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風大,不久工夫,洞中白霧漸漸消散,已看得清洞內景物。
丁玄膛目發呆,敢情洞中哪有人影?他不服氣地縱到外面四處-望,又縱回洞中,細細觀察一番。這石洞之內寬大明亮,全無別的通路。
他呆了一陣,暗忖早先因聽到洞內有聲息,但又查看不出,是以不和姬雨亭動手,故意走開,其實卻匿在山上遙望,及至姬雨亭走開。又等了一會,這才悄沒聲兒地縱下來,果然發現一個矮瘦的老頭。
然而這個老頭就像鬼怪一般,倏然消失,除非他真有遁天人地的本事,否則豈能逃出自己眼底?
他呆了一陣,轉目去看手上的信箋,摹然雙眉倒豎,面色發青。
反覆看了許久,突然怪嘯一聲,向洞外縱去,片刻間已不知所蹤。
應先青這一回可就不肯現身,那小洞中雖然窄悶一點,但卻安全不過,而且還有柔滑的獸皮作墊褥。
於是他放鬆身體,酣暢地睡上一大覺。
大約到了日暮之際,他已睡醒,張開眼睛在黑暗中思索一些事。
忽然間他蹦跳起來,“砰”地大響一聲,頭臉撞在上面的石上。
幸而他一身童子功,身體比練過鐵布衫之類的硬功還要堅硬,頭臉撞了那麼重的一下,只現出一道自印,瞬即消滅。
他並不理會碰撞着石頭之事,一掌打開塞洞岩石,跳出小洞去。
這時外面已暮色蒼茫,因此石洞中光線甚是暗淡。
應先青特長的手臂一伸,探人藏身小洞之中,把那堆獸皮拉出來。
那堆獸皮色澤雪白,又寬又長,他已拉了一大半出來,忽又迅速異常地塞回原處。
臉上變顏變色地向洞外張望一下,隨即把小洞堵好,疾躍出石洞之外。
他一出洞,便極快地躍上山頂,四面眺望,並無人影,當下鬆了一口大氣,四下找了一會,才找到一處絕佳的藏匿身形的地方,離那石洞口不過十丈左右,前面是一大叢密密的野樹,後面乃是岩石。本來容納不下一個大人,但他擅長縮骨之術,是以毫不困難地便縮人樹叢與岩石的縫隙之中。
這位老偷兒慎重異常地凝神注視着那個石洞人口,一直到夜色降臨了好久,他的目光仍然不曾離開那座石洞人口。
又等了老大一會工夫,他失望地皺皺眉,站了起身,摹然又縮回樹叢之內,睜大雙目瞧着。
星月微輝之下,只見一條人影從山下疾撲上來,縱到石洞上,便停步四下打量。
應先青認出此人正是白水堡副堡主飛蛇倪盾,心中不禁暗暗叫聲慚愧,敢情這人並非他預料中的人。同時他又發現一點,這飛蛇倪盾一身功夫,遠比以往他視察所得的要高明好多倍。
老神偷仰天暗暗冷笑,心中道:
“好啊,原來是小子你,今宵如不是老偷兒無意發現,天下英雄盡皆被你一手瞞過……”
誰知飛蛇倪盾竟不走人石洞,僅僅隱身在石壁上,如不是一直瞧着他的動作,決想不到會有個人貼立在石壁之下,動也不動。
應先青開始覺得疑惑起來,更加凝神定慮,死盯着倪盾。
只隔了片刻,山頂上忽有人影晃動,展眼間已如星隕雨瀉般飛縱下來,縱落洞口便即停住。
飛蛇倪盾走出來,向那人影躬身行禮,兩人低語數言,便一齊人洞。
頃刻便即出現,分頭揚長縱走。
口口口
應先青竄出樹叢,大大透一口氣,望一望天色,便向南方奔去。
天色纔是破曉,白水堡中已人影幢幢,來來往往。在那座高樓最下一層的大廳中,筵開數席,燈燭輝煌。
樓外的廣場上也開了十餘席,四面火炬高擎,照得周圍亮如白晝。
不論是大廳內或廳外的氣氛,都顯得甚爲嚴肅沉重。誰都心裡明白今日中午過後,便可以決定武林的形勢。
在白水堡內的人,全是黑道中的人物,自然希望他們的盟主天罡手楊迅能夠趁此一舉,定下江山。
廳內只有四席,每一席的人數都不多,完全是黑道上極負盛名之輩。
當中的一席是楊迅父女以及西塞野叟聞昌,奪命銀蟬方秉,百丈飛輪馬封,黃河一霸石磊等六人,尚有兩個虛位。
左邊的一席是端木公子及他手下四人,加上呂雄飛和飛蛇倪盾,右面的一席則是惡屠夫郝衡陪着六七個客人。再還有一席則多半是本堡的人,如鐵算盤尹尉及五路管領等。
楊迅顯得毫不在乎地和聞昌等人談笑風生,神態自若,確有黑道盟主的氣概。
堡內一片寂靜,堡門處除了比平時多了一面大鼓之外,也沒有一點特別之處。
忽見四個人在迷濛曉色中向白水堡走來,當中的兩人均是身穿黃衫。其中一個是面貌清秀的書生,另一個則大見詭異,面長而黃,襯着一身黃衫,更覺得蠟黃。頭上戴着金箍,頭髮技垂,活像佛門中的行者。
除了這兩人之外,最左方的一個,身穿黑色緊身勁裝,紫面膛,鼻高如鷹,雙目炯炯有神。
最右邊的一個身量中等,年紀約在五旬上下,長得顴高額突,鼻子卻又扁又大,相貌醜陋。可是那對眼睛骨碌碌轉個不停,顯然此人乃是一肚子詭謀之輩。他也一身黑衣,和左邊的黑衣漢子正好配上,四個人變成黃黑分明的兩對。
這四人踏過吊橋,立刻有人出迎。
黃衣書生大模大樣地道:
“煩你通報楊堡主,說是大荒山門下了玄及呼延烈不速而至,有意瞻仰風采……”
這黃衣書生丁玄口中“大荒山”三字,當真有震懾武林的威勢。
白水堡出迎的人抱拳恭敬地道:
“小的這就飛報,貴客請稍候片刻……”
說罷,轉身如飛進去。
那個年紀較老的黑衣人道:
“大荒山聲名震天下,至此益感威名不虛,在下敢打賭楊堡主必定親自率衆出迎!”
