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

少年

方靜言H市的新家,在市中心很高的一座樓上。二十樓,雨天幾乎可以感覺到溼重的雲霧從窗前飛掠而過。晴天,可以看的很遠,看到這個城市的最邊緣。卻在極目遠眺時覺得傷心,因爲,這不是自己的城。

在方靜言心裡,只有一座城。

因爲不喜歡在H市的新家,暑假方靜言就乾脆住在了蘇圓圓家。蘇圓圓家的大院子,院前靜靜流淌的小河,是她熟悉而喜愛的。總覺得自己只是來H市度假,而不是真的舉家遷居。

莊遠已經去了英國,在他老爸的強行押送下,極不情願地去了。走前那晚,他給方靜言打電話,翻來覆去只是念着讓方靜言給他寫信。似乎是覺得那天傍晚方靜言答應的太敷衍,害怕她又像初三時那樣把他忘在腦後。方靜言忽然覺得莊遠有些可憐,這個表面上看起來兇巴巴的男孩子,其實內心很脆弱,他那麼害怕被遺忘,遺忘是對他最大的傷害。

清晨,太陽還沒升起來時,方靜言坐在棗樹下剝毛豆。蘇圓圓家剛抱來養的小狗乖乖坐在一邊,歪着腦袋看着她剝豆殼的手指,不時擡起頭用溼漉漉的眼神看看她。方靜言向後仰了仰有些痠痛的脖子,正好對上小遠圓溜溜的大眼睛。想到這隻小狗的來歷,不禁啞然失笑。

那天,她和蘇圓圓去西街閒逛,回來路過花鳥市場時看到了被拴在木樁上的小狗。蘇圓圓只望了那小狗一眼,就立刻叫道:“呀!靜言快看,這狗狗的眼睛和莊遠一模一樣啊!”雖然曉得莊遠知道了一定會氣到爆炸,方靜言還是忍不住贊同地點了頭,真的很像。

後來這隻剛剛滿月的金毛小獵犬就被買回了家,蘇圓圓給它起的名字就叫小遠。

小狗對把它從小木樁上救下抱回家,喂溫熱牛奶給它喝的方靜言有特別的好感。幾乎把她當作最親的人,天天粘在她腳後,寸步不離。

在迷茫和無助時幫助過自己的人,就會念念不忘。小狗是這樣,人也是。

所以,方靜言一邊剝毛豆一邊想,莊遠對她的喜歡,其實也和小遠一樣。她在他最無助的時候走近他,接納他,微笑着對他伸出一隻手。雖然對她來說只是舉手之勞,對於那時的莊遠,卻可能是沙漠裡的清泉,暗夜裡的光明。

這樣的一種心情,真的是喜歡嗎?

搖了搖頭,方靜言自嘲地笑了笑,想這些做什麼,究竟是怎麼樣的感情,已經不重要。莊遠對於她,只是朋友,很有緣很好的朋友。

會給他寫信的,像一個真正的老朋友一樣。

“靜言,你爸爸打電話來啦!”姨媽在裡屋大聲喊着她的名字。

“哦!來了!”方靜言放下手中剝了一半的毛豆,快步向裡屋走去。小遠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

“爸爸,你怎麼還沒去上班?”

“馬上去啊!言言,你吃早飯了沒?”

“吃過了,姨父一早就去買的新鮮豆漿回來煮粥,很香呢!”

“嘖~~~我也想吃。。。呃,說正事兒。言言,你什麼時候回家?”方爸爸的聲音嚴肅起來。

“嗯。。。我暫時不想回去,我不愛住高層。”

“爸爸想你了。”

“你下班過來看我。”

“。。。。言言,子航來了。”

“。。。。。。”方靜言握着電話,微笑的嘴角瞬間僵硬。

“言言,你不回來嗎?子航在等你。”方爸爸說話的聲音很低,父母怎麼會不知道孩子們之間的狀況。只是他們也不明白,爲什麼之前關係那麼要好的青梅,忽然就連面都不見了。

“爸。。。我。。。我今天要去圓圓姐實習的單位幫忙,沒空。”

