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臺上的夏侯山越戰越勇,把大名鼎鼎的西塞野叟聞昌打得步步後退,一直逼到臺口。東棚上的奪命銀蟬方秉看看不對路,暗中摸出一隻奪命銀蟬,功聚五指,輕輕彈出去。
那隻銀蟬貼着地面疾射出去,一點聲息皆無。摹聽勁弦響處,一道光華宛如閃電般從天而降,快得難以形容。這道光華直向方秉心窩射去。方秉那等武功高強之人,此時也感到無法閃避,盡力一扭身軀,那道光華已釘在他右肩上。衆人紛紛驚顧,竟是一支長箭,深深穿透方秉的肩頭,露了一大截箭鏃出來。衆人方駭然之際,這支勁箭破空之聲這時才戈然劃空而至。
臺上已操勝算的夏侯山恰在這時大喝一聲,退了丈許,只見他右小腿上鮮血直流,原來已被奪命銀蟬打中。一他雖然受傷,但身形晃也不晃,站得四平八穩,左手抽出紅旗鐵矛,動作極爲神速。
他的紅旗鐵矛與大斧齊名,厲害無比。西塞野叟聞昌心一慌,不覺跳落臺下。
夏侯山仰天大笑道:
“聞昌你一世英名,得之不易,既然有意退出這場是非漩渦,何不及早離開?”
西塞野叟聞昌愣一下,自覺已無顏再事逗留,當下一言不發,轉身躍走。
此人一去,加上方秉肩上重傷,等如已把楊迅得力臂膀去了一隻,夏侯山收回鐵矛,緩步走回西棚之上,敷藥裹傷。
笑書生金鳳翔這時也頗爲驚心,不過此刻只要他出手把君山二友擊敗,對方便已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敵手。心念方轉,只見一個人躍上平臺。
此人一現身,東西兩棚的人都暗暗一怔,原來此人乃是冰魂秀士歐劍川。
只見他神態從容,打懷中掏出一箇舊得發黃的羊皮封袋,當着睽睽衆目之下,取出封袋內的信箋。
東棚上的天罡手楊迅突然起身,暴聲喝道:
“歐劍川你兩次三番上臺擾鬧,楊某如若繼續忍讓,只怕日後天下英雄以爲楊某怕你……”
他大踏步衝到平臺之上,相距尚有一丈之遙,摹地一掌劈去。
他劈出一掌,兩棚上所有的人無不矍然動容,敢情他的青罡掌力雄渾絕倫,相距尋文之遙,力道卻有如剛剛離掌那等厲害。
天下武林中不論是黑道或白道,都沒有人見過楊迅的真正功力,如今才知道這個黑道梟雄膽敢坐上天下黑道盟主的寶座,果然有一身超凡絕俗的武功。
東棚上的人雖是楊迅這邊的人,但此時無不爲之變色。尤其是笑書生金鳳翔表情更加變得厲害,平日時刻掛在面上的笑容也消失無蹤。
他極爲憤恨地哼一聲,哺哺自語道:
“好傢伙,當真一直把我瞞在鼓裡……”
在楊迅對面的歐劍川隨手一掌擋去,“蓬”的一響,歐劍川身形大大晃一下。歐劍川這一驚非同小可,掌上加到八成功力,發出冰魄真氣,迅疾如風般又封出一掌。果然楊迅第二掌已乘隙劈到,兩人再換了一掌。這一回歐劍川身形僅僅輕微地晃動一下。
天罡手楊迅使出全身功力,仍然無法找到對方破隙,鋼牙一咬,-然欺近對方身前,左手一招“千里冰封”,封蔽住敵人掌勢,右手橫劃敵胸。
歐劍川感到甚是奇怪,心想對方的右掌若然直劈出來,非把自己迫退四五步不可。正不知對方心意何在之時,臺下人叢中忽然有人叫道:
“二弟留心手上東西”聲音傳人歐劍川耳中,登時認出乃是義兄天府神偷的聲音。
要知天府神偷應先青一生功夫盡在雙掌之上,故此一望而知楊迅心意何在。
歐劍川得他提醒,長嘯一聲,騰空而起。這一躍又高又遠,居然凌空飛渡了五丈之遠,向東棚墜下去。
笑書生金鳳翔身形微晃,已站在下面等候歐劍};;落下來。
全場之人固然被他超世絕俗的輕功所震,但同時又爲他的不智而捏一把汗,不知他如何能躲過金鳳翔的一擊。
只見歐劍川身形忽然在空中緩得一緩,金鳳翔冷笑一聲,雙掌蓄勢待發。歐劍川面不改色,倏然一揚左掌,手中信箋如激矢般射向對方面門,口中大喝道:
“你想不想瞧瞧此信”
笑書生金鳳翔鐵掌一翻,接住那張信箋,當真聽話地退開數步,低頭閱着。歐劍川腳尖一點棚上木板,立時倒縱落棚下。
金鳳翔閱罷那信,哈哈一笑,望着楊迅道:
“這是你當年寫給師父的信,爲何落在外人手中?”
楊迅因信中乃是密告金鳳翔有背棄師門,另求絕藝之意,雖是事隔多年,卻不知師兄反應如何,聞言深沉地點點頭。金鳳翔緩緩環視全場一眼,然後道:
“那廝想用毒計挑撥咱們的感情……”
臺下的楊小璇忽覺師父身體微微顫抖,不禁望她一眼,只見她面色蒼白異常,腦中突然掠過師父往日對她的種種溫柔慈愛,心頭一軟,五指放鬆了劍柄。
莫芝雲長長嘆口氣,轉眼望着丁玄,低聲道:
“不會錯了,他就是李駿……”兩人雖然相隔尋丈,但仍可聽到。
楊小璇聽出師父話中有話,心念一動,五指又握緊劍柄,低低問道:
“師父,誰是李駿?”
莫芝雲道:
“就是今日我要殺死的人!”
