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5 喜娶宴
族裡的人多,不多會兒,擡箱子的、抱布料、土儀的,把三馬車的東西都移到了祿院東廂房裡。那頭由青嬤嬤瞧着,這頭又有田嬤嬤帶大丫頭清點東西。
因近來連日細雨,空氣有些寒意,江舜誠去了上房大堂屋裡,族裡舜字輩、書字輩的人來了不少,匯聚在上房裡陪江舜誠說話。
虞氏見天色已暗,怕他受了風寒,令人給他送去了禦寒的斗篷。
素妍手裡拿着筆,正在那張嶄新的桌案上沾水習字,每次寫滿了,白芷便拿着抹布一擦,她又繼續寫,如何反覆,直練了一個時辰才作罷。
傳珠聽說老候爺夫婦回鄉了,領了貼身丫頭就趕到上莊來,要進祿院,卻被外面站着的傳玲、田小倩給攔住,一個要進,另兩個非不讓進,幾句不合,吵鬧了起來。
到底是在舜信家,傳珠只得一人,被傳玲攔着氣得大吼:“你們……憑什麼攔我?”
傳玲雙手叉腰,“不是我們攔你,是大祖父下了令,不要讓人去吵鬧,他們得歇會兒。”
素妍輕嘆一聲,聽到吵嚷聲頗有些心煩。
白芷道:“我去瞧瞧。”扭頭出了院門,在垂花門時,傳玲與田小倩正阻着傳珠,傳玲雙手叉腰,田小倩張開雙臂,二人死活都不肯讓傳珠進祿院。
傳珠一邊掙扎着,嘴裡罵罵咧咧:“你們兩個翻天了,憑什麼攔我,我去向郡主姑姑和祖母請安,我請安成不?”
“不成!說了不許吵的,就不許你進。”
白芷低喝一聲“怎麼回事?”
傳玲道:“夏女官,她非往裡面撞,我說大祖母和姑姑累了,她非不聽。”
白芷揚了揚頭,“這裡是祿院,沒有通傳,就是信老太爺也不敢往裡撞。傳珠小姐先回吧!”
傳珠嘟着嘴,“夏女官,我就進去給郡主姑姑請安。”
“要請安明兒上房正堂請。這會子,老太太、郡主都歇着呢,你大呼小叫的成什麼樣子?看你也是堂堂小姐,怎麼連這等規矩都不懂了,老太太和郡主可都是你的長輩,傳揚出去,平白污了自己的名聲。”
白芷神色俱厲,這幾次接觸下來,對傳珠頗是厭惡。
素妍要給人東西,哪裡還要偷偷兒的,全都是傳珠給鬧的,如今亦多了好些個忌諱。
“夏女官,我……我就……”
白芷打斷她的話,厲聲道:“少費話,若是老太太和郡主想見你,自會派人通傳。你下去等着,祿院之地,不是什麼人都可以來的。請傳珠小姐莫要壞了規矩!”
傳珠哪敢再說,怯怯地低下頭,她們未見過白芷發怒,模樣嬌俏,生氣時頗是嚇人,似要吃人一般。傳珠不敢多說一字,扭頭退出垂花門,只遠遠地站着。
傳玲見她離去,得意地揚了揚頭:“最討厭了,當自己是誰,連祿院都要撞。”
夜,濃黑如墨。
祿院裡燈光閃爍,素妍陪虞氏坐在祿院的堂屋裡,族裡幾個有身份的舜字輩太太來訪,又有幾個書字輩的人來拜見,按着身份尊卑分左右坐着,與虞氏閒話家常。
一個書字輩的婦人穿着簇新的綢緞春裳,頭髮用桂花油抿得光溜,亮如鏡子,坐在貴妃椅上,腆着肚子。
虞氏指着她的大肚子,“瞧瞧你這肚子,不知道的還以爲你懷了七個月的身子。”
婦人哈哈大笑起來,“伯母說得是,這一過四十竟發了福,哪兒都不長,偏將肉長到腰上,我可沒伯母的福氣,年近四十還能得個仙女般的女兒。”
虞氏笑着責怪,“連我也敢打趣,當真沒個規矩了。”末了,對素妍道,“她是你書安大哥家的嫂子,與我同歲,我待字閨中時,與她孃家都住在同一條街上,她父親早年是晉陽城縣衙的師爺,我們打小便相識。”
素妍含着笑,道:“娘,你與幾位伯母、嬸子、嫂嫂們只管說話,我一邊聽着就是。”
虞氏伸手握住素妍的纖手,滿是歡欣地道:“她是我們家的福星,就是皇上也誇她是我北齊的福星,只要有她在,便能順遂吉祥。”
幾個人陪着誇讚了起來。
好聽的話,素妍已經聽得太多,神色平和,並沒有得意之色,也沒有不耐煩的樣子。
書安妻笑道:“只怕郡主不大習慣,這族裡倒有幾個與她同齡的姑娘、媳婦,要不我喚人把她們叫來陪你說話。”
虞氏想到傳玲幾個,吵得素妍就夠煩了,忙道:“不用了,她最是個愛清靜的,最怕人吵。就讓她陪我們大家坐坐。”想到那幾個丫頭,如今與素妍站在一處,雲泥之別,便是白芷往日在候府裡瞧不出什麼,與傳玲幾位江氏小姐相比,比小姐還更像小姐。
虞氏不願讓素妍和她們呆一處。
書安妻因自幼與虞氏相熟,說話比別人更隨意些,道:“說起安靜來,村西頭韓氏也是個安靜的,她還真有些能耐,韓氏的女兒就上了一年族學,竟會識好多字,還會做對子。”
虞氏問:“哪個韓氏?”