“那明天呢?我讓子航多住幾天。”

“明天。。。也不行,我最近都得去。”

“言言!”方爸爸深嘆了口氣,剛想要再說些什麼,卻被方靜言急急打斷。

“爸,圓圓姐在叫我,我馬上要走了!有事兒晚上再說吧!再見!”說完她就把電話給掛了。

掛上電話,方靜言徵徵地望着話機,腦子裡一團混亂,只剩下一個名字——葉子航。

“靜言,你發什麼愣?”蘇圓圓走到她身後拍了拍她頭。

“沒。。。沒事兒。”

“那咱們帶小遠去河邊玩會兒吧。”

“你今天不去實習單位嗎?”

“實習結束啦!又沒錢拿,我只要把報告混到手就好了,傻瓜纔會真的去一個暑假。”

“你啊!”方靜言無奈地搖了搖頭。

兩人給小遠扣頸鍊,小遠瞪着烏黑的圓眼睛一點不掙扎。蘇圓圓滿意地摸了摸它的頭說:“小遠,你可比那個莊大圓乖巧多啦!”

小遠不理她,只是把溼潤的鼻頭蹭在方靜言掌心裡,用粉紅色的小舌頭輕輕舔着。

“喂,你可是叫蘇小遠而不是方小遠耶!怎麼可以喜歡她多過我?”蘇圓圓揉着小遠身上奶黃色的軟毛,口氣有些哀怨,“要知道雖然是她把你從木樁上解下來,可真正付錢買你自由的人是我啊!”

“姐,你和小狗計較什麼呀!”方靜言心裡亂,牽着狗就往門口走。

蘇圓圓看了看方靜言的臉色,覺得她今天有些不對勁,便不再多言。

蘇圓圓表面上看起來大大咧咧,其實有個非常聰明的腦袋。在蘇家,她號稱是看起來最傻,卻最有智慧的人。她兩個看起來很聰明伶俐的堂姐一度很不服氣,但在多年後,都不得不低頭承認。

這次方靜言來住,她一早就看出她有心事。但靜言不說,她也不點破。有些事情,即使是最親的姐妹,也不能唐突開口,該說的時候,她也絕不會閉口不談。這其間的分寸很難把握,她在等機會。

太陽升起來後,河邊的風不再涼爽。蘇小遠熱的吐着舌頭喘氣,嘰嘰歪歪咬着方靜言的涼鞋邊兒讓她抱。

方靜言抱起小遠,對蘇圓圓說:“姐,回去吧。”

蘇圓圓正用柳條編帽子,她將編了一半的柳條圈套在小遠脖子上,笑着點了頭說:“好啊!咱們回家喝冰鎮山楂茶!我昨晚還在裡面灑了桂花哦!”

“真的嗎?那我要喝兩碗。”

“嘻嘻,就知道你會喜歡。”

和蘇圓圓在一起,你永遠都會被她的無憂和快樂感染。方靜言與她並肩而行,討論着下午要帶小遠去獸醫站打預防針。蘇圓圓作勢用手指戳小遠圓滾滾的小屁股,小遠扭着屁股在方靜言懷裡打滾,兩人一路笑着回家,推開院門。

陽光穿過棗樹細密的葉間落在少年身上,淡淡金色的光影,在微風吹過時,被搖晃成細碎的光點。

少年坐在棗樹下剝着嫩綠色的新鮮毛豆,一顆顆,極認真地將豆子從豆莢中剝出,修長的手指已被染上毛豆淡淡的草綠,鼻尖上滲着晶瑩細密的汗珠。一隻胖乎乎的大貓趴在他腳邊,將圓潤的下巴頦擱在少年腳背上,懶懶地睜着一隻翠玉般的貓眼。

