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華(二)
爲了給侄女兒接風,晚上靜言姨媽做了一桌好菜。
方靜言端着碗,舉着筷子準備好好犒勞一下自己的肚子,剛瞄準一塊看起來嫩滑滑的裡脊肉,姨媽就把那肉夾起來放到莊遠碗裡去了。
“小遠啊,嚐嚐這個裡脊!我的拿手好菜!”
“謝謝阿姨!”莊遠很禮貌地道謝,將裡脊放到嘴裡仔細嚼了嚼,擡頭對姨媽笑道:“真的很好吃呢!”
莊遠長着討人喜歡的娃娃臉,笑起來圓圓的大眼睛彎成兩彎月芽,很是可愛。姨媽看着少年可愛的笑顏頓時心花怒放,不停的給他夾菜,添飯,完全忘了自己的親侄女兒,方靜言。
方靜言雖然心裡有意見,但也不好說什麼,誰讓一直盼望有個兒子的姨媽喜歡男孩子呢!
莊遠之前在車站雖然和方靜言吵的兇,得理不饒人的樣子讓人很不待見,但到了靜言姨媽家,卻像變了個人似的溫文有理起來。
方靜言仔細觀察了他的吃飯時的言行舉止,非常得體而有教養,絕對不是剛開始自己猜想的流浪兒的背景。再看他的衣服,雖然不是特別搶眼,但卻都是普通學生不敢想的一線的名牌。那麼,這個看起來家庭背景很不錯的少年爲什麼要莫名其妙地一路跟着她跑到這兒來呢?
吃完飯,藉口去接表姐,順便散步,方靜言拉着莊遠出了門。
“喂,老實坦白,你幹嘛跟着我到這兒來?”方靜言毫不客氣,開門見山。
莊遠看了她一眼,低頭踢着腳下的小石子,猶豫了一會兒,說:“我。。。我是離家出走的。。。”
“什麼?離家出走??”方靜言頓時跳了起來,“天啊!還真有人會離家出走!我這回算是見識了!”
莊遠臉刷地就紅了,他用烏溜溜的大眼睛瞪着方靜言,辯道:“離家出走有什麼丟人的!換你,還不定有這個膽量呢!”
“我是沒這個膽量,我沒膽量跟着不認識的人跑到人家裡去大吃大喝!”方靜言毫不猶豫地反擊。
莊遠原本通紅的臉刷地就白了,他張了張嘴,什麼也沒說扭頭便往靜言姨媽家的方向走去。
方靜言知道他是要回去拿了包離開,想想才覺得自己剛纔那話是說重了,便跟上去拽住他的衣袖,說:“喂。。。我不是那個意思。。”
莊遠別着頭,呼呼喘氣不說話。
“咳——我不是要趕你走。。。”方靜言覺得自己似乎傷了莊遠的自尊心,“剛纔的話,我收回!”
莊遠還是沉默着不說話,方靜言拉着他,一時間不知究竟該怎麼辦纔好。心想,我可真倒黴,本來是來避暑消災的,怎麼卻碰上這麼個彆扭的孩子啊!
又過了一會兒,方遠臉色已經平靜下來,他轉過頭小聲說:“其實還是要謝謝你的,如果不是你,我這會兒還不知道在哪裡餓着。”
“不。。。不客氣!那個,能問你個問題嗎?”
“請問。”
“你爲什麼要離家出走啊?”
莊遠擡起頭,烏黑的眼珠子上輕輕蒙上了一層淚光,“我爸爸媽媽離婚了。。。”
方靜言只覺得脊樑骨上一涼,心頭沒來的輕輕抽痛了一下。
“對不起,我。。。我不是顧意要問的。。。”
“沒關係,”莊遠帶着淚光彎起眼睛笑道:“這本來就是事實,我無力改變的事實。”
方靜言沒再說話,只與莊遠並肩在河堤上緩緩走着。
“以後怎麼辦?真要一直在外面流浪嗎?”
“。。。沒想過。”
“傻瓜,離家出走一點出不好玩。你以爲,你出走他們就不離婚了嗎?”