左邊的黑衣壯漢道:
“那還用說,在下等真是三生有幸,得以追附驥尾,同沐光采黃衣書生丁玄和那行者模樣的呼延烈兩人聽了心中都極受用,面上現出微笑。
楊迅在酒席中聽了手下報告,突然一震,神色倉邃地站起來。
西塞野叟聞昌等四人,從來未見識過楊迅的本領,只因昔年均被笑書生金鳳翔在數招之內製服,當場答允異日金鳳翔的師弟天罡手楊迅舉事之時,必來扶助。因此楊迅輕輕易易登上天下綠林盟主的寶座。
此時聞昌一見楊迅倉惶之態,肚中忍不住冷笑一聲,眸子一轉,只見方秉、馬封、石磊等三人,眼中無不露出奇異的光芒,心知他們也像自己,乃是衝着金鳳翔而擁助楊迅,是以此刻見楊迅失態,觸動了桀傲本性。眼中已流露出輕視之意。
當下哈哈一笑,道:
“連大荒山的人也來了,足見盟主威名傳播四海。老朽願隨盟主出迎這幾位高人!”
天罡手楊迅瞬即恢復平日的陰鷙威煞態度,徐徐道:
“大荒山遠處西睡之外,素來不人江湖,這四人忽然不速而至,不知來意如何!不過楊某必須親自出迎,諸位如有興,不妨一同步出堡門瞧瞧……”
席上的人紛紛起立,跟着楊迅父女走出大廳。
口口口
廳外十餘席上近百位綠林好漢,見盟主等一齊出來,都料知必有事故,個個望着楊迅。
楊迅沉聲道:
“各位放量多飲一杯,兄弟目下要出堡會見幾位朋友,他們如若肯賞臉進堡,兄弟再替各位介紹”
那些黑道人物個個閱歷甚豐,情知比起大廳內的人,地位相差甚多,還夠不上跟隨盟主出迎貴客,便都端坐不動。
楊迅父女領頭走出堡門,只見兩個黑衣人分侍一旁,當中站着兩個身披黃衫的人,登時知道這當中的兩人,必是大荒山門下的丁玄和呼延烈無疑。
丁玄雙目掃過楊迅,然後落在楊小璇面上,忽地一怔,竟凝住不動。
楊迅一言不發,目光矍鑠地注視着黃衣書生丁玄,雙方都沒有做聲。
所有的人注意力都集中在楊迅父女和丁玄身上,誰都沒有注意到那紫面膛的黑衣壯漢,也是凝視着楊小璇,眨也不眨。
飛蛇倪盾極爲奇怪楊迅何故如此失態,趕緊過去推一推適才進堡報告的手下。
那漢子會意,大聲道:
“敬稟堡主,這兩位便是大荒山來的貴客……”
楊迅立刻長笑一聲,上前兩步,把女兒擋在背後。
黃衣書生丁玄這時才把眼光移回楊迅面上,只聽楊迅朗聲道:
“兄弟便是楊迅,久已心儀大荒山龐老前輩絕藝蓋世,諸位今朝光臨敝堡,不勝榮幸”
黃衣書生丁玄淡淡一笑,道:
“兄弟聞聽楊堡主乃是崇明島嚴老前輩的高弟,因嚴老前輩與家師一齊名列三老之內,故此不揣冒昧,趨堡晉謁……哦,這個是敝師弟呼延烈,這位是林瑜兄……”
他跟着指着那紫面膛壯漢道:
“這位是狄繼兄,他們兩位都是西隆道上的朋友……”
楊迅雖然未聽過這林、狄兩人之名,但他們既與丁玄等同來,諒必不是庸手,便抱拳連道久仰。
之後把女兒以及西塞野叟聞昌等-一介紹過,然後一道向堡內走進。
丁玄邊走邊道:
“兄弟適才見到令媛,因與兄弟昔年認識的一位姑娘極爲相似,是以略有失態,還祈盟主見諒”
楊迅哈哈一笑,道:
“丁兄好說了,剛纔兄弟也覺得丁兄極爲面熟,是以多看幾眼。丁兄如不見怪,兄弟深感萬幸……”
邊說邊走,一會兒已走到樓前,席上近百位綠林之豪都站起身,楊迅向衆人介紹了玄。呼延烈的來歷,便讓丁玄等進廳人席。
穿黑衣的林瑜和狄繼兩人一直跟着丁玄呼延烈等兩人,因此便同在當中一席落坐。
主客互敬了一杯之後,丁玄眉頭一皺,忽地又淡淡一笑。
天罡手楊迅看在眼內,忽然無端端遙瞥倪盾一眼,倪盾立即匆匆出廳。
楊迅陰森森笑一下,道:
“丁兄可是嫌酒味大淡,卻不好意思說麼?”