聽到院門被推開的聲音,少年擡起頭來,用左手背輕輕抹去額上的汗,定定地望着門口的方靜言,然後綻出一朵微笑,眉毛和眼睛都笑的彎彎的,如同很多年前的某個下雪天,方靜言爲他堆的那個雪人一般。他從小竹椅上站起身來,輕聲說:“方靜言。。。”

這樣一幅畫面,在以後的許多年裡,都如夢境一般出現在方靜言睡夢中。她遠遠望着樹陰下的少年,眼淚一顆顆落下,直到最後泣不成聲,從夢裡哭醒。

方靜言當時的反應在蘇圓圓看來,大有問題。她站在一邊略觀察,立刻就斷定,眼前這個斯文俊朗的少年,便是表妹的心結所在。

“葉。。。子航,你怎麼。。。怎麼來了?”方靜言抱着小遠,語無倫次。

葉子航?蘇圓圓腦子裡靈光閃過,眼前頓時一片雪亮。她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這出衆的少年,心裡笑道,原來這就是姨媽姨父常常提起的葉子航啊!不愧是被方家認定的未來女婿,隨隨便便坐那剝個毛豆,都可以剝的那麼豔光四射。可憐的莊大圓兒,本來還爲他抱不平,覺得姨媽姨父太過專斷,這會兒,她都覺得眼前的少年和靜言纔是絕配。她這邊在心裡自顧自地胡思亂想笑成一團,那邊卻是冰凍一般凝固在夏陽中的兩人。

“繡球。。。繡球說它想你了。”葉子航靜了一會兒,將半睡半醒的繡球抱了起來,對方靜言說。

見方靜言愣愣地不說話,蘇圓圓醒過味兒來,發現氣氛很怪,自己不出來打圓場是不行了,便笑着地走到葉子航身邊說:“是靜言的同學嗎?我媽怎麼讓你坐這兒啊,快去客廳裡坐吧!”

葉子航這才發現她的存在,對她點了點頭,笑道:“是我自己要坐這兒的,阿姨一直讓我去廳裡坐。”

“靜言,你還傻愣着站在門口乾嘛?還不快進屋去給客人倒茶?”

方靜言低低答應了一聲,走到葉子航身邊說:“進去吧,有冰鎮的山楂茶。”

方家搬走時,把繡球留在了那個大院裡,由葉家繼續養着。

繡球在葉子航懷裡看到方靜言,激動地扭着胖胖的身子,喵喵叫個不停。發現方靜言懷裡抱着小遠,立刻對小遠發出不友好的呼嚕聲。小遠還是小狗,哪裡是繡球這樣老貓的對手,被它瞪的瑟瑟發抖。

方靜言看着在葉子航懷裡氣的鬍鬚都翹起來的繡球,心裡酸酸的。她將小遠交給蘇圓圓,默默接過胖繡球,嘆息着用手撫過繡球拱起來的脊背。繡球則全然不顧自己是十多歲老貓的身份,咪咪嗚嗚在方靜言懷裡撒嬌。

透明玻璃杯裡盛着琥珀色的山楂茶,幾朵小小的桂花在茶裡浮浮沉沉。

廳裡很靜,蘇圓圓找藉口把靜言姨媽拉了出去,只留方靜言和葉子航兩人單獨呆在客廳裡。

“靜言,”葉子航手指捏着凝着薄薄水氣的玻璃杯,指尖冷涼。“我們談談好嗎?”

方靜言抓起杯子,一口將冰鎮了一夜的山楂茶喝下,低眉望着空杯說:“我們要談什麼?我們只是搬了家的鄰居。”茶水真的很冰,冰的她肺都痛了。

“方靜言!”葉子航額上隱約有青筋暴了起來,“你——!”他平了口氣,緩緩道:“是不是我有什麼地方做的不對,你生我氣了?”

