在肚子再次咕嚕的時候,急忙拿在手裡,一聲不吭。小男問了她幾聲,善解人意地把水壺也遞過去。蒲心冉不敢再推,接過小啜幾口還回去。
君君這纔想起來什麼似的,打開行李箱,從裡面拿出幾個蘋果,一人一個。
路上,喬安告訴君君,她聽說這裡不錯,就事先來了,並認識了小男。小男聽到又笑起來,大方表示,家裡有的是地方,她們可以住在一起。
喬安臉色有些不自然地點點頭:“地方確實很大。”
君君瞭解到,小男今年十七歲,正在鎮上上高中,還有一年就要高考了。
半個小時後,君君發現,車子的確顛簸得厲害,也明白喬安所謂的“胃脖子”疼了。
小男倒是沒什麼反應,她總是燦爛地笑着,像是有用不完的力量,這笑容的力量被完全釋放出來,興沖沖地介紹兩邊的風景,那邊的山叫什麼,這邊的山有什麼傳說,說起來頭頭是道,聽得人興味盎然。蒲心冉也被帶得笑起來,活潑了很多,有幾次還主動接話。
“是不是像個小太陽?”喬安問,君君點頭,拿出手機看了一下,頓時變了臉色。上面顯示:“信息發送失敗”,信號區顯示無服務。
喬安問怎麼了,君君問:“這裡一點信號都沒有嗎?”
小男聞言接道:“有一點,不過這裡完全沒有,要到家,站在房頂上,會有點,只是不太好。”
君君“哦”了一聲,小男又接着說起來了。
將近兩個小時後,車子在一座石頭壘的房子前停下。君君腿都麻了,站起來活動。蒲心冉下車時腿軟了一下,被小男及時扶住,攙着進了院子。
村子不大,都是石頭壘起來的房子,街角偶爾坐着一兩個老人,有的拉着一個或兩個小孩子。小男經過時就會大聲喊上幾句。有的老人耳背,於是指指自己的耳朵,衝幾人笑着擺擺手。
君君左右看了看,嘆氣:“我都不知道學校怎麼找到這地方的,是有什麼親戚嗎?”
喬安高深莫測地搖頭:“這你就不懂了吧?你們的作品是要展出的,展出時會附上創作背景,由此一來,就會支持這裡的旅遊業發展,促進這一帶的經濟發展。”
君君笑她,恰巧小男出來了,幾人一起把行李箱拿了進去。
到屋子裡,君君才知道爲何喬安會有那樣的表情。屋子裡是一整張佔了差不多全部裡屋的泥炕,上面的被子被褥胡亂堆着,的確夠大。
“今天曬了一下,還沒來得及鋪,就去接你們了。”小男扯着被子解釋道。喬安點頭,地上三人相視一眼,擼袖子上炕。
鋪好牀,小男出門,從井裡打了水上來。君君和蒲心冉洗漱了一下,蒲心冉累得不行便進屋躺下睡了。喬安對着君君行李箱裡的一兜蘋果誇誇其談,君君搖頭笑笑,跑到房頂,試圖打電話,發現總是無信號後,爲了緩解偏頭痛,只能也進屋睡了。
這一覺,直到晚上七點,君君才醒。
天已經黑了,夜幕垂下來,帶着點點清晰明亮的星光,安靜而神秘。山裡的夜晚有些涼,君君加了件外套,跑到房頂上,終於撥通了電話。
“喂?”君君剛開口,那邊就傳來一聲大叫:“寶寶!”
君君被震得耳朵發麻,卻不由自主地笑了:“嗯。”
“寶寶,你的電話終於通了。我今天一直打一直打,開始是沒有人接,後來就不在服務區了。”停頓了一下,那邊傳來委屈地要哭掉的撒嬌聲:“寶寶,我好想你啊!想得睡不着覺,吃不下飯,簡直覺得這日子沒法過了。怎麼辦啊?你什麼時候回來啊?你要是回來,肯定就發現我瘦了。寶寶~”
君君認真地聽,不時應答幾句,偶爾笑出聲來,只覺得夜風似乎也不那麼涼了,有些清爽,還帶着自然的香氣。
半個小時後,蒲心冉也醒了。小男剛好捧着一碗粥走過來,見她只穿了一件單衣,迷迷糊糊站在門口,於是急忙走近,把碗塞她手裡,又笑着把外套脫下給她披上。
蒲心冉還有些愣,沒有害羞,也沒有推,歪歪頭看着她。小男忍不住摸了一下她的頭,伸手扶住蒲心冉的肩膀到桌子邊上,笑着放低了聲音湊到她耳邊哄:“乖,坐下喝粥。”
喬安端了兩碗粥從廚房出來,在下面朝君君喊:“喲,給誰打電話吶!我聽着語調都快化成水了,瞧你笑得那叫一個猥瑣。”
君君衝她擺了擺手,聽到那邊的一個“麼麼噠”,這才心滿意足掛了電話。緊接着電量提示最低,又來了一條短信提示欠費,另一條來自小小,君君還沒來得及點開看,手機就自動關機了。
君君順着梯子下來,幫喬安接過鹹菜放好。喬安看着她嘲笑:“鼻子都凍紅了,你還真是電話超人啊君君同學!”
君君笑笑沒說話,進屋充上電開機,看那封短信:“打不通了。啊啊啊啊啊!!!打不通了!!!!我的寶寶!!!!——小小”
君君揪揪眉毛,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