丁玄道:
“兄弟對於酒之一道,素來外行,怎敢相嫌……不過兄弟如不解釋一下,恐怕盟主終不免要疑惑於心……兄弟先是覺得令千金極似一位故友,適才又見盟主舉杯飲酒之神態,甚爲熟悉,頗似兄弟另一位朋友。不過後來一想,天下事豈有如此湊巧,是以不覺好笑廣
天罡手楊迅笑道:
“這樣說來,我們總算有緣,丁兄請幹此一杯”
兩人幹了一杯,丁玄緩緩放下酒杯,道:“敢問盟主,天府神偷應先青可在此堡?”
口口口
此言一出,有三個人同時神色變動,第一個是天罡手楊迅,第二個是楊小璇,第三個是聖手老農邵康。
不過丁玄只能察覺同席上楊氏父女好像神色變動,卻無法遠察到聖手老農邵康。
楊迅道:
“沒有,此人雖有神偷之號,但卻不肯自認是黑道上的人,丁兄爲何問起此人?”
丁玄淡淡一笑,道:
“沒有什麼……”
目光移到楊小璇面上,忽然問道:
“貴堡可曾丟失物件?”
楊小璇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
楊迅朗聲笑道:
“丁兄真會說笑,誰敢光顧敝堡?”
但丁玄仍然凝視着楊小璇,目光漸漸變得十分陰沉凌厲。他這種舉動十分失禮,但天罡手楊迅卻假裝沒有瞧見。
廳中空氣十分沉重,端木公子突然站起身,椅子一陣暴響,已震遠數尺。
他雖不開口說話,但起立之後,一直盯着丁玄,眼中射出忿怒之光。
丁玄猛一回頭,和那端木公子打個照面,登時冷笑一聲,眉梢眼角都流露出煞氣。
擱在席上的左手五指一動,已捏住一支牙筷。
聖手老農邵康奇快絕倫地一長身,站在端木公子身前,恰好隔在當中。針風釵雨薛三娘、潛龍秦水心、火山豹子姜陽都紛紛推椅而起,虎視眈眈地瞧着丁玄。
雙方均未做聲,但情勢已是一觸即發。
主人楊迅面上陰森笑容毫未改變,大有坐觀虎鬥之意。
摹地有人一掌猛然拍在桌上,發出“砰”的一聲大響,廳中衆人轉目循聲一瞥,竟是與丁玄同來的兩個黑衣人之一,名喚狄繼。
此人鷹鼻高聳,面色發紫,相貌甚是不凡。
他二掌把衆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之後,仰天大笑一聲,道:
“兄弟來自邊陲,少有機會見識中原人物和規矩,但在我們那裡,心中如有不服,便立刻見個真章,倒也爽快,丁兄你說是也不是?”
丁玄道:
“狄兄說得一點不錯”
衆人聽了都轉目向端木公子望去,只見他猶自怒氣勃勃地遙視丁玄,看樣子他倒是想走過去,無奈被聖手老農邵康阻住。
火山豹子姜陽忿忿地吐一口唾沫,暴聲道:
“小子你充什麼人物,出來……”
黑衣漢子哼了一聲,廳中衆人忽然全都心頭一震,原來他哼這一聲,竟是露了一手上乘氣功,那哼聲鑽人衆人耳中,竟如有形之物一般,弄得大部分人都耳朵發癢。
聖手老農邵康朗聲大笑道:
“姜老二你別多言,今日是盟主全力對付外敵之時,我們能忍得的便須忍住……”
說時,伸手輕按端木公子肩頭,端木公子忿忿坐下。
楊迅一看已到打圓場的時候,便縱聲笑道:
“大家都是道上朋友,言語間難免有誤會之處,都不須放在心上,來來,楊某敬各位一杯……”
衆人紛紛舉杯,局勢立時鬆弛,丁玄道:
“敢問盟主,那幾位是什麼來歷?”
天罡手楊迅壓低聲音,道:
“那位端木公子是昔年名震天下的端木大俠的後人,他雖然又聾又啞,但聽說武功很好。另外那四人都是他的手下,武功極高,江湖上無不聞名。丁兄日後碰上他們,還是保持和氣爲佳!”
那黑衣漢子狄繼聽到楊迅說端木公子又聾又啞,虎軀一震,目光一轉,恰好碰上楊小璇的眼睛。
他立刻垂低頭,兩道眉頭卻在暗中深深鎖住。
過了片刻,廳中已恢復原來的氣氛。
口口口
笑書生金鳳翔忽然出現,後面還帶着那水明風。兩人一踏人廳中,登時鴉雀無聲。
百丈飛輪馬封和奪命銀蟬方秉自動到別的席上,騰出兩個座位。
笑書生金鳳翔那對詭異深沉的眼光掃過廳中五人面上,最後在丁玄等四人面上轉來轉去,丁玄微微含笑,毫不動容,但他師弟呼延烈和另一個黑衣人林瑜卻怔了一怔,好像迷惘了一下,隨即驚醒的光景。
楊小璇冷眼旁觀,對於那丁玄不被金鳳翔目光所動,倒不詫異。只因了玄乃是大荒山門下,那龐駝子名列邪派三老之內,自然不比等閒。可是另一個黑衣漢子狄繼也居然若無其事,便引起她的注意。
金鳳翔倒是隻注意丁玄一人,一直走人座位之內,含笑向了玄拱手道:
“聽說大荒山高人也光臨敝堡,金鳳翔雖然有事,卻也趕快來此,正是先睹爲快之意。這位想必就是丁玄兄了?”