楊小璇何等聰明,眼見經過剛纔一番騰折之後,師父和丁玄才確定了一個人的真姓名,除了指楊迅而言,再也沒有別人。她心頭一寒,慢慢抽出那柄龍魂短劍,這時雖然那劍刃仍在革囊之內,但劍鞘已褪,那龍魂古劍可以切金削玉,只消輕輕一送,便足以刺透莫芝雲的身體。楊小璇握緊劍柄,又低低問道:
“師父,是不是我爹……”
她一心一意希望師父對她搖搖頭,雖然明知師父不可能這樣答覆。可是換了任何人處在她的境地,又有什麼辦法?除了希冀奇蹟之外,她便須親手殺死師父……
這一剎那間,她忽然感到父親十分殘忍,居然把這個難題要她解決!假如她父親是個大丈夫的話,怎肯叫女兒變成狂人般暗弒師父?
但她尚未得到答覆,丁玄忽地慘叫一聲,驀然躍起文許高,在空中滴溜溜轉個身,疾然向一個身量矮瘦的人撲下去。
全場之人莫不詫愕驚顧,只見那瘦削的人頭戴氈帽,拉得甚低,連雙眉也遮住,看不清他的面貌。
丁玄身在空中,厲聲大喝道:
“鼠輩敢用毒蛇暗算……”喝聲中連環擊出兩掌。這兩股劈空掌力激得氣流回漩,狂飆亂轉。
那個瘦削的人本不敢硬擋,但退又不及,只好雙掌一合,向上推去。兩人發出的內家真力互相一撞,“蓬”的一響,那瘦個子悶哼一聲,連退數步。莫芝雲疾躍過去,纖手一揮,隔空一掌打去,卻毫無掌風之聲。那瘦個子身體大震一下,又退了四五步。
再過去不遠處的歐劍川突然用亮銀龍紋杖向地上擊去,發出叭噠一聲,他的亮銀杖跟着向上一挑,只見一條幼細的毒蛇應杖而起,直向東棚飛去。
莫芝雲一手拉住丁玄,道:
“快閉住穴道,那廝已活不了……”話猶未畢,那瘦個於咕咚一聲倒在地上。有人過去摘起氈帽一看,大驚道:
“是副堡主飛蛇倪盾……”
這時場中一片騷亂,東棚的人紛紛起座。東方樂水那邊的人也跟着全部起立,只見黃影一閃,那君山二友中的玉杆挑魂冷桓已縱落臺上,道:
“楊迅你別想趁亂逃走……”聲音清越異常,場中噪聲完全被他壓下。
金鳳翔拍拍楊迅的肩頭,道:
“你的盟主當得成當不成,就在此一舉了,怎麼樣?你上抑是爲兄先上?”
天罡手楊迅道:
“小弟還有不少人要對付,此人就煩大師兄打發……”
金鳳翔突然哈哈起身,忽見衆人的目光都注視着臺下,不禁轉目看去。只見歐劍川平舉着亮銀龍紋杖,面上佈滿殺氣,走了數步,杖頭向地上一沉。登時有個人狂叫一聲,躍起七八尺高。
衆人無不看得明明白白,這個狂叫一聲,躍起七八尺高的人,正是大家均以爲已死的飛蛇倪盾。原來他竟是詐作傷重不支倒斃地上,卻被歐劍川窺破。
歐劍川冷冷一笑,道:
“這廝一身武功,幾乎可比楊迅,如今已死,不啻折斷楊迅一條有力手臂”
楊小璇微冒冷汗,心想這情勢看來歐劍川和師父莫芝雲都決不會放過父親一命,銀牙一咬,決心儘速下手弒掉師父,然後……她暗中嘆口氣,想道:
“然後我也不惜向父親告別,跟着就自刎在師父身邊……”
她柵柵走過去,誰也不曾攔阻她。走到莫芝雲身邊之後,探手人囊面色變得煞白。
東棚上的金鳳翔見倪盾在衆目睽睽之下,遭了歐劍川毒手,不覺回頭望了師弟楊迅一眼,道:
“你出手對付此人時,留神他的絕世掌力”
楊迅眼看女兒已走到莫芝雲身邊,心想轉瞬之間強仇又少一個,於是心情在緊張中又甚感寬慰,低聲答道:
“小弟不擬出手,倪盾知我機密太多,而且懷有二心,死得正合我意……”
金鳳翔笑一聲,道:
“師弟的是嫋雄胸襟,丈夫識度,如今且看爲兄打發那玉杆挑魂冷老兒”笑聲中縱出平臺之上,手中摺扇忽開又合,指着玉杆挑魂冷恆道:
“你不在君山過那清靜逍遙的歲月,卻來此間淌這趟渾水,我金鳳翔當真替你可惜……”
玉杆挑魂冷恆兩道長眉倏然無風自動,雙眸一睜,精光暴射,冷峻地道:
“君山二友就是衝着你而來,試想朗朗乾坤之中,豈容妖氛瀰漫!”
金鳳翔不愧外號稱爲“笑書生”,只見他笑容如故,笑聲忽高忽沉,登時把全場之人的注意力,重又吸引到平臺之上。
兩個人的話都說得火辣尖刻,針鋒相對,但誰都沒有打算暴起傷敵之心。笑書生金鳳翔儘管自負異常,但面對着這個名列武林中有限數位高人之內的強敵,絲毫不敢大意。
冷恆忽然收起那支四尺長的白玉杆,冷冷道:
“老夫先試試你掌上有什麼驚人造詣,敢把天下之人都不放在眼內!”
