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句聽起來並不應景,也不知道李閒現在心裡想起了什麼忽然吟出黃巢這首詩來,山中倒是有野菊正是開得燦爛的時候,不過這夜裡黑漆漆的莫說小小野菊,便是一大朵向日葵擺在面前也看不出什麼色彩來。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
因爲李閒不準雄闊海率軍衝擊右候衛的人馬,雄闊海下令厚土營士兵佯裝進攻藉助山勢投了一陣投槍也就退了回去,留下千餘人馬在樹林中不時吶喊,偶爾放一陣羽箭也不真的攻過去。他跟在李閒身後往回走,恰好聽到後面兩句。
“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
雄闊海喃喃的重複了一遍隨即眼神一亮。
將軍好氣魄!
他在心裡讚了一句,隨即快步跟上去道:“知道將軍寫的一手好字,沒想到還這般有文采,這兩句詩當真有氣勢!”
李閒頭也不回的說道:“你就算馬屁拍的再好,我也不會準你帶人去攻右候衛。而且……你這拍馬屁的本事遠不如王啓年,想聽了,我還不如把他叫過來。自清早至深夜,保證不會有重複的話。”
雄闊海訕訕的笑了笑道:“屬下知道不能就這麼盡屠右候衛的人馬,可是看着機會就在那裡擺着若是不殺一陣,我這心裡還真是癢癢的不得了。”
“盡屠?”
李閒停住腳步回頭看了雄闊海一眼極認真的問道:“你真以爲右候衛的人馬如看起來那麼不堪?”
雄闊海一怔問道:“勝局已定了啊?”
李閒笑了笑道:“你跟我到山上去,一會兒天就要亮了。”
雄闊海不知道李閒什麼意思,跟在李閒身後上了山,就在劉世寶失足落下去摔死的那個位置停下來,選了一塊突出山坡的巨石李閒一躍而上,靠着大石閉上眼睛休息,雄闊海跟在他後面也跳了上去,巨靈神一樣站在李閒身邊。就這麼坐了一會兒,東方泛白,太陽緩緩的從地平線升了起來。李閒睜開眼緩緩的吐出一口濁氣,將酒囊解下來喝了一口隨手拋給雄闊海,雄闊海嘿嘿笑了笑仰起脖子一口氣灌進去半袋子。
他喝完了酒,看見不遠處有兩個人站在樹邊正往這邊看來,他仔細辨認了一下卻並不認得。“你們兩個,鬼鬼祟祟的在那裡做什麼!”
那邊樹下的兩個人正是李老頭和李茂,兩個人被埋伏在草叢中的燕雲寨士兵救了,然後就一直留在這裡沒敢出去,這一夜喊殺着實把他們兩父子嚇得夠嗆,聽了一夜的殺聲之前想赴死時候的豪氣早就跑的沒了蹤跡,兩個人哆嗦着一直耗到了天亮這才踏實了一些。聽到不遠處有人說話,見一個一身重甲的壯漢站在那邊還以爲朝廷官軍的武將,想跑卻又不敢。
聽那武將如虎咆一般的叱問,兩個人都被嚇了一跳。
靠在大石頭上的李閒回身看了一眼,隨即笑了笑:“老李頭,別害怕。”
“是將軍!”
李老頭是見過李閒的,看到那張清俊帥氣的臉之後頓時輕鬆下來。他和李茂兩個人小跑着到了大石頭旁邊,可想起昨夜自己領着官軍上山這事着實不光彩,他張了張嘴卻又不知道說些什麼。
“不怪你!”
李閒笑了笑道:“你們爺倆已經盡力了,寧願跳崖赴死也沒有帶着官軍再往上走,我都知道,很好。”
他想了想說道:“回頭你們就進山寨來吧,小李哥也是好身板,水性又好,正巧水寨缺人你可以去找陳當家,讓他給你安排。至於老李頭,你就在水泊邊釣釣魚曬曬太陽,山寨裡也不是養不起你。”
“那怎麼行!”
李老頭激動道:“我能打漁,砍柴,方圓幾十裡,沒人操船比我強!”
“行!”
李閒笑了笑道:“現在就上山去吧,進了寨子直接去找陳雀兒,就說我讓你們去的,如果安排的不好,你們再來找我。”
兩父子千恩萬謝,這才告辭往山上走去。
李閒看了看山下,對雄闊海招了招手道:“過來看。”
雄闊海湊到大石邊往山下看了看,很快就變了臉色:“這馮孝慈重傷之下還有如此算計,果然當得起當世名將的稱號!右候衛的人馬一夜廝殺潰敗,竟然還能保持這樣的素質,了不起。”
……
……
從此處往山下去看,能清清楚楚看到右候衛擺出來的陣勢。臨近山腳的那側,右候衛的士兵擺出來兩個方陣,只是看起來卻很單薄。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方陣後面竟然是一片中空,隔着幾百米其他人馬分作三路,弓箭手長槊手圍了一圈,若是昨夜突擊殺入敵陣的話,立刻就會陷入右候衛挖出來的陷阱裡。
就算厚土營戰力驚人還能殺出圍困,只怕也會損失慘重。
“馮孝慈了不起!”
