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向非豔雖然懷孕了,但和前些日子相比,她的人反而清瘦了許多,臉上也全然沒有了往日的神采。她從醫院走出來,獨自在街上游蕩,一時間覺得千頭萬緒,無從打理。突然,她覺得身後有人跟蹤,於是迅速將手伸進小包了,然後回頭,但是街上並沒有人跟蹤她,甚至都沒有人看她一眼。她自嘲地笑了笑,又心事重重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想起適才醫生的話,於是她大步走到街邊一家價格低廉的餐館,粗略地看了一下菜單,然後要了一份最便宜的牛肉麪——向非豔最討厭吃牛肉麪的,可是,寶寶需要營養。

強忍着妊娠反應,她吃完了一大碗牛肉麪,這才慵懶地回到公寓。開了燈,關了門,她一回身,突然發現地上有一個信封,看樣子是從門縫裡送進來的。向非豔撿了起來,發現裡面是厚厚的一疊錢,會是誰呢?她疑惑地看了看門,雖然她知道,看門也沒用。

此時,馮如泰站在向非豔的樓下,看到窗口向非豔的影子若隱若現,只覺得一陣心酸。他滿心惆悵地嘆口氣,然後大步向櫻機關的方向走去——一刻也不能耽誤了。

馮如泰將特赦手諭放在小泉面前的桌子上,又遞過從賀衍冰手中搶來的真手跡,說道,“這份是仿造的特赦手諭,這份是蔣介石的真跡,您看這簽名,簡直是一模一樣。”

小泉仔細對照了一下,興奮地點點頭,“嗯,的確可以亂真。”

馮如泰自語道,“希望這次可以憑它弄到秦文廉的膠捲。”

小泉笑了,“馮先生是想盡快把答應我的事做完,然後帶着向非豔遠走高飛吧?”

馮如泰自嘲地笑笑,“戎馬半生,終究逃不過兒女情長。小泉先生見笑了。”

小泉說道,“馮先生,其實你現在已經可以去見向非豔了,何況,她還懷着您的孩子呢。說到做父親,我可比你有經驗。”

馮如泰嘆了一口氣,“還是再等一等吧。”

話雖然這麼說,但是沒有人瞭解馮如泰是如何的心急如焚。第二天,他就讓唐冠樵帶着僞造的特赦手諭,去療養院找秦文廉談判。

唐冠樵說道,“恭喜秦先生,您要的東西已經到了。”

秦文廉對軍統早已失去了信心,“真的?這次不會再和我開玩笑了吧?”

唐冠樵拿出特赦手諭,“請您收好。”

秦文廉拿過來,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馬上收入懷中。

唐冠樵笑道,“怎麼樣?秦先生這回放心了吧。”

秦文廉的臉上似乎並沒有太多的喜悅,他面無表情地問道,“還有第二個條件呢?”

唐冠樵低聲道,“明日十點,國泰電影院門口,我們接應您全家出逃。”

秦文廉一愣,“怎麼這麼突然?我連準備的時間都沒有。”

唐冠樵說道,“兵者詭道,這也是爲您全家安全着想。”

秦文廉想了一會兒,這才說道,“好吧,我明天準時到。但是我的女兒怎麼接出來?”

唐冠樵拍拍秦文廉的肩膀,“放心,交給我們。您和夫人明天到電影院門口就會看到您的女兒。”

拿到了蔣介石的特赦手諭,秦文廉心中自然有一分喜悅,心中也踏實了幾分。可是他並不敢大意,一回到家,他就將特赦手諭鋪到桌子上,拿着放大鏡仔細查看。

秦太太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說,“文廉,這東西你都看一天了,你拿定主意沒有啊?”

秦文廉用放大鏡一個字一個字地仔細查看,“一招不慎,就可能萬劫不復啊。我得再看看。”早在中央政府任職時,他就聽說有個人能夠雙手寫梅花篆體,模仿蔣介石的筆跡是惟妙惟肖。雖然後來聽說此人已經人間蒸發,可這事關他們全家性命,不能出一絲一毫的紕漏,萬一這手諭是假的,那麼他們一家人的性命就全搭進去了。

秦文廉對着這份手諭,從白天坐到晚上,又從晚上坐到白天。

天破曉時,他微微舒展開眉頭,活動了一下腰肢,將桌子上的特赦手諭整齊地疊好,裝進了公文包。

然後,他換上一身得體的衣服,走到家門口,對秦太太說道,“你到醫院去陪着嵐兒,什麼都不要做,更不要讓人帶着嵐兒離開。等我的消息!切記!”

秦太太站在滿屋的行李中間,愕然問道,“怎麼了?又出什麼事情了?”