笑書生金鳳翔笑聲如故,一手把摺扇插在腰上,一手突然劈出去,道:
“就讓你趁心如願而死卜……”
玉杆挑魂冷恆明知對方自兼邪派中剛柔兩家之長,掌力凌厲陰毒驚人。但仍然不閃不避,右掌運足內家真力,迎擊出去。
兩股潛力相交,但聞“蓬”的一響,冷恆鬚眉在勁風中拂拂飄動,但笑書生金鳳翔全身的衣服紋風不動。
他們相距不到一丈,遙遙舉掌相抵。看起來如像尚未出手,但場中之人幾乎都明白這兩位高手正以一生性命雙修的內功真力作殊死之鬥。一時場中喧聲俱息,萬籟無聲,百數十道目光,都凝注在臺上兩人身上。
西棚上的施海在弓上搭上破雲箭,嚴密監視對方的人。
忽聽金鳳翔大聲長笑,手掌向外一推。冷恆摹然橫躍尋丈,避開他這一記劈空掌力。
西棚上的人全都矍然動容,君山二友中的天風劍辛石帆也不禁眉頭輕皺,心中大爲凜駭那金鳳翔的精深功力。
冷恆忽然搶佔機先,‘疾逾閃電般躍到敵人身前,掌劈袖拂,轉瞬間急攻了六七招之多。他的手法精奧異常,加上一隻大袖,不啻比別人多出兵器助攻的威勢。笑書生金鳳翔因近身搏鬥,無法施展強絕當世的掌力,只好使出邪教三老之中的兩老詭異招數,但見他指掃掌揮,忽劈忽拿,每一招都是人生罕睹的絕藝。冷恆攻勢雖盛,卻也不過把他迫退了一步,便無法得逞。
不過冷恆因搶佔了先機,可也迫得對方一時不能抽手還擊,轉眼間又激鬥了十餘招。笑書生金鳳翔突然收斂了笑容,那對魔眼射出詭奇迷人的光芒,掌心還漸現出藍色。
冷恆已聽聞傳說笑書生金鳳翔的眼睛有一種魔力,這時一看當真不假,雖然自信定力湛深,不怕被迷,但也不敢向他的眼睛注視。大凡武林高手搏鬥,都是互相凝視,從眼神變化中查察對方出手動向和心意,然後搶先消卸對方招數的威力,進一步制止下面的變化。冷恆這一來未免失機,數招過去,忽被笑書生金鳳翔連用三着奇招迫退尋丈。
天風劍辛石帆長嘯一聲,飛縱落臺上,朗聲喝道:
“讓我會一會金鳳翔你的仙遊扇法如何……”
金鳳翔改用一手攻敵,一隻手抽出腰間摺扇,應道:
“你們既是同稱君山二友,就算合爲一人,辛石帆儘管施展你的天風劍法……”
他眼中魔光四射,辛石帆和他的眼光一觸,心頭輕輕一震,忙移開目光,想道:
“原來如此,怪不得冷兄處處受制於他……”口中喝道:
“我們從來未曾一齊出過手,完全不諳合擊之道……”
金鳳翔冷笑一聲,刷刷攻出兩扇,直取辛石帆,手法詭奇絕世。這兩扇攻得妙不可言,辛石帆武功雖高,卻也不得不出劍招架。
一轉眼間,金鳳翔憑着一掌一扇,又力攻君山二友七八招之多。迫得君山二友無法不用心封架,登時形成以二對一之局。
這一戰精采絕倫,兩邊棚上的人均是武林中赫赫有名之輩,沒有一個不是屏息起立細看這一場罕見的激鬥。
但見那金鳳翔一扇一掌招數迥異,各逞威力。有時分頭攻敵,有時合擊厲攻。身形不離方丈之地,卻把君山二友打得團團而轉。
這時連楊迅或歐劍川、莫芝雲這幾個另有心事的人,都禁不住凝神觀戰。歐劍川不久便看出金鳳翔武功固然詭奇絕世,功力極高,但最厲害的還是那對魔眼。他覺得最難應付的不是那柄威力絕大的摺扇,敢情那一路“仙遊扇法”,正好有幾着最凌厲的招數被他的家傳亮銀杖法克住。但另外那隻手掌的詭異手法,卻不知如何去破纔好!
忽有一個相貌醜陋的人走到他身邊,把一樣東西塞在他懷中,又低低說了幾句話。
歐劍川俊面顏色微變,環視四周一眼,緩步走到莫芝雲身側。楊小璇並沒有被臺上驚心駭目的搏鬥吸引去注意力,面色十分蒼白,不時左右顧盼。歐劍川一過來,兩人目光碰上,她痛苦地嘆口氣,轉開面孔。
歐劍川冷冷道:
“去,回到你父親那兒!”
莫芝雲訝然收回目光,瞧着歐劍川。忽然伸臂抱住楊小璇的腰肢,道:
“你可以客氣一點麼?”
歐劍川驀然俊逸地笑一下,道:
“當然,當然,難道我能把仇恨移到她身上?”
莫芝雲籲口氣道:
“這就太好了……”
歐劍川道:
“但我有幾句話想告訴你……”
莫芝雲正扶着面色泛青的丁玄,她看看楊小璇,忽然道:
“璇兒,你替我扶住這位丁……”
她突然住口,又道:
“他正在運功遏抑蛇毒蔓延,你最好不讓他說話!不過……假如他對你說什麼話,你都可以相信,我用我的名譽替他擔保,絕對都是真話……”
楊小璇一陣茫然,那隻手從囊中縮回,移過去挾住了玄。
莫芝雲和歐劍川走開一旁,歐劍川取出一支短劍,道:
“這把劍還給你,你的徒弟幾乎把這劍的劍尖送進你身體之內莫芝雲身軀一震,想了一想,道:
“是天府神偷應先育發覺的?”
歐劍川點點頭,道:
“他決不會看錯!”
莫芝雲道:
“這就是了,她剛纔對我說了幾句很奇怪的話,她說她十分敬愛我,假如我不幸死了的話,她會陪我一同死的。”
歐劍川虎軀一震,舉目向楊小璇望去,她也正好向他瞧來,兩人目光一觸,歐劍川忽地涌生出無限憐憫之情,同時又隱隱回味到以前她的柔情蜜意。
莫芝雲又道:
“我相信她真是丁玄的女兒,她長得多像她的母親,也就是李駿癡戀的人,噫……”她忽然凝眸尋思,彷彿記起一件十分重要之事。
歐劍川眼中倏然射出碧光,道:
“端木公子他們悄悄溜走,只剩下聖手老農邵康,咦!那些人剛剛進場來,他們是什麼人?”
