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這輩子沒有去過京城,大概她永遠都不會了解什麼叫做繁華。
當然,僅限於這時代的繁華。
衆人下得車來,步行於四通八達,熱鬧的大街上,時不時的發出一陣陣驚歎聲,不誇張的說,絕對是劉姥姥進大觀園,包括顧春芽也是如此,東張西望,說不出的新奇。
楊氏感慨,“難怪都想來這兒呢,比起別處,那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可算是開了眼界!”
“是啊,沒想到咱們還能來京城呢,真跟做夢似的!”顧應全也呵呵笑。
傅琅已經找好了客棧,領他們過去,“暫時住幾日,等我把住房都置辦好,也能真的安定下來。”
“真是麻煩你了。”顧應全忙道,“住房還是我們自己來找,你先忙你自己的事情。”
“我的事情就是做這些啊。”傅琅笑起來。
顧應全還是不好意思,顧明瑞上來道,“爹,跟你女婿客氣什麼啊,就讓他找好了,他對這裡熟悉,咱們可是兩眼一抹黑!”
顧應全撓着頭笑,也就不說了。
一行人進了家名叫“鴻運”的客棧,夥計殷勤的領着他們去各自的客房,又幫着擡一些傢俱寄放到客棧的庫房裡。
楊氏把行李稍微收拾了一下,去了顧春芽的房間說道,“這回叫傅公子做這些,已經勞煩他了,那住房可不能讓他再去找,萬一他一下子都給買下來怎麼辦?咱們怎麼還得起,你跟他一起去,曉得不?”
他花錢很大方,倒真的有可能把房子都買了,可錢是他的,雖說兩人已經定親,但這樣用他的錢,顧春芽同楊氏的想法一樣,都是覺得不妥的。
她點點頭。
他們現在手裡有三四千兩的銀子,在京城買幾處普通的院子是夠了,可買下了之後餘錢不多,將來再開鋪子就有點兒吃緊,所以還是先租住比較好。
第二日她便先跟傅琅去看房子。
京城的牙儈可就多了,房子也多,幸好她在這方面的經驗已經無比豐富,很快就相中了三處獨院,基本的傢俱都有,離的也比較近。他們一家加上邱直家住一處,三位師兄住一處,還有幾個隨行的弟子與伯都家也住一處,又沒有僕人,正正好。
至於期限,先暫定租半年。
她交付了五十四兩租金走出來,問傅琅,“你打算住哪兒呢?”
“我早上在康門街買了宅院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她吃驚道,“怎麼快!”
“多出了五百兩。”他說的輕描淡寫。
“五百兩?”她揚起眉,“你瘋了嗎,你的錢莫非都不是錢?五百兩要賺到手可不容易啊!”
這個敗家子,顧春芽在心裡暗罵,上次拋售鋪子都不知道虧了多少了,怎麼就一點兒不知道心疼呢?
他微微一笑,“所以我才把錢給你管啊,可惜你又不要。”
她頓時閉了嘴。
康門街在京都鐘樓的南邊,多數都爲一些官宦與富商居住,宅院建造的頗爲不俗,康門街前有一道長五六丈的小池,其間種滿荷花,近岸又種植桃李,此刻雖然不是開花的季節,但顧春芽能想象出,到了春夏天,這裡會是怎樣的一番美景。
沒想到康門街這麼漂亮。
她走進裡面的巷子,巷子雖然不大,但兩輛馬車足夠並駕齊驅。
前方,宅院錯落,白牆黑瓦,紅漆大門半掩藏在乾枯的枝葉下,看起來十分的古樸與幽靜。
“就是這間了。”傅琅立在其中一個院子前面停下來。
他打開門。
顧春芽看見條青石鋪就的通道一直延伸進去,竟是很大的一個三進宅院。
影壁,遊廊,垂花門,樣樣不缺。
這裡怕是哪一位官宦之家曾經住過的。
她一點點看了,竟是慢慢喜歡上這個院子。
說不上哪裡好,可是一磚一石都鋪的極爲恰當,正房前面種了幾棵藤蘿,在此刻微微泛白,顯得有幾分蕭瑟,可到了春天的時候,定會綻放出一片豔麗的深紫。
二進院還有一個不大的池塘,池塘裡一小半填了月牙形的泥,種了不知名的青色植物,另一半是水,養了幾尾紅魚,像是還種了鳳眼蓮,滿江紅。
她讚道,“這院子不錯。”
他很高興,“你喜歡?”
“是啊,我以後也買一處這樣的。”
他指指腳邊一處地方,“這裡放石凳石桌好不好?”
“行啊。”她點點頭。
他又拉她去廂房,“這裡放個彩雕屏風,這裡放書案……”
她搖搖頭,“書案當然要放那邊了,怎麼能迎着光呢,看書會傷到眼睛的。這裡放個美人榻,累了曬着太陽睡一會兒多好。”
“好,那就放美人榻。”他又帶她去臥房,“牀,你說買什麼樣的好?”