丁玄拱手還禮,道:
“不敢,不敢,兄臺原來就是大名鼎鼎的笑書生金鳳翔,無怪風采出衆,迎異凡俗……”
楊迅跟着把呼延烈、狄繼、林瑜等人介紹過,雙方落坐舉杯而飲。
那笑書生金鳳翔竟然曾經見過大荒山龐駝子,此時殷殷問候,登時拉攏得關係甚是密切。
天罡手楊迅笑道:
“楊某從師日子較短,若非大師兄說起,竟不知龐老前輩與家師甚有淵源,人來,換一杯好酒,待我敬了兄等諸位三杯……”
楊小璇言從見到那黑衣漢子狄繼的神異之處後,便一直暗中瞧着他的一舉一動。
狄繼的眼光卻老是避向別處,從不看她一眼,但那神態卻看得出他已知道楊小璇注意着他。
不一會工夫,僕人捧了一個體積特巨的銀壺上席。楊迅親自執壺,合席斟了一杯,然後舉杯笑道:
“丁兄以及各位朋友都各處一方,天南地北,難得相聚一堂。今日一會之後,不知何時纔有這種機會,楊某忝爲主人,殊感榮幸,請一同滿飲三杯,酒薄情深,丁兄及各位務請賞臉”
他首先一飲而盡,全席的人都幹了一杯,楊迅又親自斟酒。席上衆人都是武林中高手,就算多飲幾杯,也不妨事。是以都豪氣地幹了第二杯。
楊迅又斟第三杯酒,楊小璇玉頰微酡,容光照人,美麗已極。
她瞧着父親把全席的酒杯都斟滿之後,忽然嬌聲叫道:
“爹……”
楊迅剛剛舉杯,聞聲側顧她一眼,楊小璇嬌聲道:
“女兒不飲這一杯,可使得麼?”
水明鳳站在她旁邊,笑道:
“楊姑娘不勝酒力,身形也站不穩了……”
楊迅濃眉輕輕皺一下,立即笑道:
“好吧,你是個女孩子,我想沒有人會責怪你……”
黑衣人林瑜忽然大笑道:
“這個自然……”
笑聲中手肘一掀,恰好撞在金鳳翔手肘之上。
金鳳翔手中擎着酒杯,吃他一碰,登時溢出酒來。
金鳳翔極爲詫異地瞧他一眼,沉聲道:
“林兄身手當真高明……”
林瑜滿臉惶恐地道:
“金兄千萬別怪在下失禮,實是無意冒犯……”
說時,一手替他輕拂長衫上的酒漬,一手卻把杯中之酒傾在金鳳翔杯中,口中道:
“在下先替金兄加滿一杯,以表謝罪之意……”
天罡手楊迅臉色微變,忽見金鳳翔微微點一下頭,率先舉杯道:
“敝師弟一心敬各位三杯,請大家喝完這第三杯……”
大家都舉起酒杯,才送到脣邊,狄繼突然大喝一聲,疾然轉身,只見一道白線從他助下掠過,直取他背後的楊迅。
楊迅鐵掌一綽,撈住那道白線,卻是一支牙筷。
從這支牙筷來路推測,必是有人暗中偷襲狄繼後背,吃他發覺轉身閃開。於是那支牙筷便變成疾襲楊迅。
狄繼轉身之際,手中酒杯遙向端木公子擲去,去勢極爲勁疾。
酒杯一脫手,人也跟蹤撲去。
丁玄大怒道:
“豈有此理”
一腳踢翻了酒席,直向端木公子那邊縱去。
廳中響起一片碗碟的破裂聲音,登時一陣大亂。
狄繼一縱便到了端木公於身後,那個酒杯已先被聖手老農邵康一掌劈飛。
火山豹於姜陽大吼一聲,雖然隔着小半張桌面,仍然硬撲過來,整席酒筵被他身形一撞,斜翻開去,又弄出一大片響聲。
那火山豹子姜陽人未到,掌力已隔空擊去。
狄繼隨手一掌封住,人卻退開數步,厲聲道:
“你們只識得暗算的手段麼?”
火山豹子姜陽掌力極是驚人,廳中雖然一片磁碎桌翻之聲,仍然掩不住掌風呼嘯。
但那狄繼隨手一掌,居然封住。
姜陽暴怒中忽然中止前撲之勢,口中噫一聲,向秦水心道:
“這廝的掌力生似……”
剛剛說到這裡,狄繼又厲聲道:
“姓姜的滾出來”
姜陽勃然大怒,無法忍耐,話也來不及說完,便縱出去,劈空一掌猛擊出去。
黃影一閃,丁玄已站在秋繼身側,衣袖一拂,冷冷道:
“你到別處稱雄,這兒不行”’
姜陽那麼急猛雄渾的掌力,忽然碰在千仞危崖上似的,猛然一震,退了兩步。
聖手老農邵康鎮定如常,身軀擋在端木公子之前,冷峻地道:
“姜老二停手,不可妄動!”
姜陽第二掌又碰了一個大釘子,聞言怔怔退開數步。
天罡手楊迅宛如巨鳥橫空般飛縱過來,哈哈大笑道:
“大家不要誤會,這裡面有人惡作劇……”
狄繼訝然回顧楊迅,道:
“盟主此言怎說?”