莫芝雲聽見他說及端木公子四個字,一面尋思,一面道:
“璇兒告訴過我,她對端木公子或任何人都沒有一絲一毫感情,只有你,直到現在爲止,她還是那樣……啊,我明白了,一定是他,雪人一定是他……”
歐劍川心頭大震,眼光從剛進場來的一夥人收回來,那夥人之中,有三個道人,一個鬚髮如霜雪的老頭子,身軀十分偉岸。還有四個穿得破破爛爛的人,好像是叫化子,但那種舉動神情卻又不像。其中一個瘦瘦高高的,雖然只有一隻腳,帶着柺杖,但神態極爲威嚴。歐劍川轉眼瞧着楊小璇,只見她正用極爲驚訝的神情,傾聽了玄的說話。歐劍川擔心地瞧瞧棚上,只見天罡手楊迅等人,全都凝神望着臺上,不但沒有發現楊小璇正在聽丁玄說話,同時也沒有人發覺又有一夥人走進場來。
平臺上的三人已打到勝負將分之際,金鳳翔憑杖一身兼集邪派二老的絕藝,加上那對天生魔眼,把名震武林的君山二友遍得險象環生。西棚上東方樂水等人無不心驚膽顫,都想到君山二友敗後,這金鳳翔再無一人可以抵擋。
東方樂水突然疾縱出去朗聲大喝道:
“二老住手,容我東方樂水會一會這廝”
全場之人無不一陣騷然,西棚上的人幾乎全部要縱撲出去。東方樂水早知衆人有此一着,摹然回頭大喝道:
“各位至交好友不可出來,哪一位如不給面子,咱們就劃地絕交!”說時,颶一聲掣出七星刀,神色凜凜。棚上衆人全都止步,誰也看得出老局主已下了莫大決心,不是戲言。
笑書生金鳳翔長笑一聲,突然縱退七八尺,道:
“衝着東方樂水你這份膽色義氣,金鳳翔今日權且罷手,日後到君山去再續此戰!”
君山二友都愣住了,東方樂水過去躬身一揖,道:
“兩老請歇息一下,東方樂水這廂先行道謝”君山二友對望一眼,之後,一言不發,齊齊縱回棚上。
楊迅突然厲聲道:
“楊某敬告天下英雄一言,今日家師兄在臺上所作所爲,等如楊某親手所作一般,若然日後有什麼人要替東方樂水報仇雪恨,家師兄行蹤靡定,不易找尋,所有的血帳都算在楊某頭上”這幾句話說得威勢凌雲,氣概迫人,不愧是天下黑道盟主的口吻,場下的黑道羣豪大半爲之喝采鼓掌。
東方樂水一持頷下灰髯,緩緩環視全場,朗朗道:
“老朽既上此臺,敢懇在場諸位朋友安坐觀戰,哪一位要是出手,就等如和老朽爲敵無異,謹此先請諸位有諒!”
他頓了一下,突然雙目嗔張,厲聲喝道:
“金鳳翔,我那位亡友歐元平可是死在你的毒掌魔眼之下?”
金鳳翔縱聲長笑道:
“是又怎樣?”
楊迅暴聲喝道:
“是我請師兄順道經過金陵之時,取他性命,你跟我算帳吧!”
東方樂水鋼牙一咬,脣角沁出鮮血,大約是舌頭都咬破了。他厲聲道:
“自有和姓楊你算帳的人,金鳳翔……莫以爲你的伽藍掌天下無人能識,嘿嘿,我就是從你的手掌上看出亡友的真正仇人,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
金鳳翔笑聲不絕,傲然道:
“好說,好說,我的伽藍掌從來不怕被天下之人曉得。如今你既已認出,那就不妨教你試一試枷藍掌的滋味……”
東方樂水悲狀的長嘯一聲,仰天叫道:
“歐老弟,你一生光明磊落,英靈定必顯赫超常,請看我五步之內與這惡賊偕亡……”
臺下的歐劍川悲憤填膺,同時也感動無比,忽聽莫芝雲在耳邊清晰地說道:
“劍川你武功雖強,但要報仇雪恨,還須有超人的定力,方能成功。記住別忘了我剛剛傳你的三招心法,我先祝你一擊成功
歐劍川腦中轟一聲,神智頓得清明,摹地提一口丹田之氣,仰天長嘯一聲。嘯聲高遏人云,音響悲狀,不但全場之人一齊移目看來,連臺上的兩人也中止了一觸即發之勢,轉目瞧向臺下!
莫芝雲卻趁大家都注目過來之時,高聲叫道:
“身爲天下黑道盟主的楊迅,居然是假扮雪人的人。楊迅……”她忽然微微一頓,然後又道:
“你還敢在天下英雄面前抵賴麼?”
她這一着突如其來,全場之人無不詫訝動心,百數十道目光又轉到楊迅身上。楊迅霍然起座,厲聲道:
“你這是存心搗亂,莫非瘋了不成!”
莫芝雲冷冷一笑,道:
“你不但是雪人化身,以前更是江南武林中以虎尾棍出名的世家,原名李駿,你敢說不是麼?”
此言一出,全場的人都忍不住互相詢問起來。江南武林中李歐兩世家均以根法出名,不少人尚知其事,是以轉眼之間,所有的人都明明白白。
莫芝雲跟着又道:
“李駿你年少之時,愛上歐家的女弟子宋萍,但她後來嫁給丁玄……”她指一指那面色泛青的黃衣書生,接着道:
“你認爲是宋萍的師兄歐元平從中作梗,故此歐元平最近忽遭慘死!而丁玄今日所以會被倪盾的毒蛇暗襲之故,也就昭然若揭
楊迅這時當真無法辯駁,心念一轉,厲聲道:
“我看你真是發瘋了,然則你說我假扮雪人,有何證據?”
全場之人一聽這話不錯,若然那黑衣婦人提不出證據,以前的話也就難以置信。
莫芝雲冷笑道:
“李駿你難得住別人,卻難不住我莫芝雲,記得不久以前,我親自在茅山內碰到雪人,曾經用家師站射仙子何靜所賜的三枚虎魄古錢之一,射透雪人左臂,將雪人嚇走。李駿你敢當着天下英雄,持起你左邊衣袖給大家瞧瞧麼?同時還得哪一位請看那位雪人的獸皮,取來對一對李駿左臂上的部位,自然有個分曉……”
全場那麼多人,沒有一點聲息,都凝神等楊迅回答。
天罡手楊迅厲聲一笑,道:
“好,好,楊某就捲起衣袖,讓天下英雄看上一看……”他徐徐卷拍,莫芝雲外表力持鎮靜,其實心中大駭,心想難道雪人真不是他?
