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庚二

長庚(二)

下班高峰,出租車很難打。方靜言站在路邊等了十來分鐘,見打車無望,垂頭喪氣地往公車站走去。

剛剛走到站臺前,一輛寶藍色的車停在了自己腳邊。

什麼人開的車,技術真差。都開到路牙上來了,還好沒壓着她的腳,不然,讓他吃不了兜着走。本想發火來着,但想到晚上有燉梨子吃,心情好也就懶得和別人計較。正想大度地轉身走開,那車窗卻搖了下來。

“靜言!”莊遠從車裡伸出頭。

方靜言一愣,腦袋嗡嗡作響。想要轉身走開,終是覺得逃一時逃不了一世,便帶着公式化的微笑着跟他打招呼:“莊總!”

莊遠聽她這麼叫自己,不由苦笑。

“生氣了?”莊遠從車上走下來。

“生氣?”方靜言往後站了一些,說:“莊總真會說笑,我生什麼氣!”

“沒生氣幹嘛裝不認得?”

方靜言擡起頭看了他一會兒,說:“是不認得了,都變了。”

莊遠哼了一聲說:“你還好意思說?是誰一聲不吭就人間蒸發的?”

方靜言語結。

“方靜言!你還真是狠的下心啊!”莊遠有些恨恨地說,“知道我從英國回來找不到你是什麼心情嗎?”

方靜言扭頭望向天邊越來越亮的長庚星,難道她真的是個狠心的人?葉子航這麼說,莊遠也這麼說。

“你逼的。。。”她喃喃道,“你總是逼着我,我。。。我。。。我的車來了,拜拜。”

她逃也似地奔上公車。

“逃什麼?”莊遠在她聲後冷笑,“你逃的過今天,能逃的過明天嗎?”

方靜言隔着車窗玻璃與莊遠對視。

車怎麼還不開呢?

繼續對視。

過了好一會兒,方靜言都以爲公交車是不是拋錨了,司機在前大罵起來,“誰把車停在公交車道上了?違規停車也違的太離譜了!交警呢?交警都死哪兒去了?”

方靜言望着公交車正前方停着的藍色保時捷,拉開車窗,跟莊遠招了招手。

見方靜言跟自己招手,莊遠還以爲自己是看花了眼。

使勁揉眼瞅了會兒,確定是方靜言在招喚他,心跳加速地往車窗邊走去。

“叫我幹嘛?”惡聲惡氣地掩飾自己的臉紅心跳。

“莊總,你那車停在前面不動,我今天晚上都回不了家。”方靜言伸手指了指前方莊遠的坐騎說。

“呃?啊~~~”莊遠順着方靜言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個交警騎着摩托已經停在他的車旁,正用小本本寫什麼。

“不要開罰單啊!!”莊遠叫着往愛車奔去。

方靜言坐在車上忍了半天,終於忍不住捂着嘴大笑起來。

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這麼嚴肅的場景,這麼難堪的重逢,竟然會因爲莊大少的違章停車而變成一幕搞笑劇。

莊遠的保時捷在交警同志的指揮下被開到路邊接受處罰。方靜言在公交車從莊遠身邊開過時,扭頭給他一個甜甜的微笑,順便還揮了揮手。

莊遠下午在辦公室裡的冷靜傲慢全不見了,只能氣的抱着胳膊在原地撓頭。

反光鏡裡莊遠的身影越來越遠,漸漸變成小小一點。

方靜言禁不住回想起初次與他相遇的時候,那個在車站裡指着自己的鼻子非要人家跟他賠理道歉的彆扭少年。

六年了,六年前的似水流年,現在想起來,就像在昨天。

真的變了嗎?呵呵,其實都沒變。

莊遠還是莊遠,方靜言還是方靜言。

葉子航也還是葉子航。

下了公交車,手冷的縮在袖子裡也依然冰涼。

誰讓她丟三拉四,又把手套忘在辦公室了呢?

縮着腦袋在路上走,在路頭賣烤紅薯的老婆婆那裡買個兩隻熱乎乎的紅薯捧在手裡取暖。烤紅薯撲鼻的香氣讓她恨不能立刻剝開來咬兩口。但想着要回家和葉子航一起分享,只能嚥着口水強忍。

方靜言埋着頭走啊走,正想象着一邊喝燉梨湯一邊吃烤紅薯的美妙滋味,在拐角處冷不丁就撞了人。

“對不起!對不起!”方靜言連連道歉,那被撞的人卻一動不動地堵在她面前。

方靜言向左挪了挪,那人也同方向地挪了挪。

方靜言又向右挪了挪,那人仍然跟着挪了挪。

咦?誠心找麻煩嗎?她有些着惱地擡頭。

“葉子航?!”方靜言又驚又喜。

葉子航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怎麼埋着頭走路,看都不看前面的情況,知道剛纔我站在什麼地方嗎?”