天罡手楊迅道:
“適才楊某接住那支牙筷,發覺力量極輕,別說對付武功高如秋兄之士,就是打中普通的人,也不會受傷,這不是惡作劇是什麼……”
聖手老農邵康道:
“老朽若非看在盟主面份,今日難以善罷干休!”
狄繼哼一聲,跟着丁玄走回那邊,自有下人收拾好撒得一地的碎碗匙筷等物,但那銀酒杯卻端放在楊迅的椅上,毫無損壞。
丁玄一直向那把酒壺走去,忽地一隻纖纖玉手從旁邊伸出來,把那銀壺取起,嬌聲道:
“另換一壺好酒來……”
一個下人過來把銀壺接去,人內換酒。
狄繼一看竟是楊小璇所爲,眉頭輕皺,轉眼一覷,另一個黑衣人林瑜已不知去向。
這時因兩席被掀翻,下人們正在另換兩席上來,大家都站着,是以少了那黑衣人林瑜,也無人發覺。
天罡手楊迅道:
“敝堡當日建造之時,也曾花過不少心血,各位都是來替楊某捧場的好朋友,正好趁此機會,請各位到各處參觀”
笑書生金鳳翔道:
“如此甚佳,便是爲兄也想參觀一番呢”
當下由楊迅在前面帶路,與金鳳翔兩人陪着丁玄及呼延烈兄弟,走出大廳。
出得廳外,外面的人紛紛起立離席,他們起初還以爲時間已到,這就出堡赴會。
飛蛇倪盾忙向大家宣佈是在堡中各處瞧瞧,於是有一部份人重又人席,有些卻跟隨參觀全堡。
狄繼趁人多混亂之際,倏然閃人一道門內,隨即疾向內奔,穿過門戶,毫不猶疑,倒似道路甚熟。
眨眼間他已奔人一個僻靜的偏院之內,舉頭一望院牆,正要縱上去。
摹地風聲颯然,一條人影飛落院中。
狄繼矍然側顧,那條人影落地現身,竟是豔如桃李,冷若冰霜的楊小璇。
她寒着美麗的面龐,宛如罩着一層冰霜般嚴冷,雙眸灼灼,凝視着狄繼。
狄繼拱拱手,勉強笑一下,道:
“多謝楊姑娘適才示意,在下幸而從今尊酒杯逃出性命……”
她冷冷道:
“我爲何要救你?”
這話似是問他,又像詢問自己。
狄繼怔一下,想來他心中也有同樣疑惑,是以不出一聲,凝目瞧着眼前那國色天香的美人。
“現在我告訴你一件事……”
她說,同時把眼光移向朝陽絢麗的天空。
狄繼拱手道:
“楊姑娘對在下有救命之恩,有什麼事儘管吩咐,在下洗耳恭聽!”
她道:
“你和你的同伴,從現在起,立刻遠走高飛,以後不許再踏人江南地面!”
“我的同伴?不許踏入江南?……”
狄繼迷惑異常地瞧着她,哺哺複述她的話。
“不錯,你必定要問我憑什麼要你們這樣做,我現下告訴你,以前一切都撇開不說,就憑剛纔我救了你們一命,請你們離開吧
她說到後來,聲音已軟下來,幾乎已近似哀求。
狄繼真有點心動意搖的樣子,忙忙把眼光移開,不敢再看見她的花容月貌。
他仰天長長吐一口氣,緩緩道:
“你所說的你們,可是指我和丁玄?”
楊小璇一直都不再望他,道:
“你何須用言語支吾,我指的當然是……是……那穿黑衣的林瑜……”
她歇一下,又幽幽道:
“走吧,大江以北地方遼闊,足夠供你們大展身手,何必一定要在這江南的茅山之麓呢?”
狄繼定一定神,道:
“姑娘的話,恕在下不大明白!”
楊小璇幽然嘆口氣,垂頭道:
“你不肯走麼?”
他道:
“在下實是不明姑娘話中玄機!”
她倏然擡目看他,見他沒有看自己,便悽惋地道:
“你如果不肯,我也沒有辦法。但假如你肯回心轉意,立即遠走高飛,我一輩子都感激你……”
她伸出玉手,拉住對方的臂膀,姿態極爲可憐動人。
口口口
狄繼沉默半晌,忽然問道:
“你當真姓楊麼?”
她訝然道:
“當然姓楊!”
“最好真個姓楊,但我卻以爲不是……”
她仍然拉住他的手臂,道:
“你的話很奇怪……”
“我不能離開,因爲你不姓楊,而我也不姓狄”
“那麼你姓什麼?我姓什麼?”
她問的時候,雖在焦急悲悽的心情中,卻也覺得這種問法太過可笑,世上哪有這樣的問話?
狄繼道:
“我姓……”
忽然頓住,跟着卻話中有話地道:
“你姓李,不是姓楊!”
楊小璇冷笑一聲,道:
“李瓊才姓李,我姓楊,我是楊小璇,你別糊塗了……”
狄繼道:
“你扯得太遠了,我極希望你真姓楊,哎”
哎了一聲之後,全身發軟地向楊小璇身上靠去。
楊小璇把他拉到牆邊,讓他靠着牆,然後道:
“你還未試過我的蘭花手閉穴的滋味,現在覺得怎樣?”
她不等對方回答,又道:
“你到底走不走?如果肯離開江南,我把你放開!”
他無力地靠在牆上,不出一聲,歇了一會,才緩緩道:
“你是最陰險的女孩子,就像你的父親一樣,在黑道中也是以陰險毒辣著名……”
他本還要說下去,但對方王指一緊,登時扣得他氣促心跳,因此無法再罵她。
“罵得真好!”