歐劍川忽然道:
“楊迅和倪盾都假扮過雪人,說不定那一回是他所扮,好在他屍體尚在……”
楊迅忽然停止捲袖的動作,冷冷道:
“哦?又多了一位假扮雪人的人,莫芝雲你如今已是華山派掌門,天下英雄不免因你的身份而相信你的胡言,你可敢上來親自一驗我的手臂?”
莫芝雲毫不考慮,疾然縱上臺去,緩步走過東棚之上。棚內的人紛紛讓開,免得擋住場中羣雄的視線。
她在楊迅的面前停步,兩人互相凝視,全場的人都覺得十分緊張。隔了一會,莫芝雲冷冷道:
“等一會兒二十年的仇恨都要結算”楊迅陰森森笑一下,不言不語。莫芝雲雙手,緩緩落在楊迅左手衣袖上。
楊迅突然大喝一聲,右掌揮處,疾如閃電般擊在莫芝雲背上。莫芝雲幾乎也在同時之間,一掌印在楊迅肋下。人影倏分,莫芝雲已摜落棚下,但身形落地之際,忽然翻起,穩穩地立在地上。
場中所有的人莫不驚訝失色,紛紛移目去看楊迅,只見他穩如淵嶽,站在棚上,面上一片陰森殺氣。
場中突然一齊縱起三條人影,都是縱得奇高奇快,宛如三道經天長虹,聯袂齊向莫芝雲站立之處找去,眨眼間已落在她身邊,現出身形,竟是後來悄悄進場的獨腳叫化,白髯高大老人與及一個年紀蒼老仙風道貌的道人。全場之人差不多都沒有瞧見他們何時進場來,此時突然見到他們出現,又都露了一手武林罕見的輕功身法,於是全場目光都由棚上移到下面的莫芝雲之處。
那獨腳叫化高大老人及老道士一同向莫芝雲點首爲禮,其中那白髮高大老人搶先道:
“莫道友已傳得令師姑射仙子何靜的‘分蘭印心手’,足證已是華山派掌門人無疑,只不知目下玉體傷勢如何?能不能共同商討六十年前一段公案?”
老道士念聲無量壽佛,道:
“莫道友切勿勉強爲要!”
獨腳叫化仰天冷笑一聲,道:
“道友更不須心急,有我們三人在此,楊迅縱有通天本事,也逃不出半里以內”
這三人說的話聲音不高,但全場之人無不聽聞。登時引起一片議論**。莫芝雲強自提聚真火玄功,壓住滿腔翻騰欲噴的鮮血,平靜地道:
“三位道友可就是武當石田真人,峨嵋神槍手陶光宇和江南丐幫幫主沙一足麼?”
此言一出,證實了全場武林羣雄的猜測,不由得又一陣**。莫芝雲繼續道:
“承蒙三位關切垂詢,莫芝雲感銘難忘,至於六十年前的一段公案,家師曾予面命指示機宜……”
她剛說到此處,平臺上突然傳來震心動魄的長笑之聲,全場羣雄包括這四位掌門人在內,都不禁擡目望去。只見那發出笑聲之人,正是最近方始名震窘宇的冰魂秀士歐劍川。他的笑聲震耳中忽然蘊含悲愴淒涼的意味,聽得所有的人一則駭異,二則迷惑。
笑聲摹地收住,只見他虎目圓睜,神情凝重一語不發,遙望着東棚上挺立的楊迅。
轉眼間許多人都看出這個俊逸書生敢情正在運功行氣,彷彿等真力凝聚之後,便要出手似的。可是臺上只有笑書生金鳳翔和東方樂水兩人,他既然不望這兩人,難道能夠遙擊相距數丈外的天罡手楊迅?
誰都不能相信此等事能夠發生,可是大家又知道那冰魂秀士歐劍川新近崛起,武功深不可測,或者他當真能夠辦到?是以全場之人,連臺上的金鳳翔在內,都等看他有什麼奇功絕藝在天下羣雄之前表演出來。
就在這萬籟無聲之際,忽地一聲尖叫,衝破岑寂,跟着噗通一聲,有人倒在地上。數百道目光循聲尋視,原來發出叫聲的乃是楊小璇,而倒地的卻是丁玄。大概是丁玄已站立不穩,恰好楊小璇失聲尖叫而鬆手,故此倒下。
楊小璇在那等處境中,內心之紛亂和情緒的波盪所形成的痛苦,誰都可以想像出來。在此片刻間所發生之事,其中的人無一不是和她深有淵源!她一直默然流淚……
不過了玄被倪盾暗算和莫芝雲、楊迅兩人各換一掌的事都發生得極快,不容任何人考慮阻止,所以她除了直流眼淚之外,還有點發呆。但此刻臺上的歐劍川和楊迅遙遙對峙,時間既長,形勢又極緊張。這兩人一是她深愛難忘的人,一個是感情已深的父親,雖則現在她已深信了玄纔是她生身之父,但以往建立的一段父女之情,教她哪能立即割捨,而把楊迅視如陌路的人?
這一聲尖叫一點也沒有消除她內心中的惶亂悲痛和緊張,她突然跪倒在丁玄身邊,猛烈地抽噎哭泣。
歐劍川那時碧睛一轉,突然收回蓄勢即發之勢,緩緩轉過身子,對着東方樂水,道:
“楊迅於她有二十多年養育之恩,看在她的份上,我不立即取楊迅一命!”