“啊?”方靜言有些不明所以地看他。

葉子航指了指身邊的電線杆說:“要不是我擋着,你就一頭撞這上面去啦!”

方靜言紅着臉嘿嘿笑了兩聲,獻寶似的把烤紅薯舉到他面前說:“今天我請你吃烤紅薯!”

葉子航接過又大又香的紅薯,牽起她的手說:“謝謝啊,難得你竟然忍得住沒自己先偷吃。”

“我哪有這麼饞!我一點兒偷吃的想法都沒有!!”葉子航的手真暖啊,比手套還要好。

“真的沒有?”

“沒有!一丁丁點兒都沒有!!幹嘛這麼懷疑人家?”方靜言說謊都不臉紅。

“你以前的不良記錄太多。”葉子航將她的手揣進口袋裡。要是能把人也揣在口袋裡多好,時刻貼心放着,再不擔心會弄丟。

“我有什麼不良記錄?”方靜言撅着嘴,用指甲掐葉子航的手心。

“那次我爸從揚州帶了富春茶社的各色包子,我就比你晚回了半個小時啊,結果一個都沒吃上!”葉子航很認真地開始回憶往事。“還有,你媽清明時做的青糰子,一鍋蒸出來總有十幾個吧,你抱着鍋從下午吃到晚上,生怕人和你搶似的,最後實在撐的吃不下了,纔給我吃了一個。”

方靜言的嘴巴越撅越高,心想,葉子航這傢伙果然小心眼,連這些八百年前的事都記那麼清!不就是幾個包子和青糰子嘛!

“還有,那年過年炸春捲。。。”葉子航不數不知道,一數才發現方靜言過去真是劣跡斑斑。

“咳——我說葉同學,你有完沒完啊?”方靜言掐斷他的話頭,用腦袋撞了他的肩膀一下,“這些都是真的嗎?我怎麼不記得?都你編的吧~~”

“惱羞成怒了?”葉子航見她皺着小鼻子着惱,笑道:“好,好,不說啦!再說你都快撲上來咬我了。”

他不提醒還好,這麼一提醒,方靜言立刻惡狠狠地將兩人交握的手從他大衣口袋裡掏出來,對着他的手背就是一口。

葉子航不叫痛,也不生氣。深望着手背上紅紅齒痕的樣子倒有些癡癡的。

“喂,幹嘛呢?痛的傻掉了?”方靜言搖搖他的胳膊。

誰知葉子航把手背伸到她嘴邊說:“咬的不夠深,要是咬破就好了。”

方靜言倒抽一口涼氣,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說:“你發燒了?怎麼淨說胡話?”

葉子航微微一笑,眼波流轉處無盡柔情,“你忘了嗎?殷離咬了張無忌一口,從此就忘不了他。趙敏後來也咬了張無忌一口,爲的是讓他永遠忘不了她。可見,有情意纔要咬的,你這般咬我,我心裡只覺得高興,不覺得疼。”

“你。。。你!!!”方靜言瞪着葉子航,人似被忽然而至的暖風襲過,只覺得心被說不清的情緒漲的滿滿的,只要再輕輕戳一下,就要噴涌而出。

“靜言,你喜歡我嗎?”

星光漫天,點點向人間灑落。

冬夜的深巷幽靜而溫柔。

莫名的氛圍在星光下,在深巷裡悄悄蔓延。

柔軟的枝葉攀上米黃色的圍牆,伸展出嫩綠色的葉片,葉片漸漸濃密,綿延成一片濃郁的綠壁。片刻間,綠壁上墜滿圓滾滾的花苞,密密砸砸的花苞又在同一時刻裡綻放,深巷瞬間變成粉色的玫瑰海洋。

方靜言站在無邊無際的玫瑰花海里,在微薰的花香中,緩緩開口說:“。。。喜歡。。。”

小巷被玫瑰的美麗所淹沒。

被淹沒的還有葉子航。

“靜言,我愛你。”

坦坦然的表白,沒有任何扭捏,就如同他說,“靜言,來吃個燉梨子”一般自然。

方靜言笑着將手伸到葉子航嘴邊說:“你也咬我一口。”

葉子航笑,“是想讓我永遠忘不了你,還是想讓你自己永遠忘不了我?”

“兩個都是。”方靜言眨着眼睛伸手戳了戳他的臉頰。

葉子航握住她微涼的小手,反反覆覆地看。

方靜言臉漸漸紅了,心想,他一定是捨不得咬我呢。

正想着,葉子航忽然張口咬下去。

“唉喲!疼死我了!”方靜言幾乎跳了起來。

“葉子航!!你想把我的手咬掉下來啊?”