她說,眼中現出悲憤之色!
“我不該愛上替我父親奔走執役的手下,當日刑室之門緊閉時,我不該借那龍魂古劍讓他能夠逃生。還有……”
她憤恨地說下去,手指不覺鬆了一點。
“還有在那紅船上,我不該放那忘恩負義之徒逃走。說到今日,我更不該點破酒中有毒之事,哈……哈……天啊……”
她不知是哭是笑,仰天叫了一聲,突然道:
“幸得老天幫忙,那忘恩負義之人的性命仍然在我手中……”
狄繼“噓”一聲,道:
“你別叫嚷,把堡中的人驚動”
楊小璇憤然道:
“到這個時刻,還怕驚動別人麼?”
口口口
她把他拉到一間房中,命他洗臉,盆中盛的竟是白醋。
狄繼單用一隻手洗面,一忽兒工夫,便露出本來面目。
但見他目如朗星,劍眉斜飛,麪皮白淨,英俊無比,正是那王坤(即歐劍川)
他用衣袖胡亂抹乾淨面上的白醋,長長透一口氣,道:
“很久已沒有現出本來面目了,現在覺得真舒服……”
他向楊小璇瀟灑地笑一下,又道:
“我們坐下來再談如何?”
她沉着臉,冷冰冰地道:
“誰跟你談?”
歐劍川聳聳肩,道:
“你不談也沒關係,但千萬慢一點下手,我有非常重要的話告訴你……你既不反對,我就談下去。我已知道雪人之謎,這件事對你十分重要,但等一會再講。先說你我之間,你說有恩於我,這一點我還有能力報恩,所以並不要緊。至於你的行爲不檢,見異思遷種種壞處,我也不願再提。反正我已看破了這個世上的事,什麼都靠不住,因此只等我父仇師恩兩皆報訖,便永遠不會踏人江南……”
楊小璇眼中涌出眼淚,恨聲道:
“我有什麼見異思遷?你說,你說……”
歐劍川虎目一睜,碧光暴射,厲聲道:
“那麼我的星郎琴呢?到哪裡去了?”
楊小璇此刻纔想通了他竟然誤會自己和那又聾又啞的端木公子要好,”正要分辯。
猛然想到當日在紅船之上,他親眼見到自己和端木公子相處一室,記得其時因自己心情激動,竟讓端木公子握住自己的手……這種情形,已被他看在眼中,此時哪能分辯的清楚。
加上那面星郎琴尚在端木公子手中,也是鐵一般的事實。
這是因爲端木公子平生一點聲音都聽不到,只有星郎琴的聲音,能夠聽見。
自己因歐劍川負心,這面星郎琴若在手中,定然把它擊毀,是以索性給了端木公於。
這些往事和隱情不但一時說不清楚,就算說得清楚,她也不願解釋。
歐劍川冷哼一聲,浮起含有深意的笑容。
楊小璇道:
“你還敢說我,那麼李瓊呢?那個該死的牡丹呢?哼,你們摟抱的真熱絡啊……”
他面色一變,道:
“這就是你迎新忘舊的理由了,是不是?早知你是這樣的女人,當日我真不該把呂雄飛的徒弟姜鈞殺死……”
她冷冷道:
“你把我侮辱夠了沒有?”
一面說着,一面指上加力,只見歐劍川眉頭漸皺,身形也微微搖晃。便又稍稍鬆開,道:
“我想這一回我定能恨得起心腸把你殺死……”
歐劍川嘿嘿冷笑道:
“這個自然,李瓊之事是我自己說的,有沒有這回事尚成問題。至於那牡丹,更在紅船見你之後,這些理由……嘿……嘿……一個人到完全沒有面子,裝假不得之後,還狠不起心腸麼
這時,楊小璇一肚子悲憤冤屈,都化爲怨恨,猛可運集全身真力,聚在五指指尖。
歐劍川喝道:
“且慢下手”
“你怕死麼?”
她嘲諷地問。
“我歐劍川雖不材,但生死的事,還不致於放在心上,況且你未必能夠弄死我……”
他歇一下,接着道:
“關於茅山中的雪人,我已經查得明白,乃是人類喬扮。這個人是誰,你做夢也想不到,嘿……嘿……就是你的父親天罡手楊迅!”
口口口
楊小璇怔一下,立刻一巴掌打過去,正好打在歐劍川右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你真是天下間最無賴的人!”
她恨聲罵道:
“虧你說得出這種誣陷捏造的話……”
歐劍川方要說話,嘴巴一動,楊小璇又打了他一個大嘴巴子,打得他虎目中碧光暴射,怒髮衝冠。
但不知是因爲楊小璇扣住他的穴道的緣故,抑是他強行忍住,眼中碧光瞬息間便消失不見。
楊小璇厲聲道:
“不准你說話,你再敢侮辱我爹爹,今日教你死不得活不得!”