東方樂水知道這個青年人乃是向他求取同情之言,當下朗聲道:
“此言有理,她如若把多年養育之恩都不顧念,這種女孩子就不值得重視……”
歐劍川如在心頭卸去一塊千斤大石,突然轉目迫視笑書生金鳳翔,朗朗道: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乃是天公地道之事,家父慘死於你掌下,這筆血債,今日要你償清……”
金鳳翔冷笑道:
“只不知你死了之後,還有誰人替你報仇……”
東方樂水雖然說過誰上臺都不行,但歐劍川卻是唯一的例外。他悲壯地長笑一聲,道:
“賢侄務須小心,摘下此賊頭顱祭奠你父親英靈……”說罷立即退下。
笑書生金鳳翔面對歐劍川,可不敢絲毫大意,只因對方那對碧眼,一點也不畏他的魔眼,一直與他互相凝視。暗中連忙運集全身功力,以抗這平生以來的強敵。
他們相距尋丈,面面相對地,挺立不動,乍看不似要動手搏鬥,但其實兩人都是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是兇毒絕倫的重手法,環視當今武林之中,能夠接得住他們一招半式的人,當真是寥寥可數。”
西棚上的李瓊忽然縱落場中,走到楊小璇身邊,把她扶起來,柔聲勸慰。
臺上兩人均是儒生裝束,山風不時吹掠起他們的衣袂,但他們動也不動,一直互相凝視。
所有的人漸漸都覺得這兩位絕頂高手的目光迥異平常,金鳳翔的魔眼蘊含着一種極爲奇異玄妙的力量,旁的人雖是從側面瞧到他的眼睛,登時也爲之心猿跳躍,意馬騰躍,非立即移開不可。旁觀尚且如是,與他正面相對的話,自然更加難受。可是歐劍川面部冷靜異常,生似一點也不被對方眼中的魔力眩搖心志。只見他的雙目中,碧光四射,也是令旁人的目光不敢與他多作接觸。
這時全場那麼多的人,只有寥寥數人明白臺上的兩人已在互較功力,而且是用一種武林從未聽過的奇異方法,正作捨死忘生的激鬥。
又過了好一會,金鳳翔突然一掌隔空擊去,掌風發出尖銳呼嘯之聲。歐劍川舉掌一封,微聞“蓬”地一響,兩人身形都搖晃一下,顯出功力悉敵,都是半斤八兩。
這時東方樂水這邊的人,自然都希望歐劍川能贏,但見到這等情形,不禁都露出憂慮之色。
可是歐劍川的碧綠眼光,越來越變得堅定冷酷,金鳳翔則露出吃力的樣子,轉瞬間全場的人都聽到一陣“勒勒”之聲,生像木頭壓裂那種聲音。
金鳳翔緩緩舉起手掌,所有的人看出他的手掌完全變成藍色,極是可怖。但他幾次想擊出去時,卻又斗然收回。
東方樂水驀地振聲大叫道:
“金鳳翔你的枷藍掌爲何不敢發出?嘿……嘿……伽藍掌也有無法發出的日子麼?”金鳳翔宛如不聞,就在他振聲大叫之聲,欲發又止者達四五次之多。
夏侯山低聲道:
“東方兄提防擾亂了歐劍川的心神……”
東方樂水道:
“我雖然武功有限,但這一點卻自信不會弄錯……”
忽聽歐劍川大喝一聲,雙掌齊飛,金鳳翔微露驚駭之容,疾出雙掌抵擋,“蓬”地一響,金鳳翔已震退四步之多。歐劍川一出手便連環攻敵,一掌接一掌猛劈疾掃,手法奇奧異常。
他那種氣壯山河的威勢,全場之人看了,心頭都泛起無可抵擋之感。當局者之一的笑書生金鳳翔正是在雙目上輸了一籌,此時已被對方的氣勢所懾,功力頓然削減不少。兩人動起手來迅疾無匹,轉眼間已封拆了四五十招。
冰魂秀士歐劍川驀地長嘯一聲,欺到敵人身前,左手一招“飛雲遮月”,疾取敵人雙目,右手的一招“神龍抖甲”,五指發出精純無比的冰魄真氣,封襲對方中下兩盤數處大穴。
金鳳翔已算得上是當世邪派中的頂尖高手,這時自然看得清楚。但忽然間胸中涌起兩個念頭,一個是使出一招“將軍解甲”,雙手分用銀月洞主商漚的陰柔真力和七指神翁嚴獨至爲剛強的天罡掌力,化解開敵人攻勢。另一個辦法是用一招秘傳心法“雁陣衝寒”,行僥冒險與對方一拼,最多是兩敗俱傷,玉石俱焚。
這兩個念頭在他心中閃現時,竟然各不相讓。金鳳翔平生出手從未曾遲疑過,但此時卻因兩個念頭在心中交戰,委決不下,身手微滯。
歐劍川舌綻春雷,驀地大喝一聲,雙手招數突然加快一倍。只見他左掌一抹,食中兩指已插人對方眼眶之內,登時噴出兩股鮮血。右手卻化爲“金豹露爪”之式,一掌擊在金鳳翔胸口之上。
這一掌把金鳳翔震退七八步遠,全場之人都駭得噤口無聲,只見金鳳翔滿面鮮血,兩隻眼珠已被歐劍川挖去,他退了七八步之後,突然又站穩身軀,似是尚要出手還擊。這等慘厲景象,只把全場之人看得身顫心跳,幾乎不敢再看。
金鳳翔站了片刻,突然仰天噴出一股血泉,跟着慘厲地悲嘆一聲,然後翻倒在臺上,雙足一挺,便自斃命。
東棚上的天罡手楊迅心頭大震,血氣翻涌張口吐出一大口鮮血,身形也搖搖欲倒。
莫芝雲早已嚥下本門靈丹及歐劍J!博先給她的少林三寶之一“桫欏神丹”,後來又得到峨嵋神槍手陶光宇、丐幫幫主沙一足。武當掌門石田真人各贈以本門秘製保命靈藥,一塊兒嚥下,藥力已發揮奇效,居然把內臟已碎的致命重傷壓住,精神大振。她向面前三位武林高人斂衽稱謝一聲,道:
“我還有一點私事待理,諸位道友容我先去與歐劍川交待數言,然後才由諸位上去如何?”
陶光宇、沙一足、石田真人等三人自無異議,莫芝雲轉眼望一望楊小璇,輕喟一聲,突然縱上平臺之上,緩步走到歐劍川面前。
歐劍川一身是血,威風凜凜,左手掌心放着一對血淋淋的眼珠,縱聲慘笑道:
“小侄已把家父血仇渝雪……”
莫芝雲腦中想起歐元平,她原曾一度愛上他,這時不禁鼻子一酸,道:
“劍川你不必悲痛,歐元平若在地下有知,也必以你爲榮,雖死無憾……”
她跟着又道:
“我如今雖然看來無恙,但其實時限無多,李駿中了我的分蘭印心手,比我更慘,絕無可救,我想把他帶走,不知你意下如何?”
