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蒙, 你整天呆在這裡不會無聊嗎?”
紗容抱着臉看着壓抑的天花板。
“讓你感到無聊了嗎?”
此刻兩人正坐在瑪蒙臥室外的花園裡。
“……有一點點。”
想到瑪蒙只能蝸居在這種地下世界就有一點窩心的感覺。
“……閉上眼睛。”瑪蒙乾淨的比女孩子還纖細的手遮在紗容的眼簾上。
手心有瑪蒙淡淡的體溫以及和嬰兒瑪蒙的牛奶味不太一樣的另一種細膩的味道。
“嗯……”和這樣的瑪蒙在一起有種時間靜靜流逝的感覺,可以一動不動的坐一整天,而不用擔心外面的世界因爲分秒的流逝發生了怎樣日新月異的變化, 可以不用自己追逐自己。
“好了。”聲音從耳後傳來, 帶點微弱的喘息。
睜開眼的瞬間, 紗容看到眼前的風景變了個模樣——
天空在高大的木葉之上, 藍色的蒼穹被枝葉的齒輪邊緣切割拼湊。小鳥驚起來的翅膀發出撲棱棱的聲音, 然後落在樹枝上將柔嫩的梢頭帶得一陣顫抖。
陽光從高處傾瀉下來,濺出一片片或深或淺斑駁的陰影。
身邊橫倒的枯木上長出硬邦邦的木耳,而向下的斜坡種滿了小雛菊。在地勢延展到平緩的時候, 一條清澈的小溪氾濫着金光潺潺流過。
雖然只是幻術……
紗容轉臉看到瑪蒙變得蒼白的面孔以及微微僵硬的四肢。
靜默片刻露出很淺的微笑:“很漂亮啊。”
一直神經微微緊張的瑪蒙鬆了口氣。
“不過有點單調的感覺……”
瑪蒙鬆懈下去的神經立刻又被撥動得發顫。
“最好空氣中灑着金粉,就是閃閃亮亮的那種, 然後樹上掛下葡萄, 小溪的顏色最好是紅色的, 那邊的那隻鳥再胖一點……”
背靠着灰藍色毛的大龍貓,看着愈來愈詭異的幻術世界, 再看看身邊女孩洋溢着陽光的臉,瑪蒙有些無奈地笑了。
“瑪蒙你還好吧?”紗容用手背擦了擦瑪蒙額頭上的虛汗,那張秀美的臉看上去蒼白而疲憊。也許在她看來很普通的幻術給瑪蒙帶來了不少的精神負擔,紗容打住描述卻不知該怎麼開口讓瑪蒙收回幻術。
瑪蒙搖了搖頭,拉回自己的帽檐想用陰影蓋住自己病態的臉色。
在熱烈的小雛菊的襯托下, 瑪蒙似乎顯得更加羸弱。
“瑪蒙, 雛菊的花語是什麼?”這麼說着的時候紗容已經起身向那片斜坡走去。
“……大概是堅強幸福吧。”
雖然告訴自己把這片幻境當做真實, 但是一不小心就讓真實和幻影重疊了。這就像是《上海倫巴》的開頭一樣, 鏡頭的重疊會叫人眼花繚亂。紗容雖然不會眼花繚亂, 但是當看着是斜坡的地踏上去是平的的時候,那種不協和的感覺感讓她一下子失去了平衡。
其實這樣一路滾下去也不錯。
紗容放鬆瞬間緊繃的手腳, 乾脆閉上眼睛。
“……紗容。”身邊傳來低低的呼喚,紗容感覺到手腕被人拉住,睜開眼就看到瑪蒙被她帶着滾下斜坡。兩個重疊翻滾的身影在雛菊上開出一條花的金色的道路。
那些被推倒的雛菊顫顫地晃着揉皺了的腦袋。
翻滾翻滾翻滾……