她狠狠地把他撳在牆角,怒目瞪着他。
歐劍川也睜大眼睛,和她對着。
楊小璇幾次三番想發出真力,把那俊美的年青人震死,但不知怎地,老是發不出真力。
直到這時,她才明白自己竟是多麼愛他,而她也知道,只要他有一點點可以假借的理由,她必定毫不猶疑地饒恕了他。寧可自己終身抱恨,躲到荒無人跡的深山大澤,或者是佛道門中,寂寞淒涼地渡過餘生……
但她想不出任何藉口理由可以放掉這傢伙,同時近些日子來,她飽受刺激,性情大有改變……
她突然閉上眼睛,右手仍然扣着他臂上穴道,左掌運功聚力,以重手法向歐劍川擊去。
這一掌結結實實地擊在歐劍川胸口,只聽“蓬”的一聲,楊小璇竟被一股潛力彈震開三四步之遠。忙睜眼一看,只見歐劍川看也不看她一眼,管自低頭撣他身上的塵土。
她這一驚非同小可,清叱一聲,腳踏九宮方位,欺身撲上,左手一晃,右手使出“彎弓射鵰”之式,掌如蘭花,疾拂對方面部、喉嚨和胸前三處部位。
歐劍川驀然一擡頭,眼中碧光四射,鐵臂猛揮,單用一招極普通的“推窗望月”,潛力出涌而出,居然硬把楊小璇又震開數尺。
“住手!”他冷冷喝道,“我要取你性命,易如反掌,但我堂堂一個男子漢,決不能如此絕情絕義。你見到楊迅之時,可告訴他雪人之謎已被人揭破,他的真姓名我也知道,你可告訴他說,歐元平的性命要他抵償……”
楊小璇愣完又怔,宛如泥雕木塑般呆立不動。
歐劍川縱身出房,其快如風,輕功之高,舉世無匹。但轉瞬間他又現身在房門,攔住楊小璇去路。
其實這時楊小璇還未恢復神智,心中仍是一片迷迷惘惘,並沒有打算出房去找父親。
歐劍川道:
“有件事忘了問你,記得剛纔我已變易了容顏,自問十分細心,也沒有露出真武力,你是怎麼識穿我的?”
楊小璇道:
“你的眼睛……”
突然不說下去。但歐劍川已恍然大悟,輕嘯一聲,轉身向院外飛去。
口口口
白水堡中一切如常,雖然當楊迅發現那兩個黑衣人忽然失蹤之後,曾經引起小小風波。
但丁玄一解釋說是在來白水堡路上才碰上這兩人,楊迅並不深究下去。
日移中天,看看已近午時。白水堡堡門大開,一大羣人浩浩蕩蕩地出來,向西南方走去。
五六裡外一處山拗之內,乃是一片平坦廣大的草場。
草場中搭着一座八尺高的平臺,這座平臺的東西兩翼,另外蓋有高大的大棚,離地約摸也是八尺高,上面還有頂蓋,棚內齊整地準備下數十張高腳靠背椅。
這東西兩翼的木棚,自然是供雙方的人落坐休息。
此時午陽當頭,兩翼木棚一來搭得高,二來又有頂蓋,太陽曬不着,故此甚爲清爽涼快。
這等陣勢,明眼人一望而知今日之會非用武力解決不可。
白水堡大隊人馬浩蕩開到之後,自有下人在平臺上擺設起兵器架,架上各種兵刃都齊全。
同時白水堡的人紛紛上了東面木棚,不過大部份自知不夠資格上棚的,都在草場上閒蕩,等着瞧熱鬧。
他們到了不久,便又出現一羣人影,從山坳轉人來。
領頭的正是金陵縹局老局主東方樂水,左邊是南斧夏侯山,右邊是方里關山姬雨亭,即是鏢行中尊稱爲“南斧北戟’”中的“北戟”。
這三個人不啻代表了天下南北一十三省的鏢行,是以最吸引黑道羣雄的注意力。
在這三人後面跟着一大羣人,有老有幼,有男有女,一共二十餘位,一時也看不清楚是什麼人。
天罡手楊迅縱下木棚,迎將上去,與東方樂水拱手爲禮,縱聲笑道:
“東方老局主以及諸位高人名家惠然光臨,楊某深感榮幸,請先到西面棚上小坐休息如何?”
東方樂水微笑抱拳道:
“不敢當得盟主大駕親迎,此地佈置得極好,到底是號令天下的盟主,氣派與衆不同,老朽極爲心折!”
楊迅利眼一瞥,只見人叢中有兩個年逾花甲的黃衫老人,一個身軀瘦長,面貌肅穆,背上斜斜插着一口長劍。另外一個身量較爲肥胖,相貌清古,眉長垂肩,手中抽着一支長約五尺的白玉杆。
“想不到君山二友也被老局主請來,楊某聞名已久,今日方始晤面,真是三生有幸!”
那個背插長劍的黃衫老人,正是君山二友中的天風劍辛石帆,淡淡笑道:
“老朽等久已從江湖隱退,不料仍被看破,真不愧是天下黑道盟主”
另外那位長眉垂肩的黃衫老人,便是君山二友中的玉杆挑魂冷恆,他卻不言不笑,雖然沒有板起臉孔,但卻教人感到冷傲迫人。
楊迅道:
“豈敢,豈敢,楊某也不過浪得虛名之輩而已,諸位請到西棚小憩!”
眼看這一羣俠義道中的人向西棚走去,楊迅一徑回到東棚。先冷眼一瞥丁玄,只見他凝望着東方樂水,若有所思。暗中忍不住冷笑一聲,回到座上。
向笑書生金鳳翔道:
“那一干人中間,大概只有君山二友最是扎手,還有南斧北戟也彀得上是人物。其餘的人沒有什麼了不起!”
金鳳翔漫不經心地道:
“如若沒有君山二友,愚兄可以光看熱鬧!”
丁玄忽然插口道:
“萬里關山姬雨亭的武功很不錯,可惜那黑衣婦人沒來……”
楊迅何等厲害,哦了一聲,道:
“丁兄已見過北戟姬雨亭麼?是不是在最近?黑衣婦人是誰?武功很好麼?”