歐劍川定一定神,面上雖然淚跡縱橫,但顯然已恢復神智,點一點頭道:
“小侄豈敢不從,只不知你把他帶去之後,如何處置?”
莫芝雲想了一會,道:
“我現在還不知道……還有一事,就是關於令師狄夢鬆前輩,你打算如何了結昔年一段公案?目下武當丐幫峨嵋的掌門長老都來了……”
歐劍川精神一振,環視臺下一眼,目光迅疾掃過沙一足、石田真人及陶光宇面上,朗朗道:
“先師遺命要當年倚仗人多勢衆,環攻暗算於他的五派首腦人物到他墳前叩首謝罪,否則不能幹休……”
石田真人等聽得清楚,黯然失色,互相顧視。
莫芝雲提高聲音,道:
“當年之事,家師曾奉先師祖遺命,說是事後極感悔恨,無法彌補,只好力行善事,同時潛光韜跡,不再以真面目出示天下人,以示此身雖在,亦等如已死之意。家師曾面命我任從你提出條件,無不遵從。既然狄老前輩有此遺命,我目下已負重創,恐怕未能親赴令師墳前叩首謝罪,我如今當着諸位掌門及天下英雄之前,請你以我世侄身份,代我華山派在令師墳前,叩頭謝過……”
她一口氣說了這許多話,微覺氣喘。歐劍川萬想不到華山反而容易解決,忙躬身行禮道:
“小侄謝恩典……”
莫芝雲緩緩走到東棚去,只見天罡手楊迅雙手叉託身後,強行支撐,猶自挺立不動。她不禁記起當年的李駿那副橫暴樣子
兩人互相凝望許久,莫芝雲突然嘆口氣,道:
“以前我最痛恨你這橫暴的神氣,可是現在似乎唯有這種神氣,才能勾起我昔年的回憶和印象……”
楊迅濃眉一皺,道:
“以往之事,我自知對不起你,但你今日想用侮辱來報復我,卻辦不到……”
莫芝雲黯然搖搖頭,歇了一會,才道:
“如今明知你活不成,我忽然間也感到心中空空洞洞,塵世之上,還有什麼事足以眷戀?”
楊迅同意地點頭道:
“不錯,只像是一場惡夢……”
莫芝雲道:
“你還能支持着離開此地麼?”
他道:“我不知道,也許你得扶我一把……”
兩人一同緩慢地走下東棚,全場目光都送他們離開了那片草場。平臺上的歐劍川也暫時停止和石田真人等說話,一直等到那對身負重創,命在須臾的夫婦背影消失。
楊小璇尚在迷惘之中,因此不知此事。倒在一旁的黃衣書生丁玄已爬起身,但見女兒倒在另一個美麗姑娘懷中哀哀悲泣,不覺長長嘆口氣,但覺一切恩恩怨怨,剎那間都隨同光陰年華一去不回。他輕喚兩聲“璇兒’,跟着又道:“你的義父和他的妻子莫芝雲已負傷走了,爲父幸而服下你的解毒靈藥,也未遭毒手,你別再悲傷……”
這時各地黑道人物,都紛紛悄然離開,片刻間只剩下臺上歐劍川等四人,西棚上東方樂水等多人與及臺下的丁玄、呼延烈、楊小璇李瓊等四人,另外還有個矮瘦老頭站在一旁,此人就是天府神愉應先青,此時已恢復了本來面目,但眉宇間隱含憂慮之色。
忽見臺上武當掌門石田真人,峨嵋陶光宇和丐幫幫主沙一足分別和歐劍川揖別,事情已和平解決。可是應先青眉宇間的憂愁仍然不散。
東方樂水等一羣人涌到臺上,分別向臺上四人見禮打招呼,所有的人無不欽佩歐劍川的武功,還有他前日晚上送解藥與李瓊等人,更博得許多人感恩之心。
他抽空躍下平臺,走到丁玄身邊,丁玄一手扶着呼延烈,一手搭在女兒肩上。望着面前的英俊青年,滿面歡愉之色,道:
“劍川你過來一點,我靜靜告訴你幾句話……”
李瓊放開執着楊小璇的手,在她耳邊輕輕道:
“他真是個君子,姐姐你放心相信他……”說罷,悄然走開。
丁玄在歐劍川耳邊說了幾句話之後,歐劍川怔一怔,轉眼向楊小璇望去,把楊小璇望得不敢擡頭。
天府神偷應先青走過來,哈哈一笑,道:
“得啦,二弟你這樣望法,連老太婆也受不了……”楊小璇更加垂低螓首,雙頰飛紅。
丁玄道:
“璇兒把李駿給她防備倪盾的解毒靈藥給我服下,幸而不死,我想想也可算是李駿於我有一半救命之恩,以往之事,就此算數。目下我帶璇兒先回金陵,拜掃她生身母親的墳墓,劍川你也會回到金陵,我們到時再見吧……”
丁玄、楊小璇、呼延烈三人走了之後,應先青道:
“二弟可還記得那端木公子?剛纔聖手老農邵康告訴我說,他知道你的武功已非他們可敵,故此轉求我向你請求一件事,就是暫時把令師的星郎琴借給端木公子。他說端木公子昔年全家被害,端木大俠身負重創,帶着也是垂死的兒子突出重圍,後來在各地死牢之內,找到他們四人,授以武功,要他們終身服侍那個變得又聾又啞的兒子,不久端木大俠便去世了。端木大俠恨極仇人,一定要兒子親手報仇,所以至今江湖上無人知道端木大俠這件事。
但端木大俠處心積慮,把邵康等四人造就了一身武林罕見的功夫,目下只等找到對頭,便可下手。邵康又說,端木公子一生之中,只對楊小璇發生過感情,現在形勢禁格,自無可能和她結合,所以他們趁早走開。不過,端木公子童年時元氣已傷,壽元有限,最多隻能熬個三四年,他一生聽不到聲音,唯有此琴的聲音可以聽見,所以請求你把琴借給他,一俟端木公子死後,他自會親自送還寶琴……”
