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從盧光潔被殺後那幾天開始,向非豔身體就一直顯得不太好,後來有段時間又沒事了,因此向非豔也一直沒放在心上。這幾天,她的身體似乎愈加不聽使喚了,這天早晨更是嘔吐不止。本來馮如泰打算帶着向非豔去看看醫生,可卻被她拒絕了——現在這種時候,他們兩個人一起拋頭露面不太合適。

馮如泰望着向非豔獨自離去的身影,心中不由得一陣酸楚。這算什麼呢?連陪自己心愛的女人去醫院都成了奢望。

他正獨自坐在古董店的二樓悲嘆着,只聽樓下傳來朗朗京劇聲,“楊林與我來爭鬥,因此上發配到登州……”這聲音一聽就是祝炳卿的,唱的是《三家店》的戲詞,這段戲文大抵是說,隋唐時,楊林因程咬金等聚義瓦崗,怒提秦瓊至登州問罪。

馮如泰聽到這兩句,想起自己曾送祝炳卿那對秦瓊門神畫,他又仔細品了一下祝炳卿的意思,立刻滿臉堆笑地走下樓,道,“炳卿兄,唱得好啊。”

祝炳卿望了馮如泰一眼,顯然,經過這幾日的調查,他已經將碼頭失火案的來龍去脈摸得一清二楚了,“馮老弟,我這戲就快沒法唱了。”

馮如泰揣着明白裝糊塗,“哦?這話怎麼說啊?”

祝炳卿淡淡一笑,“那天一晚上,租界裡着了二十場大火!當時我這巡捕房探長可是焦頭爛額啊。”

馮如泰聽了,心中已然明白了幾分,“我聽說,燒的都是空房子和空廠子,好在沒有一個人傷亡啊。”

祝炳卿眉毛一揚,“聽你這話,我還得心存感激了?”

馮如泰急忙說,“哎,我絕對沒有那個意思,炳卿兄爲了一方百姓安居樂業,晝夜操勞,我們該感謝您纔對啊。”

祝炳卿嘆口氣,“馮老弟,咱們倆之間是有交情的吧?”

馮如泰點着頭說,“那是當然。”

祝炳卿輕輕拍了拍桌子,“你不就是想燒日本人的假鈔嗎?你提前和我說一聲,也不用害得我東奔西跑這一夜啊。”

馮如泰尷尬地笑了笑,“是啊,這要是真錢誰還捨得燒啊?我就打發人給您送到府上去了。”

祝炳卿笑着擺擺手,很顯然,他只是來確定那火究竟是不是馮如泰放的,而並不是要追究他的責任。此刻他見馮如泰坦然承認,就笑着嘆了口氣,然後轉身離開了。

馮如泰知道,祝炳卿要把這麼大的事情在巡捕房壓下去,一定很費力氣,於是心中十分過意不去地說,“炳卿兄,我……多謝炳卿兄了。”

祝炳卿離開古玩店時,一個老者正好信步走入古玩店。他拿出來眼鏡戴上,對店裡的東西一一觀看着。小韋在一旁熱心地陪着,可那老者看了一件,笑着看看小韋,搖搖頭,又看了一件,也搖搖頭。

馮如泰見狀,急忙說,“這位先生,您想看什麼啊?”

老者道,“這裡擺的我都看不上,老闆有什麼藏貨拿來看看啊。”

馮如泰看着這位老先生,笑着說,“俗話說得好,‘盛世藏古董,亂世收黃金’。如今這世道,誰還留着藏貨啊?看您也是行家,我就不耽誤您的時間了。”

老者笑笑,走了。

馮如泰對小韋叮囑道,“以後這樣的行家,儘量別招惹,容易被他們看出破綻。”

事實上,那個老者就是小泉派來試探馮如泰的。原來,經過這段時間對黑市上所有煤油買賣的排查,石井順藤摸瓜,竟然查出了曾兩次在書寓擺脫跟蹤的人——馮如泰。爲了試探他是否真的是做古玩生意的,這纔有了剛纔的一幕。

那位老者一出古玩店,就鑽進了小泉的車子,十分肯定地說,“他不是做古玩的。他店裡的東西,都是新的、仿造的。”

瞭解到這些,小泉心中已經十分肯定,馮如泰必定是軍統的特工,他馬上就對石井下了抓捕令。

這個晚上,馮如泰特意從飯店要了幾個向非豔最愛吃的菜,想好好爲她養養身子。他剛剛提着幾個肘子走出來,突然發現身後有人跟蹤,於是他警覺地加快了腳步。迅速轉過一個彎,順勢躲在了路邊拐角的暗處。跟蹤馮如泰的人轉過了彎,不見了馮如泰,便向前追了過去。

馮如泰剛剛從暗處走出來,卻發現石井已經帶着幾個人站到了他的面前。這時,旁邊也陸續出來一些日本特務,將馮如泰緊緊包圍。

馮如泰道,“朋友,兄弟我也是吃梢後水,燒峴山柴的。有什麼話請說在明面上。”