“快去吧,別多問了。”說着,秦文廉也沒再多解釋,急匆匆地出了門,負責監視的兩個特務一個緊跟秦文廉,另一個則急忙去向小泉彙報。

秦文廉很悠閒地攔了一輛黃包車,小心地回頭看了看,見日本特務還在跟蹤,於是輕輕揚了揚嘴角,然後坐在黃包車裡,一點緊張的神色都沒有。

後邊跟蹤的日本特務很納悶,因爲秦文廉似乎在向日租界的方向走。

小泉接到特務的情報,得知秦文廉是一個人出的門,正納悶着,只聽有人敲門報告,“報告,秦文廉先生求見。”

小泉愣住了,他搞不懂秦文廉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什麼?秦文廉?哦,讓他進來吧。”說罷,他起身迎到門口,“哦,是秦先生?您到我這來,怎麼也不提前知會我一下?”

秦文廉一臉嚴肅地說,“小泉先生,實在是事情重大,我一定要親自來向您報告。”

小泉似乎已經覺察到了什麼不對,“什麼事情啊?”

秦文廉拿出了特赦手諭放在小泉的桌子上,“您看看這個吧。”

小泉看了一眼,“這個?是什麼東西?”

秦文廉正色道,“這是蔣介石親手簽發給我的特赦手諭,昨天,有個自稱軍統的人來找我,給了我這個東西,讓我幫他們將《日汪密約》偷出來。”

小泉笑了笑,“秦先生,您果然是忠心耿耿,值得嘉獎啊。”

秦文廉挺起胸,朗朗說道,“您過獎了,這是我應該做的。我秦某追隨汪先生至今,始終沒有動搖過我的信念,區區特赦手諭,怎麼能令我出賣汪先生呢。”

小泉裝模作樣地看了一眼手諭,問道,“秦先生,這份手諭是誰給你的?時間?地點?”

秦文廉說道,“昨天在醫院我去探望我的女兒,一個自稱是軍統的人給我的。”

小泉又試探着問,“他們下一步有什麼具體的計劃嗎?”

秦文廉似乎早就想到小泉會這麼問,他對答如流,“暫時沒有,他們要我等通知。您放心,一旦他們有什麼行動,我都會第一時間向您彙報的。”

小泉又笑了笑,“秦先生,您來得正好,有一件事我還打算請您幫忙。”

秦文廉說道,“小泉先生但說無妨,只要我秦某能做的,一定鼎力相助。”

小泉拉着秦文廉坐下來,說道,“是這樣的,我們想從租界引渡一名抗日分子,叫江虹,但是她的案子現在由您的老朋友鬱國華審理。我想請您出面和鬱先生商量一下,請他儘快開庭,這樣我們也能儘快地將江虹引渡過來。”

秦文廉猶豫了一下,說道,“這個?好吧。我馬上就去。”

馮如泰在國泰電影院門口,從九點等到十點,又等到十一點,直到唐冠樵趕來,彙報說秦太太拒絕讓秦嵐出院,他才意識到出了岔子,垂頭喪氣地回到櫻機關小泉的辦公室,悶頭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

小泉見狀,笑了笑,爲馮如泰倒了一杯水,“馮先生,喝口水,休息一下。”

馮如泰接過,猛喝了幾大口,恨恨地道,“秦文廉這老東西。”

小泉將假的特赦手諭放到了桌子上,“您看看。今天秦文廉找過我,主動把這份東西交了出來。”

馮如泰一看這份手諭到了小泉手裡,非常驚訝,“他怎麼說的?”

小泉說道,“他說有軍統的特務找到他,用這份東西交換《日汪密約》。他還說是不會和重慶方面合作的。”

馮如泰一聽,只覺得如鯁在喉,一下子說不出話來。他焦躁地在屋子裡來回走動,情緒很激動,一邊走,還一邊喃喃自語,“怎麼回事?怎麼搞的?哪裡出問題了呢?怎麼會這樣啊?這個老東西怎麼,怎麼變卦了呢?”

小泉寬慰他道,“馮先生,在這個問題上,我是一貫相信你的。秦文廉手裡一定有密約的膠捲,而且他今天只交出了這份手諭,卻沒有出賣唐冠樵的姓名和接頭地點,說明他還是有二心的。”

馮如泰生怕小泉懷疑自己與他合作的誠心,信誓旦旦地說,“小泉先生,請再給我一些時間,我一定會把秦文廉手裡的膠捲弄出來的。”

小泉自然聽得出馮如泰話裡意思,笑着說道,“馮先生,您的努力是不會被皇軍埋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