歐劍川慨然道:
“大哥如若已經答應,小弟自無話說……”
應先青透一口大氣,道:
“二弟當真有大俠襟懷,還有一點可以告慰的,便是我當時一口承當下來,但卻要他們四人嗣後不得在江湖上作惡。邵康答應了,立個重誓後才走的……”
七日之後,金陵城中忽然憑空來了許多武林人,成羣結隊涌向金陵鏢局。偌大的一座縹局,此時熱鬧之極,擠滿了各方武林豪傑。
但縹局門前卻掛着一對喪事的大燈籠,進出的人雖多,卻都肅靜無聲。
大廳堂裡掛滿了輓聯,一幅素白屏幛之前,供滿了鮮花香燭,旁邊站着滿身重孝的歐劍川,每有賓客進來靈前行禮,他便跪叩還禮。所有的賓客行過禮之後,都繞到後堂去謁見一個名重天下的人。由早晨開始便人來人往,但沒有什麼事故發生。到了中午時分,忽然一個身着灰色僧袍,肩上披着黃色袈裟的老和尚獨自踏人鏢局門口。
東方樂水眼力不比尋常,立刻迎上去,詢問老和尚法號,老和尚搖頭不答,飄然踏人靈堂,在靈前朗誦幾聲佛號,合十行禮,然後走到歐劍川身邊,從袖中取出一面王牌,放在掌心之上,遞到歐劍川面前。
歐劍川擡目一瞥,不覺驚咦一聲,隨即垂頭道:
“崑崙山們天禪師法駕光臨,先父榮寵難宣……”
東方樂水吃一驚,這才知道這個老和尚,竟是崑崙派掌門憫天禪師。只見他掌中那面玉牌,長約三寸,上面刻着“天生萬物以養人,人無一善以報天,殺、殺、殺、殺、殺、殺、殺。”等二十一個硃紅小字。他哪知這面王牌,乃是昔年崑崙玉羅漢伏陀禪師與狄夢鬆同受重傷之後,在他身上取去此牌。正在驚異之極,後堂突然步出一位老和尚,法相莊嚴,雙目開闔之間,冷電閃射。這位老和尚朗朗誦聲佛號,道:
“憫天師兄可認得貧僧?”
憫天禪師雙目一轉,微訝道:
“心印師兄竟也來了?”原來那位老和尚竟是少林寺方丈心印大師。
心印大師道:
“貧僧適在後堂,聽到數聲佛號,暗想方今宇內具此上乘功力之人,寥寥無幾,已猜想到可能是崑崙掌門大師駕臨,特地出來迎接……”
憫天禪師看看歐劍川,又看看心印大師,然後微微一笑,把手中玉牌放在歐劍川手中,緩緩道:
“這面玉牌,本是令師之物,貧僧不辭萬里之遙,趕到江南,便是爲了交還這面王牌——”
他又擡目望着心印大師道:
“師兄竟會在此地出現,貧僧實在料想不到,膽敢請問師兄留此之故?”
心印大師微笑道:
“歐劍川是貧僧關門弟子,不久以前因誤聽流言,把他逐出門牆。後來得知他乃冤枉,並且誅除魔孽,有功武林,是以特地趕來,親告天下同道,收回以前成命……”
憫天禪師頷首道:
“原來如此,歐施主既得少林心法,又得到昔年名震一代的狄施主中原絕學,身兼兩家之長,看來天下之人,已無敵手了……”
心印大師含笑道:
“們天師兄話中蘊藏禪機,可否坦告言中真意?”
憫天禪師道:
“如若坦白說出,只怕會得罪師兄。不過縱然有得罪之處,貧僧仍然非說不可……”
東方樂水聽了此言,心中大震,立刻轉身出去。
憫天禪師根本沒理會他,徐徐道:
“歐施主已有一身天下震驚的武功,又是少林方丈大師的嫡傳愛徒,看來縱然有人敵得住歐施主的武功,卻也不敢惹怒少林!此所以貧僧認爲歐施主已是天下無敵……”
這時已沒有弔祭的賓客進來,原來已被東方樂水設法完全擋住。
心印大師道:
“師兄之言,恕貧僧尚未省得內中禪機!”
歐劍川啞聲道:
“啓稟師父,憫天大師是認爲弟子將會繼承狄師父遺志,要開殺戒……”
心印大師哦一聲,笑道:
“你如若料得不錯,事情就好辦了……”話未說完,只見武當掌門石田真人、丐幫幫主沙一足、峨嵋陶光宇、嶺南何家名手何聰四人魚貫進來。最後面的是東方樂水。
東方樂水搶上前介紹衆人見過憫天禪師,這一手漂亮之極,憫天禪師和衆人-一寒喧之後,便道:
“貧僧能在此地晤各位道兄,早先元禮之意,還望心印師兄見恕!貧僧等候交還王牌之事,已延誤正果二十餘年,此次萬里悄然而來,就此悄然而去……”說罷,向衆人合十行禮,然後又對歐劍川道:
“貧僧東來途中,曾遇見一位姓楊的施主,他身負華山絕藝分蘭心印手重創,仍然一息未絕,他託貧僧若然見到歐施主時,轉告他平生一大憾事,就是不曾與歐施主你真正較量一次……”
一個素服少女突然奔進來,急急問道:
“大師父,那姓楊的人呢?他還有什麼話說?”
東方樂水立刻介紹這素服少女楊小璇的名字和楊迅的關係。憫天大師緩緩道:
“他告訴我說,已經親手把他妻子埋葬。但他也奄奄而逝,貧僧聽見他哺哺叫出!”娘你及宋萍的名字,還說過請求原諒的話。貧僧親手把他埋在那個新墳旁邊,然後到此地來……”他把地點說出來後,又向衆人合十行禮,然後在楊小璇憫涼悲哀的低泣聲中,悄然而去。
本書至此已告結束,但江湖上波浪不息,風雲多變,卻依然無時或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