石井笑了笑,掏出了自己的南部十四式手槍對準馮如泰。

馮如泰也笑了,“小鬼子啊。”說完,他快速地去翻自己的衣領,石井一個箭步跨上去,扣住了馮如泰的手腕,翻過來一看,馮如泰手裡已經拿到了氰化鉀膠囊。

石井將氰化鉀搶下來,一個日本特務在身後將馮如泰打暈,並將其迅速押往櫻機關刑訊室。

此時的刑訊室內,小泉坐在一旁,石井已經是汗流浹背。

馮如泰被反手綁在一把鐵質的椅子上,已經被打得奄奄一息。他擡頭看了看石井,竟然玩世不恭地笑着說,“兄弟,你累了,我也累了,咱倆都歇歇吧。”

石井一聽,愈加用力地用棒子捶了他一下,說道,“你說不說?”

馮如泰笑笑,張了張口,似乎要說什麼,小泉和石井都探着耳朵,滿心期待。只見馮如泰提起一口氣,竟然唱起了祝炳卿白日在店裡的戲文,“將身兒來至在大街口,尊一聲過往賓朋聽從頭,一不是響馬並賊寇,二不是歹人把城偷,楊林與我來爭鬥,因此上發配到登州。捨不得太爺的恩情厚,捨不得衙役們衆班頭;實難捨街坊四鄰與我的好朋友,捨不得老孃白了頭。”

石井聽不懂他在唱什麼,揚起棍子又要打,小泉擡手製止了他,“石井,別打了。他是受過特殊訓練的,累死你他也不會說的,直接上電刑吧!”說罷,他揮揮手,旁邊已經有人將電極接到了馮如泰的身上。

石井的手放在按鈕上,看了看馮如泰,見他依舊毫無畏懼地哼着戲文,於是惡狠狠地按下了按鈕。馮如泰頓時大叫着顫抖起來,但這只是生理反應,他的眼睛裡,依舊沒有半點畏懼,甚至還帶着笑意,似乎在嘲弄着他們的束手無策。

石井氣急敗壞地加大了電壓,馮如泰顫抖得愈加劇烈了,身上還冒出了皮膚被燒焦的輕煙,刑訊室裡充滿了刺鼻的氣味。小泉剛想出去透透氣,卻聽到馮如泰十分虛弱地說,“我說,我說。”

石井鬆開按鈕,馮如泰大口喘着氣癱軟在椅子上,閉上眼睛緩了一緩,似乎要睡着了。

石井不耐煩地說,“快說吧!”

馮如泰擡頭看看他們,“我又不想說了。”

石井怒道,“你騙我?”

馮如泰做出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我沒騙你,剛纔難受的時候真的想說,現在不難受了,我不說了。再來吧。”說着,他自己站了起來,回到了受電刑的位置。

石井見馮如泰態度如此囂張,氣憤地又按住了按鈕,馮如泰再次大叫着顫抖起來,一邊叫,一邊還用不成調的聲音唱着,“娘生兒連心肉,兒行千里母擔憂。兒想娘身難叩首,娘想兒來淚雙流。眼見得紅日墜落在西山後,叫一聲解差把店投。”

就這樣,也不知過了多久,石井已經筋疲力盡了,馮如泰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了。

小泉喝了一口茶,起身來到馮如泰面前蹲下,面色誠懇地說,“馮先生,你確實是一位了不起的特工,我十分敬重你。”

馮如泰吃力地擡起眼睛,說,“你能抓到我,說明你也了不起。”

小泉繼續說道,“說實話,這樣的酷刑我可能也扛不過去。”

馮如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能夠扛多久,再來吧。”

小泉搖搖頭,“不了,我已經看出來了,刑訊對你是沒有作用的。我們也不可能從你的嘴裡得到任何情報。”說着,他拿出手槍,很爲難地說,“雖然我個人很敬重您,但是,這不是個人間的事情,既然你不會提供任何情報,我也只有這樣做了。您不會怪我吧?”

馮如泰倒也坦然,“不……不會,來吧。來,快點,手指一動,我就徹底解脫了。”

小泉貓哭耗子般地嘆口氣,轉而說道,“馮先生,向非豔是您的愛人吧?本來,我以爲您是可以和我們合作的,但是現在看來,我只有明天把她也請到這裡來了。”

馮如泰一愣,隨即說道,“沒什麼,我只不過比她先走一步。”

“今天早上,向非豔小姐去了醫院是吧?你不想知道她的檢查結果嗎?”說着,小泉把向非豔的病歷舉到馮如泰眼前,馮如泰立刻瞪大了雙眼。只聽小泉繼續說道,“看清楚了,她懷孕了,是你的孩子。我是個軍人,不是劊子手,我不想用這裡的刑具來對付一個懷孕的女人。你再想想吧。”

馮如泰眼睛溼潤了,爲了儘量不在敵人面前流淚,馮如泰閉上了眼睛,低下了頭,但他的情緒已經無法遮掩。

小泉見這一招有了效果,就繼續拿槍指着馮如泰的腦袋,“既然這樣,對不起了,馮先生。”說着,他慢慢地扣下了扳機。撞針摩擦槍體的聲音,在一片靜謐的刑訊室中顯得格外刺耳,馮如泰顫抖起來,甚至比剛纔上電刑時抖得還要厲害。