同是書字輩的媳婦子便道:“是族侄江奇會的媳婦,江奇會五年前病故,留下了韓氏帶着一雙兒女。兒子年紀不大,聰慧得很,六歲時就會寫詩作詞,還擅對對子,是十里八鄉的神童,就是晉陽城裡亦有不少人都知道他。婚娶、做壽時,也常請他去作客。”
書安妻道:“都說韓氏是第二個端淑人。”
素妍微微蹙眉,入莊的時候,看到了一座貞節牌坊,那是先帝褒獎江舜誠母親陳氏的。當年江舜誠高中三甲,步步高昇,其母青春守寡,拉扯着兩個兒子,還將長子培養成朝廷棟樑,一時傳爲佳話。先帝念陳氏賢德,追封爲三品淑人,封號端,江氏族人尊稱端淑人。
紫裳婦人道:“韓氏本是南橋鄉一秀才的女兒,韓父教書爲生,韓氏自小就讀書識字,倒也賢惠,只是命苦了些,日子剛過得好些,奇會就染了癆病……”
素妍的祖母陳氏青春守寡,苦了一輩子,還來不及享一日清福就去了。這也是江舜誠心裡最大的痛與憾。好在陳氏活着時,虞氏待她恭敬有禮,視若親母一般。
屋中衆人面露憾色,頗是同情韓氏。
虞氏面露讚賞,一族興旺,得有人才方可,“這次老候爺回鄉,便是想爲族人做些事,若確是可造之才,便舉薦到皇城書院、鹿鳴書院讀書,只怕後日便要考覈族裡後生們的學問。這個孩子多大了?”
在場的婦人一聽這話,哪個不歡喜,西嶺江氏注意培育子孫讀書,又有族學堂,但凡是江氏子女,便可在那裡免費讀書,江氏族裡的子女只要稍大些的,幾乎人人都讀過幾年族學。
書安妻忙道:“到六月就滿整十三歲。”
素妍憶起進來時,一個看着自己發呆的孩子,但那眸子異常清明,“可是喚作江詩允的?”
書安妻面露驚色,“郡主知道?”
白芷接過話,“進來的時候,獨他一人走到郡主跟前,還說‘郡主不是人’。”虞氏詫然。且不說素妍是他的長輩,便說素妍是郡主的身份,就不該放肆,卻聽白芷繼續道,“問郡主是不是仙女下凡呢。”
素妍道:“他經常參加各式宴會麼?”
書安妻道:“都是方圓百里有頭有臉的人下帖來請,韓氏不好回拒,自然讓他前去。”
想到江詩允,素妍不由得輕嘆一聲,“這般下去,好好的孩子沒時間讀書,盡學會拍馬溜鬚,當真是害了他。”
原本是個機警、有才學的,因爲塵世的渲染,反誤了他的天賦與才能。
青袍衣裳的婦人道,“這孩子厲害着呢,前年鄉試就得了個頭名,是要參加下屆會試的。聽說每日五更起來讀書,夜裡三更才睡,倒也是個讀書刻苦的。”
知他刻苦,素妍不免有些安慰。
晉陽雖好,與皇城相比還是差了許多。
婦人們又閒了一個時辰,方纔散去。
虞氏回了東屋歇下。
素妍坐在案前又練了半個時辰的大字,前面上房裡隱隱還有人說話的聲音,時而笑聲朗朗,時而抑揚頓挫。
正待細問,青嬤嬤擡頭望了上房方向,低聲道:“郡主,暮食後,老候爺把族裡讀書的後生都喚來了,正在查考他們的學業。”
素妍道:“父親定是想幫扶族裡這些後生一把。”
一枝獨秀,不如百花齊放。
這些年,江舜誠將自己的兒子培育成才,族裡秀才出了幾十個,舉人出了可數的三個,才華就晉地所有舉人裡都是尋常的,亦下場大考過兩回,連三榜同進士都不曾中過。彷彿所有的人才,都被江舜誠這一房人給佔盡了。
陰雨綿綿,天氣微冷,素妍早早上了繡榻。
次日天剛亮,衆人就忙碌開來,今兒是江書山娶兒媳的日子,江傳溫換了喜袍,帶着花轎去女方家接人,聽說這位新媳婦是北窪鎮大戶趙家的女兒,家裡有數百畝良田,在北窪鎮有十多家鋪子,就是在晉陽城裡也有他家的產業。
江傳溫帶着迎親隊伍一出門,整個江家來往的行人如織,穿梭往來,魚貫而行。
族裡有些輩份的太太、奶奶和小姐們都匯聚在祿院堂屋裡,陪虞氏閒聊。
素妍則躲在西屋裡練大字,看似在用心寫字,也聽着從堂屋裡的人說話。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