“是你讓我咬的。”

“那你也不用咬這麼重吧!”

“咬的重了才記的深。”

“去死!小心眼的傢伙,一定是報復我小時候沒讓你吃青糰子!”方靜言追着葉子航喊打。深巷裡的玫瑰花海如同來時一般迅速地消失,只留一片讓人回味不已的芬芳。

接下來的日子,方靜言都泡在蜜糖裡。

確切地說,是她的心泡在蜜糖裡。

她和葉子航,一度以爲一輩子也走不到一起的人,終於牽起了手,又能朝夕相對。

還有什麼比這更美好的?

葉子航對她,寵愛的不得了。真的是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口裡怕化了。雖然提起被她扔掉的四年還有點兒耿耿於懷,每每提起來都說要懲罰她的狠心,其實也就是找個機會親一口抱一下罷了。

這天晚上,吃完晚飯閒來無事,方靜言讓葉子航陪她回方宅找幾本舊書。

方靜言拖了兩個大柳藤箱出來,自己整理其中一個,另一個則交給葉子航。

兩人一邊說着小時候的趣事,一邊整理東西。

忽然葉子航捧着個本子悶不吭聲地看起來。

方靜言先沒在意,過了會覺得奇怪了,便問:“看什麼吶?這麼入神?”

葉子航擡頭衝她微微一笑,舉着手中的本子念道:“葉子航,你竟敢這樣嘲笑我!我一定要用自己的方式打倒你!我要很努力,很努力地學習,總有一天,我要讓自己的名字排在你前面,讓你羞愧!你等着!”

方靜言聽着聽着臉就變了色,她衝過去壓在葉子航身上叫道:“壞人!竟然偷看我的日記!!快還給我!”

葉子航將日記本高舉過頭,笑道:“靜言,你真是挺有豪情壯志的啊!不過,也只是在日記裡吧。。。”

方靜言揪着他的胳膊要抓那日記本,氣乎乎地嚷道:“討厭!討厭!不說我還沒想起來,一說我倒記起來你那時候是怎麼嘲笑我的了!哼!葉子航我討厭你!”

“哦?我嘲笑你?”葉子航皺着眉頭回憶,“我怎麼沒一點印象?”

“哼,初一入學後的摸底考試我考砸了,你竟然對我說‘至於你,本來就是揪着尾巴考上來的,排名之類的,不用放在心上。’”方靜言越想越氣,新仇舊恨一齊涌上心頭,“葉子航,你從小就蔑視我!”

葉子航放下舉着日記本的手,一把抱住她,有點委屈地說:“我沒有蔑視你,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

方靜言惱地拼命用拳頭砸他,“壞人!壞人!”

“喵~~”繡球不知道什麼時候從門縫裡鑽了進來,猛地躥到兩人之間,兩個人一隻貓頓時亂作一團。

“繡球快下去!”

“喵~~~~”

“啊!葉子航你摸哪兒!去死!!”

“喵~~~~”

最後,葉子航和繡球都被方靜言一巴掌給拍飛了。

方靜言最近日子過的雖然甜蜜,卻仍免不了在甜蜜裡摻點兒煩惱。

她還能煩惱什麼呢?無非是每天上班都故意和她在各種場合巧遇的莊大少。

到茶水間泡咖啡會遇見他。

到食堂吃午飯會遇見他。

到總監室陪經理彙報工作進度,會遇見他。

站到平臺上透口氣會遇到他。

下班擠公車回家,還會在公車站前遇見他。

好像除了上廁所,別的任何地方都有與他相遇的可能性。

莊遠若是真有什麼大動作也就罷了,偏偏他也並不和方靜言說什麼,還和她保持着一定的距離。

在那個距離外,避開別的人目光,拋掉所有大少爺和領導的僞裝,睜着烏黑的眼睛望着她,就只那麼有點哀傷又可憐地望着她。

烏溜溜,有點溼潤的眼神,總讓方靜言想起那年夏天在河堤上,少年彎起帶着淚光的眼睛笑道:“我爸爸媽媽要離婚了。。。這本來就是事實,我無力改變的事實。”

心會有點痛,爲那眼神,爲過去的回憶而痛。

好在快要過年了,年前的審計工作正在收尾,沒幾天她就不用再到莊氏來受煎熬。

想到這裡,方靜言不禁鬆了口氣。

看了看錶,又到了下班時間。將桌上的資料稍作整理,她關掉電腦準備回家。

今天晚上吳鴻飛約了她和葉子航吃飯,好久沒聚會了,真有些想念那個同桌呢。

正拿着包要離開,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

方靜言猶豫了一下,還是拿起了話筒。

“喂,你好!”