丁玄點頭道:
“兄弟就在昨日碰上那姬老兒,至於那黑衣婦人,只知道她姓莫,是華山派的。兄弟沒見過她,乃是敝師弟昨日遇上她……”
楊迅聽到那黑衣婦人姓莫,濃眉輕輕皺了一下,這時已明白一定是丁玄的師弟呼延烈在昨日吃了虧,怪不得他們師兄弟會到白水堡來,雖然不曾明說助陣,但既然跟來,當然有出手的準備。登時把心中的疑懼去了一半,至於那另外的一半,卻是永遠無法消除的。
口口口
對面棚上的人都已坐定,彼此相距不過兩丈多一點,故此楊迅也不縱出平臺之上,僅僅起身朗聲道:
“今日金陵縹局東方老局主以及武林中多位知名之士駕臨此地,楊某甚感榮幸。在座各位都是在江湖上走動的人,今日之會,大家都瞭然於胸,不論擡出什麼理由,究其實也不過是不容楊某及道上朋友混下去,俗語說得好,光棍眼中不揉沙子,我們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東方老局主愛怎麼辦,儘管劃出道來!”
他的話說盛氣凌人,桀傲之態,令人側目。
不過黑道中人卻都認爲他們的盟主氣概不凡,十之八九都喝采叫好。
東方樂水徐徐起立,持一下頷下白髯,朗聲道:
“楊盟主雖是快人快語,不愧是嫋雄本色。但老朽心中的話,卻不得不向道上朋友交代清楚。老朽已在鏢行中混了數十年,向來不肯胡亂得罪朋友。但白水堡半年之前,背棄盟諾,劫去敝鏢局的一支鏢貨。這項鏢貨乃是一隻朱睛玉鶴,價值鉅萬。不過價值尚在其次,白水堡這種背棄盟諾的行爲,卻應該受武林正義裁判。老朽不知楊兄何以會在一夜之間躍登天下黑道盟主寶座的內情,但像你這種不擇手段的人,就算沒有今日之會,恐怕盟主之位也坐不長久。老朽言盡於此,若然楊盟主能夠見過思改,從善如流,把朱睛玉鶴當着天下武林朋友面前,送還老朽,今日之會,就此作罷!”
東方樂水的一番話,合情合理,又說得聲調鏗鏘,一派理直氣壯的樣子,場中百餘黑道豪雄,縱然心有偏向,卻都禁不住有點氣餒,暗中擔心他們的盟主不知如何作答?
天罡手楊迅端坐椅上,陰森森冷笑一聲,朗聲道:
“老局主指責楊迅背棄盟諾,不知有何證據?”
東方樂水立刻道:
“想不到你身爲天下黑道盟主,竟然能夠當着各地道上朋友,說出這等抵賴的話。
老朽平生毫無建樹,但卻敢誇口的便是老朽既敢當面指責於你,天下黑白兩道朋友們心裡相信老朽不會血口噴人。不論楊迅你用什麼手段言語抵賴,卻瞞不過天下人的耳目!”
楊迅仰天大笑數聲,道:
“東方老兒你口氣真豪,只不知你憑什麼敢向楊某指責?”
笑書生金鳳翔一直笑容可掬地坐在旁邊,忽然接口道:
“師弟你跟這些釜底遊魂有什麼可說的,終究徒勞口舌而已!”
楊迅道:
“師兄說的極是,不過今日之會,小弟忝爲地主,不便過於咄咄迫人”
他們都是武功超羣之士,雖是隨意說出,但聲音傳出老遠,全場的人都清晰可聞。
那邊棚上倏然發出一聲長嘯,引得全場之人,都注目望去。
只見一個年逾半百的人站起身來,雙手握着一把體積特大的強弓,雙目炯炯地向全場掃射一匝。
人叢有人大聲道:
“啊……是百步穿楊施海……”
東面棚上之人,無不知道這百步穿楊施海手中的金弦鐵胎弓和五支破雲箭威力強大,難以抵擋。
見他站起身,心中都暗暗恐怕他會溺戰到自己頭上,當着黑道上羣豪,那是非應戰不可。
但誰都沒有把握接得住他五支破雲箭……衆人正在暗中凜懼之際,百步穿楊施海已朗聲說道:
“今日之會,兄弟尚不知如何發展。但在雙方破臉動手之前,兄弟有句話先要交待清楚……”
楊迅大聲道:
“施兄請說!”
施海微一頷首,接着道:
“兄弟手中弓箭,頗能及遠。假如在雙方交手之時,場外有人施放暗器,兄弟的破雲箭決不留情”
場中一片寂然,誰都不敢作聲嘲笑喧叫,生怕他一箭射到,送了性命。
施海又朗聲道:
“兄弟多年已少在江湖上行走,相信不少朋友未曾見過兄弟的箭法。今日機會難得,兄弟膽敢在天下高人之前獻醜……”
仰頭一望,空中極遠之處,有幾隻蒼鷹展翼盤旋。施海搭箭拽弓,道:
“那頭蒼鷹的距離和高度,尋常弓箭只能到達一半的距離。兄弟不但可以把它射下,而且弓弦響後,要在眨眼之間,便即射中,請各位朋友瞧瞧兄弟之箭,能不能號稱‘破雲’二字!”
話聲甫落,弓弦“崩”地一響,果然眨眼之間那頭蒼鷹在空中打幾個滾,隨即下墜。
全場之人,親眼見到這等神奇箭法,無不驚佩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