“至少會考慮。。。考慮一下我吧。。。”
“也許吧,但我覺得如果他們在一起根本不幸福,只是爲了孩子而強逼自己和對方在一起,不管對你,還是對他們,都並不是最好的選擇。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生活的權利,你有,你父母也有。”
“難道是我妨礙了他們?受傷的明明是我啊!”莊遠困惑地望着方靜言。
“是的。。。受傷的是你,”方靜言神色漸漸黯然,“你是他們選擇的犧牲品,也許,這就是書上所說的命運。”
第一次,方靜言發現,原來生活並不是永遠都那麼美好。即便她所處的世界是那麼寧靜美好,她身邊看不見的地方卻有着無數不可隱藏的悲傷。
“莊遠,拿出你的勇氣來!別忘了,你今年已經。。。恩,你應該有十六歲了吧?再過兩年,無需依賴任何人,你完全可以生活在自己自由的天空裡。”
莊遠愣愣地看着她,覺得眼前這個恨不能把所有勇氣和希望全掏出來給他的女孩子,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註定要在他生命最灰暗的一天,出現在他眼前。她會踩黑他的鞋,兇巴巴地跟他吵架,而後,他就像中了邪一般跟着她的腳步來到這裡,在這不知名的河水邊重新審度自己生命的意義。
方靜言的表姐蘇圓圓過完暑假就要升高三。本來沒什麼美術天賦的她,卻在高二下學期突發奇想說要考美院。家裡人經過一番打探,發現美院比一般大學更容易考些,便一致同意她的半途出家了。
蘇圓圓人如其名,長的珠圓玉潤。圓溜溜的大眼睛,圓潤潤的臉龐,連胳膊與手指頭都是圓乎乎的。本來她堪稱是蘇家第一圓眼,自從看見莊遠後,她開心地大笑道:“哈哈,終於找到一個眼睛比我還要大還要圓的人了!”
莊遠先還不好意思和她較真,但三番五次被她被笑話,還被起了個莊大圓的外號後,終於忍無可忍地爆發了。
“莊大圓,把醬黃瓜遞給我!”
“我不叫莊大圓,我叫莊遠。”
“唉呀,差不多啦!不就多個大字嘛!再說,就你那圓軲轆似的眼睛,叫莊大圓比莊遠形象多了!哈哈~~”蘇圓圓嘴裡叼着半根油條笑的前俯後仰。
“再形象也沒你的名字形象。”
“呃?什麼意思?”蘇圓圓把油條塞進嘴巴里,又喝了一大口豆漿。
莊遠轉着眼珠,上上下下看了看她笑道:“從上到下,從裡到外,無一處不圓。當真是人如其名。”
蘇圓圓卟——把豆漿噴了坐她對面的方靜言一臉,哈哈笑道:“你這小子還挺有觀察力的嘛!”
莊遠見她不怒反笑,原本撇着的嘴角倒有些訕訕的不知該做何表情。再看着被噴了一臉豆漿惱的快要跳起來的方靜言,他也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蘇圓圓一家全都幽默又風趣。每天吃完晚飯,全家人就在小院裡納涼吃西瓜。一邊吃西瓜一邊天南海北地聊着趣聞,直到滿天星華,夜深露重才各自回房去睡。天氣最熱的時候,蘇家乾脆把幾張竹涼牀擡到院子裡,在牀下點上蚊香,全家人排躺在各自的竹牀上,邊看星星邊討論寬廣無垠的宇宙和燦爛美麗的銀河。
這幾天正是酷暑,即便太陽落了山也是燥熱無比。傍晚時方靜言和莊遠奉命給院子裡的自來水籠頭接上管子,用涼水衝地。待將地上的熱氣都衝散了,便將餐廳的大桌擡到院子裡的香椿樹下。靜言姨媽將煮好的粥飯端到大桌上,蘇圓圓幫忙將其他的菜也端了出來。又取了五個初夏時醃下的鹹鴨蛋,切成勻勻的月牙瓣碼在綠花小瓷盤裡,全家人就在院子裡伴着夜來香初綻的馨香開始吃晚餐。
晚風還帶着白天的熱氣,吹在身上並不涼爽。蘇圓圓吃了一半的飯忽然跑到水管邊用涼水衝腳,邊衝邊嚷嚷着:“真是熱死人了!飯都快吃不下去了!”
方靜言伸頭看了看她的碗,根本就已經見底了,還說吃不下去!
“圓圓,你又直接用涼水衝腳!都跟你說過八百回了,會得關節炎的!以後老了有的你罪受!”姨媽雖沒制止女兒,卻又忍不住要叨叨兩句。
蘇圓圓爸爸盯着女兒的腳看了半天,像發現新大陸似地叫道:“唉呀!圓圓!你的腳好像燙過水的豬蹄哦!又白又胖的!”
莊遠被粉粉鮮鮮的鴨蛋黃給嗆了一下,心想,這下蘇圓圓肯定會生氣了吧!豈料蘇圓圓站在水池邊嘿嘿一笑,大聲說:“媽!明天我要吃黃豆悶豬蹄!”
方靜言也跟着說:“我也想吃!多擱點糖和醬油哦!”
這樣的家庭把莊遠給弄糊塗了,父母和兒女之間竟然也可以這樣相處的嗎?