“。。。”

“喂,請問哪位?”

“方靜言。。。”

方靜言往桌前踉蹌了一步。

“莊。。。莊總。”

“你要下班了嗎?”莊遠的聲音低低的,聽起來沒一點活力。

“嗯,正準備走。”

“可不可以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我。。。我今晚約了人。。。”

莊遠在電話那頭靜默了一會兒,說:“那就算了。”

方靜言正想拿開話筒,莊遠卻又幽幽地說了句:“今天我生日,又是一個人吃蛋糕。”

這話落入方靜言耳朵裡,手中的話筒是怎麼都掛不下去了。

“你。。。你等一下,我馬上上來。”

方靜言掛上電話,長嘆了口氣,往內部電梯處走去。

莊遠掛上電話,悶悶的臉上如破雲而出的陽光一般,忽然燦爛起來。

從櫃子裡取了1877年產的波爾多紅酒,淺淺倒在晶瑩剔透的高腳杯裡。又將大盒子裡的水果玫瑰蛋糕小心翼翼取出,莊遠捧着蛋糕,傻傻地等待着門被敲響的一刻。

“咚咚——”門終於被敲響。

莊遠扯了扯領帶,起身按了開鎖扭,緊盯着即將打開的大門。

“生日快樂!”

“生日快樂,莊總!”

“生日快樂!!”

。。。。。。

忽然涌進的人羣,把莊遠給看愣了。

方靜言站在衆人之中,也笑着對他說:“生日快樂!”

是的,她對他說了,可不是他想要的那樣。

上市辦的所有員工幾乎都擠到了他的辦公室裡。那瓶他精心準備的波爾多紅灑被大家傳遞着喝光了,而那隻他特意訂製的水果玫瑰蛋糕,也在不知不覺中沒了蹤跡。

真是熱鬧的生日。

他二十三年來過的最熱鬧的生日。

也最痛心。

不知道什麼時候,人羣裡沒了方靜言的蹤影。

她悄悄走了,在說完生日快樂之後。

莊遠轉身望向落地玻璃窗外的世界。

在二十八樓向下看去,來來往往的車輛如同緩緩爬動的甲蟲。而人,只是螻蟻一般的小點。

即便只是螻蟻一樣的小點,他還是一眼就可以找到她。

站在公交站臺上仰首望着天際那顆金光閃閃星星的她。

新元上交錯一韶華一結局章新元下交錯二鄰居青蔥二聽雨三新元上煙波三交錯一交錯二韶華一番外之娃娃親上交錯二煙波一韶華三煙波一天窗新元上聽雨二番外之娃娃親下長庚二番外之娃娃親上韶華三交錯一聽雨二聽雨一交錯三交錯二交錯三長庚三天窗韶華一煙波二交錯一交錯三天窗鄰居煙波三煙波二番外之娃娃親上青蔥三青蔥二青蔥一煙波一鄰居煙波二新元上煙波三青蔥二長庚一鄰居結局章新元下長庚二煙波一少年天窗青蔥一交錯二聽雨二長庚二青蔥二長庚三交錯三天窗童年交錯二長庚一韶華二韶華三長庚三韶華三聽雨二童年韶華三交錯三鄰居青蔥二番外之娃娃親下長庚一聽雨二番外之娃娃親上青蔥一煙波一韶華一煙波一煙波三鄰居童年新元上鄰居交錯三番外之娃娃親上煙波三煙波二長庚二交錯三
新元上交錯一韶華一結局章新元下交錯二鄰居青蔥二聽雨三新元上煙波三交錯一交錯二韶華一番外之娃娃親上交錯二煙波一韶華三煙波一天窗新元上聽雨二番外之娃娃親下長庚二番外之娃娃親上韶華三交錯一聽雨二聽雨一交錯三交錯二交錯三長庚三天窗韶華一煙波二交錯一交錯三天窗鄰居煙波三煙波二番外之娃娃親上青蔥三青蔥二青蔥一煙波一鄰居煙波二新元上煙波三青蔥二長庚一鄰居結局章新元下長庚二煙波一少年天窗青蔥一交錯二聽雨二長庚二青蔥二長庚三交錯三天窗童年交錯二長庚一韶華二韶華三長庚三韶華三聽雨二童年韶華三交錯三鄰居青蔥二番外之娃娃親下長庚一聽雨二番外之娃娃親上青蔥一煙波一韶華一煙波一煙波三鄰居童年新元上鄰居交錯三番外之娃娃親上煙波三煙波二長庚二交錯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