又像是在平地上滾又像是從斜坡上滾下來……
終於懸懸地停在離溪流一步之遙的草地上。
頭昏昏的感覺讓紗容好笑地伸手捂住額頭。
瑪蒙輕輕地喘着氣,眼神卻很平靜,平靜的像是屏住呼吸,在帽檐的陰影裡像是深處的井水幽幽倒影着天光。
“瑪蒙?”紗容伸手擦了擦沾上對方下巴的泥巴。
瑪蒙的眼睛閃動一下,略微低啞的聲音像是從深處的隧洞裡傳出的低喃:
“其實,小雛菊還有另一種花語……”將手肘平放在地面,代替支撐着的手掌。
“什麼?”底下的紗容歪了歪頭。
“就是……”瑪蒙迷離在睫毛後的眼睛像是被光線模糊。慢慢拉低的身軀,可以清晰地看到因爲角度的變化,那微微豐潤的下脣流動着的粉色和金色以及淡淡的陰影的交替。好像世界的光一瞬間焦距在一個人、一個點上,其它的一切都被打上陰影,都被模糊處理。
瑪蒙甚至感覺到自己的呼吸在對面的肌膚上呼出一片輕柔的白色霧氣,然後在眼睛捕捉之前散去。理智告訴自己應該停住,但是身體好像被魔魘了無法拉住地靠近……
隨着瑪蒙越來越近的臉,紗容有點疑惑有點迷糊的神情突然一凜,猛地抱住瑪蒙翻了個身。六把小刀分兩個方向交錯着扎入地面。
“Ciao.”
脖子上騎着菲爾的貝爾站在斜坡上,臉上是不甚愉悅的笑容。
“貝爾……”瑪蒙皺了皺眉頭,抱着紗容坐起來。
“嘻嘻嘻,這個小鬼吵着要見媽媽,王子只好好心地帶他來了。”貝爾把抓着他頭髮抽抽嗒嗒的小鬼從脖子上提出來,拎到面前。
“紗容媽媽……”菲爾可憐兮兮地伸着兩隻小手要抱抱。
“怎麼了?”紗容接過菲爾,給他擦擦髒兮兮的臉蛋。
菲爾一臉幽怨地回頭看了一眼,然後拉起自己的衣服露出小肚腩:
“貝爾爸爸放狗咬我……”
白嫩嫩的肚子上印着一小排猩紅的尖牙印。
“笨蛋,是嵐貂不是狗。”貝爾不客氣地伸手敲了敲菲爾的頭。
“……”放嵐貂欺負小孩,把人家弄哭了還好意思說好心帶他來找媽媽……
貝爾菲戈爾你真是越來越不入流了——紗容鄙視的眼神如是說。
“是他自己要騎嵐貂的,不關我的事。”貝爾聳肩,順便撓撓不知何時出匣的圍在脖子上的嵐貂的下巴,“對吧,嵐貂。”
“嘻嘻嘻~”嵐貂發出一小串細膩的笑聲。
“……”紗容安慰地摸摸菲爾的頭。
“菲爾,你剛纔叫貝爾什麼?”一邊的瑪蒙不知何時退掉了幻術,聲調恢復成那種讓人聯想到面癱臉的死人調。
“唔……貝爾爸爸?怎麼了?瑪蒙叔叔?”菲爾揉了揉紅紅的眼睛。
“沒什麼,”沒有看貝爾不小心泄露的燦爛,瑪蒙露出淺淡到分辨不出的微笑,“【叔叔】有準備禮物給你。”
“納尼?”
暫時忘記了肚子上的傷痛的小王子一臉期待地爬上紗容的肩膀。
“等我一會。”瑪蒙對紗容微笑示意,然後抱着菲爾進了房間,又轉到另一個隔間去了。
紗容走進臥室的時候,貝爾也跟着入內。
不一會兒門打開,菲爾興沖沖地衝了出來。
“紗容媽媽,你看小王子的新武器哦!”細長的大頭針別在像是小包子的手上,針頭上是溫潤的珍珠。“還有哦還有別的款式!”