這個鐵錚錚的漢子,面對敵人、面對嚴刑拷打、面對死亡、面對所有令人恐懼的一切時,都沒有害怕過,但是此刻,在一份單薄的病歷面前,在一個即將出世的生命面前,他竟然一下子崩潰了,他再也遏制不住自己的眼淚,號啕大哭起來,“你們……你們爲什麼要來中國啊?爲什麼要打仗啊?我可以……我可以做個普通人的,我可以每天和老婆孩子在一起,不用……不用握着槍睡覺,都怪你們……怪你們……”

小泉拍了拍馮如泰,“哭出來吧,馮先生。這樣對你有好處。”

馮如泰終究還是叛變了,此時的他正坐在小泉辦公室的會客廳裡。他換上了小泉的和服,剛洗過澡,頭髮溼漉漉的,坐在沙發上發呆。

石井殷勤地爲他倒上清酒,“嘗一嘗我們日本的清酒,洗個熱水澡還舒服吧?”

馮如泰沒有去拿酒,眼睛直勾勾地說,“說好了,我就爲你們幹一年,一年之後,我要拿着錢去國外。”

小泉笑着說,“能得到馮先生的幫助,我實在是非常榮幸。我答應過的條件一定會履行的,這點請您放心。”

馮如泰喝了一杯酒,長嘆了一口氣,“說吧,你們想知道什麼?”

小泉的眼睛裡立刻冒出興奮的光芒,“您的職務?隸屬單位序列?”

馮如泰道,“我是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敵佔區第九行動組組長馮如泰。上個月你們破壞的康吳路的電臺,就是我們小組的。”

小泉問,“電臺破壞了,你現在怎麼跟重慶聯絡?”

馮如泰道,“我還有一個聯絡預備方案,四馬路‘知秋雅敘’裡的藝伎舒鳳,是我們軍統的聯絡員,她負責我和第三行動組的單線聯繫,我就是通過第三行動組與重慶聯絡的。”

小泉一愣,“舒鳳?她是軍統的人?”

馮如泰點點頭,“沒錯,但她只負責傳遞情報,至於情報的內容,她是不知道的。”

小泉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門外,繼續問道,“那你的小組裡還有誰?”

馮如泰道,“第九行動組其他組員有我店裡的夥計小韋,《申江新聞》記者向非豔,還有原比利時領事館中方僱員方滔。”

小泉不禁倒吸了一口氣,“哦?方滔也是你的部下?”

馮如泰說,“沒錯。”

小泉追問道,“方滔的情況你瞭解多少?”

馮如泰,“方滔早年當過兵,被送到德國的狙擊手學校受訓,後來在二十九路軍服役。一·二八事變中表現出色,因此被吸納進軍統。”

小泉疑惑道,“可是,我們曾經懷疑並測試過方滔。”

馮如泰不屑地笑了笑,“你們是找了個德國娘兒們試他會不會講德語吧?他腦子裡這根弦時刻是繃緊的。後來,你們又在街頭毒打了他一頓,你們的人一出手就被他看出來了。所以他沒有還手。”

小泉點點頭,“哦,原來是這樣的。碼頭上的僞鈔肯定也是方滔發現的了?”

馮如泰道,“是他發現的,我帶人去燒的。”

小泉又問,“您還給各大報紙發了信,揭發了這件事情?”

馮如泰搖搖頭,“這個我沒做,我只是把僞鈔燒了。我現在沒必要瞞着這一點。”

小泉看着馮如泰,“那您猜會是誰幹的?”

馮如泰,“如果不是我們乾的,就只能是乾的了。”

小泉緊緊皺起眉頭,“?他們是怎麼知道消息的呢?”

馮如泰道,“我的組織裡,一直有的臥底。我們第一次刺殺秦文廉的計劃只有我組織裡的幾個人知道,卻有人在我們設伏的地點之前鳴槍示警。這件事情,我一直覺得蹊蹺。聽您這麼一說,我就更肯定了有****在我身邊。”

小泉這時彷彿突然想起了什麼,問道,“我再問你,方滔交給你多少假幣?”

馮如泰道,“兩千。”

小泉恍然大悟道,“兩千?我們在碼頭上明明丟了四千法幣。這就很明顯了,方滔是臥底的可能最大。”說到這裡,他又問道,“慕容聞跟你們是什麼關係?”

馮如泰,“慕容聞知道我的軍統身份,而且表面上我是方滔的表舅。也許他能猜得到方滔的軍統身份。”

小泉點點頭,“方滔最近和秦嵐經常接觸,他是在幹什麼?”

馮如泰毫不隱瞞,“秦嵐也是軍統的人,只不過她在香港就已經脫離了組織。她答應幫我們從秦文廉那裡弄到《日汪密約》的內容。作爲條件,我們要把他們全家轉移到國外,而且還要給他們蔣介石的特赦手諭。”

小泉眯起了眼睛,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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