吃完西瓜,洗完澡,靜言姨媽用熱水把從屋裡擡出來的四張小竹牀仔細抹了一遍,又在每張牀頭放了一小瓶風油精,鄭重宣佈:觀星大會正式開始。
因爲多了個莊遠,方靜言只得和蘇圓圓擠在一張牀上。兩人擠擠攘攘地推來推去,咯咯的低笑聲不絕於耳。蘇圓圓的爸爸和媽媽在討論白矮星的壽命,一會兒又扯到了愛因斯坦的相對論。莊遠望着深遠的星空,聽着耳邊親切歡快的交談與笑聲,覺得心裡是從未有過的寧靜。那寧靜是一種既寬又深的感動,讓他的心情,他的悲哀,他的痛苦,全部沉澱在浩瀚的宇宙之中。
第二天清晨,莊遠跟靜言姨媽說,“阿姨,我能打一個電話嗎?
“當然了!小遠,你隨便用吧,話機就在客廳裡。”
“謝謝。”
方靜言看莊遠的表情,猜想,他可能是要打電話回家。悄悄跟在他身後,躲在牆角里偷聽。
果然,莊遠撥了一串數字後,對着電話筒輕輕說了兩個字:“爸爸。。。”
莊遠走了,被一輛黑色的高極轎車給接走了。走前,他擁抱了這個家裡的每一個人,包括給他取了外號的蘇圓圓,並終於在走前叫了她一聲“圓圓姐。”蘇圓圓樂的不行,追着他說:“莊大圓!有空記得來玩兒啊!”
最後是方靜言,莊遠從包裡掏出一個精美的小本子,在上面認真寫下一串號碼,而後,他把本子交給方靜言說:“等你回N市,記得給我打電話。”
方靜言接過本子,點了點頭。
莊遠上了車後,還搖下車窗大聲對她喊道:“方靜言,我等你電話!”
方靜言當時是真心真意想到回去後給他打電話來着,可惜,她走前把那小本子給丟在蘇圓圓家了。等回過神來打電話去問蘇圓圓,她說早被當成草稿本用掉了!
方靜言雖然爲自己沒有履行諾言而感到很慚愧,卻又覺得也許這就是大家之間的緣份。相見是緣,盡了也就盡了,一切皆有定數。現在號碼被弄丟,只能說她和莊遠之間的友情,也就是那夏夜晚風中的一段星華,曾經快樂,曾經帶他走出迷茫與黑暗,就很好。
回N市前給爸媽打了電話,他們聽說她要回來都很開心,爸爸更說要去車站接她。電話裡,方靜言就忍不住開始跟爸爸撒嬌,要他親自買烏梅回來給她熬酸梅湯喝。方爸馬上答應了寶貝女兒的要求,丟下電話後就立刻去買烏梅了。
坐在長途車上,望着身邊空空的座位,方靜言突然就回想起那天和莊遠相遇的片段來。不由感嘆,人生的相聚相散,如浮萍水影。若干年後,她也許會忘了那個長着烏溜溜圓眼睛的少年,那少年也不會記得曾在他腳背上踩出黑印的她。
下了車,揹着包有些疲憊地走出車站,四處尋找着爸爸的身影。沒有找到爸爸,卻看到另一張熟悉的笑臉,葉子航。
“方靜言!”葉子航撥開人流向她走來,額上有密密的汗珠,臉也被曬的微微發紅。
“葉。。。子航?”方靜言有些吃驚,沒想到來接她竟然是葉子航。這些日子,她都努力不去想他,拼命地要忽略他,在重又見到他時才發現,自己那些舉動全都是無用功。已經深入骨髓的東西,不是誰可以隨便抹卻的。
葉子航不是莊遠,他不是過客。
“箱子給我。”葉子航見靜言表情呆呆的,便主動接過她手裡的行李,“兩個星期不見,你怎麼變傻了?回家的路也不認得了嗎?”
“沒。。。沒有啦。。。”
“那你爲什麼光看着我不走路呢?”
“啊?——我。。。我沒有啊。。。”方靜言紅着臉低頭往前挪步子。
“傻瓜,難道在H市中暑了?”葉子航笑着拉起她的手往相反方向走,說:“出口在那邊,你去的方向是衛生間。”
方靜言大窘,恨不能挖個地洞鑽進去。心裡又有一種很奇特的感覺,葉子航這樣自然而然地牽着她在人羣中穿梭,她只覺得自己像一片又輕又薄的雲彩,在雲河裡輕輕飄動,身邊所有的光線與景物,都是那麼美好。葉子航的背影,如同雲河之上的暖陽,照在她身上,渡給她無窮無盡的幸福之光。
這素偶克服萬難給你送上的生日禮物哦!!
嘿嘿,親愛的小逐,生日快樂!雖然不能在你身邊爲你唱生日歌,給你點蠟燭切蛋糕,但是,偶滴心意是最最真切滴!
小逐,生日之夜你有米許下新的願望?吼吼,素不素希望在下個生日之前可以找到你的謝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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