菲爾將抱在胳膊彎裡的木盒打開,露出裡面一排的長針,鑄造出精細花紋的針頭或鑲嵌着水晶或者鑽石,閃閃發亮。
“……”當武器的話這是不是太扎眼了一點,用來暗殺的話就不太靠譜了,針頭這麼閃很容易暴露行動。而針作爲武器的隱蔽性這個優點也喪失了。
不過反正也沒打算讓菲爾當殺手,紗容很給面子的點頭:“很漂亮。”
“是瑪蒙爸爸送給我的。”菲爾像小狗一樣蹭着從裡屋走出來的瑪蒙的腿。
“喜歡就好。”瑪蒙蹲下身摸摸菲爾的頭,嘴角露出淡淡的笑。
貝爾:“……”這個小肚雞腸的男人!菲爾那個小笨蛋這麼容易就被收買了嗎虧他還是小王子!幾枚針王子我還買不起嗎混蛋!居然給我胳膊肘往外拐!
“瑪蒙,你怎麼了?又痛了嗎?”
一邊的瑪蒙突然身體緊繃,抓住櫃角的手用力到手指發白。
紗容有些無措地拍着瑪蒙的背,淡淡的隱憂蟄伏眉頭。
“……我沒事。”瑪蒙努力用細微顫抖的脣露出微笑,額頭上的冷汗卻順着臉龐滾落。
“嘻嘻嘻,還不是你來的太頻繁,把外面的射線帶了進來導致他病情惡化。”一邊的貝爾好整以暇地露出笑容。
紗容的手頓了頓。
“……貝爾。”瑪蒙低沉的聲音像是從厚重的門後的黑暗中傳來,帶着實體化的隱怒。
貝爾抿了抿嘴角,兩個人的眼睛都被掩蓋,然而對視之間迸發的火花卻似乎在空氣裡噼裡啪啦地燃燒。
菲爾看了看這邊又看了看那邊,害怕地抱住紗容的腿一動不動。
“菲爾,我們走吧。”已經躲到這種不見天日的地方卻還要生病受折磨原來是因爲自己的緣故嗎……
“等等!”瑪蒙有些慌亂地抓住身邊人的手腕,泄露了原本壓抑的痛苦喘息,“我……不是那樣的……我……”找不出可以留下她的理由,瑪蒙討厭自己的笨拙。深深厭惡的情緒像是放大鏡將身體的疼痛也擴大無數倍,瑪蒙忍不住彎下腰,疼痛得視線模糊,疼痛地忍不住伸手緊緊摳住自己的手臂。
“Mon醬?”
試探的呼喚從頭頂傳來,瑪蒙一隻手撐着身子坐起來發現自己躺在牀上,而紗容則跪坐在一邊。她的手腕還被他緊緊攥在手裡,一圈紅色印記隱隱泛紫。
“抱歉。”瑪蒙忙鬆開手。
“沒事就好。”紗容不在意地淡淡道,幫瑪蒙拉了拉被子,“你休息一會,記得吃飯。我們先出去了。”
“姆……”瑪蒙蒼白的手倉促地抓住對方的手指,爲自己突兀地動作感到尷尬,瑪蒙撇開臉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下次再來看你。”紗容頓了頓,“你的病會好的吧?”
“嗯,會的。”瑪蒙鬆開手,用輕鬆淺淡的語氣撒謊,“現在感覺好很多,都沒有之前那麼疼了。”
“那就好,等病好了我們再一起去看電影吧,這次我請你。”
角落裡的貝爾耳朵動了動。
“好。”瑪蒙說。
“走了。”紗容拉了拉角落裡捏着小刀對着大理石刻苦地畫狠狠地劃拉的貝爾的捲毛,被貝爾哀怨地瞪了一眼——唔,雖然她是看不到貝爾的眼睛,但是不知道爲什麼就是覺得被哀怨地瞪了被瞪了。
回去的整個路上貝爾一言不發,只是小刀一路上撓着牆,像是被封印在牆裡的妖怪要破牆而出似的,害得菲爾一直怕怕地埋着小腦袋。
等紗容回到房間裡,耳朵裡還繚繞着那尖銳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貝爾的怨靈在身邊陰魂不散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