方靜言依舊垂着頭,她搖了搖腦袋,說:“沒有,我沒生氣。葉子航,以前因爲住的近,我們又在一個班,好像關係也自然就近些。其實,我們也就只是普通鄰居和同學,現在我家搬了,我也有新的朋友。很快大學開了學,我們各自也都會有更多的新同學和朋友。所以,你不必看那麼重的。。。見了面,點頭打個招呼,我們。。。這樣就可以了。”

方靜言不敢擡頭,她嘴裡這麼言不由衷地說着最刻薄的話,心卻像在滾燙的油鍋煎着一般。她只能將他推開,推的遠遠的。她怎麼能,怎麼能忘記丹丹而理直氣壯的和葉子航在一起。他。。。他是丹丹喜歡的人呵!

耳邊是葉子航重重的呼吸聲,他一定在竭力抑制着什麼。

過了許久,葉子航沉着聲說:“方靜言,你說謊!我不相信你心裡真的這麼想。”

方靜言沒想到葉子航不但沒一怒之下拂袖而去,反而不相信她的話。心下不禁慌了起來。正好小遠用頭頂着門爬了進來,避着繡球偷偷摸摸蹭到方靜言腳邊。

方靜言低頭看了小遠一眼,將它抱在懷裡,對葉子航說:“知道它叫什麼名字嗎?”

葉子航只是沉了眼神盯着她。

“它叫小遠。是莊遠去英國之前送我的。”方靜言強笑着捏了捏小遠的爪子,“你看它的眼睛,是不是和莊遠長的很像?”

葉子航的臉驀地蒼白了。

“莊遠來過?”

“是啊。。。他在這兒住了一個多星期。。。”方靜言根本不敢看葉子航的眼睛,只得把頭埋在小遠毛茸茸的頸脖間。

等她再擡起頭來時,桌邊只剩一杯未曾動過的山楂茶。她跌跌撞撞走到窗口向外望去,葉子航的身影正消失在大門處,繡球晃着胖胖的身子一路小跑跟在他腳後。

好了,終於真的結束了。

她與葉子航之間,從此便成陌路。

以他的性格,不會再看她一眼。

趴在窗棱上,方靜言哭的天昏地暗。真的把話說絕了,事做絕了,她的世界也崩塌了。

蘇圓圓看見她時,她靠在牆邊,臉上滿是淚痕,眼睛裡卻再也流不出一滴淚來。人似已是哭的傻了。

葉子航默默走在河邊,神色黯然。

繡球跟在他腳邊,喵喵叫着。

“你回去,別跟着我。我不養你了。”他定了腳步對繡球說。

“喵喵~~~”繡球似乎感覺到兩個小主人之間發生了什麼,有些悲傷地用背蹭着葉子航的腿。似乎在說,別生氣。。。別生氣。。。

“你是她的貓,她跟我劃清界線了,我自然不能再養你。。。。”葉子航狠了心,輕輕將腿邊的繡球踢了開去。

“喵~喵~~”繡球叫的更加悽慘,在草地上滾了幾個身,依舊撲在葉子航腿邊,討好地蹭着。

葉子航咬了咬牙,拔腿自顧自的向前走,看也不看身後的胖貓。

過了橋,河岸已遠。身後不再有喵喵的叫聲,葉子航卻又忍不住回頭去看。

沒有繡球的身影。它畢竟老了,那麼熱的天氣,它向來都是窩在家裡吹冷氣。剛纔那腳踢的也有些重,會不會是傷了它?這麼想着,人已經往回去的路上走。

還沒走出兩步,遠遠就看見一隻胖的像枕頭面包一樣的大貓,茈着毛,喘着氣,正努力往他這邊走來。

“繡球!”葉子航心疼地把胖貓抱在懷裡,他還是捨不得。

將胖貓繡球放在揹包裡,少年揹着貓悲傷地踏上歸途。

曾以爲自己和別人不一樣,以爲自己已經很成熟。

曾以爲,一切都如同數學題一般,只要在他手裡,就會變的易控而簡單。

才發現,自己太高估自己了。

少年,他不過還只是個少年。

他知道,命運不是在和他開玩笑,命運,正不可逆轉的,像刀子一般鋒利地向他襲來。

這章依舊米走出悲情的陰影...

相信我,這真的是最後一章了...

一定會開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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