“買個架子牀就行了,拔步牀雖然好,可佔的空間太大了,也不合適在北方用。”她脫口而出,說完忽然盯着傅琅看,皺眉道,“你幹什麼老是問我啊,又不是我住!”
他一臉淡定,“我原先住的地方都是別人佈置好的,我哪裡知道買什麼合適。”
她無語。
他問什麼,她後來也就答什麼。
到了正午回去,顧春芽的心情一下子變得沉重起來。
房子找好了,該去看王清了。
可是,她還沒有跟陸採石與孫沛說呢,她有些開不了口。
衆人將就在客棧用了飯,顧春芽先去找了龐元濟。
龐元濟道,“我去說。”
她沒有推卻,實在是有些害怕面對陸採石跟孫沛的傷心。
過了好一會兒,龐元濟才領着那兩個人來。
他們的眼睛都是紅腫的,顯見狠狠的哭過。
“師父現在住在哪裡?”陸採石啞着嗓子問。
“在宣泰橋附近。”顧春芽安慰他們道,“雖然師父說此病難治,不過傅琅說不一定,一會兒我叫了他一起去。”
王清是什麼性子他們都知道,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把這消息告訴他們的,故而陸採石對此並不抱多少希望,只沉痛的點了點頭。
顧春芽便去找了傅琅,五個人一同去了王清的住所。
門外有兩個守衛,聽說是王清的弟子,連忙帶着他們進去。
房裡有個小廝隨身伺候,王清並沒有躺在牀上,而是坐着,面容雖然憔悴,但精神看起來尚算不錯。
四個弟子見到他,一起跪了下來。
陸採石哭道,“弟子不孝!”
王清叫他們起來,一邊罵道,“一來就哭,有什麼好哭的,人生自古誰不死?就算這次沒有這個病,我也活不了多久,年齡在這兒擺着呢!”
王清真是個胸懷寬廣的人,連生死都能看輕,還是一如既往的強悍,顧春芽更是敬佩這個師父了。
四個人不敢違抗,忙都站了起來。
“都收了弟子沒有?”王清問。
“收了,五師弟也成親了。”陸採石回答。
王清點點頭,“很好,就該這樣,以後我要是不在了,你們要把我的本事一代代好好傳下去。”
幾個人眼睛又是一紅。
王清擺擺手,“別在我跟前哭了,沒幾個月好活了,我還有好些東西要教你們,別浪費時間。”
分開那麼久,又是要陰陽兩隔的,王清竟然連溫習感情的片刻都不給。
顧春芽便有些覺得王清可能是故意如此,只怕他心底也是怕看見他們難過的,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呢。
“師父,這是傅公子……”顧春芽向王清介紹。
傅琅主動接上去道,“王師傅,當年我吃過您做的一道鳳凰胎,時隔這麼多年,還是沒有遇到能做得更好的。”
王清一怔。
這鳳凰胎可說是皇上最愛吃的,眼前這年輕男子卻說多年前,那麼,應是皇上還在做太子的時候,那時候能有幸與皇太子同食的人可不多,王清仔細瞧了瞧傅琅。
他自是認識傅琅的,當時只以爲是顧家的一個朋友,沒想到他竟然是……
王清驚喜道,“你是那個傅小哥?怎麼我一點兒沒有認出來啊!真是越長越俊了……”他說着忽然頓住,因爲他想到了一件事。
皇上,也就是當年那個太子,閒時還曾提到過傅琅,說很久沒有見到他,不知道如何了,王清也就得知了傅琅的事情。
傅家遭遇了不測。
傅琅在他的眼睛裡看到了憐惜之情,他垂了一下眼眸道,“王師傅,我舅父是誰,您應該知道。”
“衛大夫?”王清道,“我自然聽說過。”
傅琅認真的看着他,“還請王師傅說一下您的病情罷,興許我舅父可以治好。”
王清嘆一聲,“算了,這半年來我看過多少大夫,實在是倦了,我想已無必要,人總是要死的,強求不得。”
這一刻,他終於露出了一絲軟弱與絕望。
到底,人的心不是石頭,更何況,是面對自己的生命。
作爲弟子,自然是要勸的,陸採石忙道,“師父,您就說給傅公子聽一聽罷,徒兒可不想師父就這麼……師父,求求您了!”
他又跪下來。
“是啊,師父,我都聽說衛大夫的醫術好,師父爲何不試一試呢?”龐元濟也勸。
王清原本確實也沒有想過這病還能治好,可今日卻遇到傅琅,衛家當年可是聞名天下的杏林世家,只因爲被傅琅父親之事牽連才衰落了下去,當時,衛昭帶着傅琅銷聲匿跡,再也沒了音訊。
王清有些動搖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