雄闊海再次稱讚了一句。
李閒笑了笑道:“我記得我說過,大隋朝廷裡不缺名將,盛名之下無虛士,馮孝慈縱橫沙場二十幾年怎麼可能這麼容易擊敗?在敗勢中求勝,這纔是好手段。若是昨夜貿然殺過去的話,就算能咱們勉強能勝也會損失不少弟兄。”
雄闊海點了點頭道:“身中兩箭還能有這份心智,確實令人刮目相看。”
李閒微微嘆氣道:“其實大隋的將軍們,哪一個是浪得虛名之人?楊廣手下有這麼多名將還有百萬善戰之兵,這世間其實只有一個人能擊敗他,而現在大隋亂成這樣,正是因爲他被擊敗了。”
“是誰?”
雄闊海好奇問道。
他從來不曾聽說,誰有這麼大的本事。大業皇帝楊廣二十歲便率領五十萬雄兵平滅了南陳,而後南平流求,北擊突厥,滅吐谷渾,開疆拓土數千裡。雖然這兩次征伐高句麗都是無功而返,第一次時候更是損失了三十萬最精銳的府兵,可這也不能說高句麗人就能真的擊敗大隋百萬雄兵。
“他自己。”
李閒有些感慨的說道:“擊敗了他的,正是他自己。”
雄闊海怔住,若有所思。
鉅野澤燕雲寨的人馬不攻出去,右候衛的人馬沒能力再攻上去,兩邊的人就那麼僵持着,最後還是崔志擔心馮孝慈的傷勢,於是下令緩緩退兵。燕雲寨的人馬在後面虛張聲勢的追了一陣便撤了回去。這次本以爲能偷襲山寨的右候衛損失了三千餘士兵,元氣大傷,將軍馮孝慈更是身中兩箭,隊伍士氣低迷,有些狼狽的退回到了鄆城城外大營。
聽說右候衛大敗而回,東平郡郡守吳省之大驚失色。他知道燕雲寨人馬強悍,卻沒想到竟然連右候衛的府兵也沒能奈何的了人家。非但損兵折將,就連堂堂的三品將軍都被人射了兩箭。
他和張三恆連忙出城去慰問,崔志本來想攔住他們卻被馮孝慈阻止。
“將我傷口包裹,多用些藥。”
馮孝慈吩咐道:“來人,給我換一副鎧甲。”
崔志明白馮孝慈的想法,只能無奈的嘆了口氣。
馮孝慈的傷口上敷了很多傷藥,又用乾淨的白布裹緊,處理完之後馮孝慈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又披掛好鎧甲隨即命令道:“將吳大人請進來吧。”
吳省之和張三恆在別的軍帳中等候,馮孝慈的親兵只說將軍正在沐浴更衣。過了一會兒來人相請,吳省之看了張三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幾分懷疑。他們兩個人一前一後到了馮孝慈的大帳外面,卻見馮孝慈已經笑呵呵的站在那裡等待。
吳省之仔細的看了看,沒看到馮孝慈身上有傷勢。
“慚愧!”
馮孝慈看着吳省之的眼神總是在自己身上掃過,他笑了笑道:“本將軍實在沒有想到那鉅野澤的地勢竟然如此險要,已經拿下了燕雲寨的寨門卻無法硬攻上去,地勢太窄,人馬不能鋪開,沒能一擊破賊,慚愧啊。”
吳省之雖然見馮孝慈的臉色頗爲憔悴,但行走間好像並無不妥之處隨即放下了心。
“鉅野澤確實太險要了些,將軍能攻破賊人的山寨已經殊爲不易了。”
他拱了拱手道:“聽聞將軍征戰歸來,特意過來爲將軍接風。”
馮孝慈嘆氣道:“未能除賊,哪裡有心思喝酒?”
張三恆也客氣了幾句,一邊往裡面走忽然問道:“怎麼不見劉將軍?”
馮孝慈忍着腿上的疼痛裝作正常行走,只是每一步傷口處都傳來鑽心的疼痛,聽到張三恆問及劉世寶,他臉色變了一下。
“劉將軍……戰死了。”
馮孝慈長嘆,似乎是悲傷難忍身子竟然搖晃了一下,腳步踉蹌險些載到,崔志連忙上前扶着馮孝慈的手臂道:“世寶爲國盡忠,雖死猶榮,死在他手裡的賊人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他不虧,將軍節哀。”
藉着這個機會,崔志將馮孝慈攙扶着走回椅子邊坐下。
他轉身站在一邊,恰好將地上落下的血跡踩住。
“我本想速戰速決,清剿了鉅野澤的反賊後隊伍休整一段十日,過了年還要往涿郡集結,只是沒想到這鉅野澤的地勢竟然如此兇險,看來誠如張郡丞日前所說,這清剿反賊也不能操之過急,還得徐徐圖之。”
張三恆一愣,心說我什麼時候說過這話?
吳省之卻臉色一變,往前湊了湊壓低聲音問道:“明年……還要東征?”
崔志看來馮孝慈一眼,心說將軍好手段,三言兩語便將吳省之和張三恆的注意轉向別的地方,這兩個傢伙沒安什麼好心,將軍強忍傷痛還要應付他們,也太辛苦了些。
聊了一會兒,成功將吳省之和張三恆的注意力引開,馮孝慈撫須笑了笑道:“既然兩位大人都算定了剿匪非一朝一夕之事,經此一戰我才知道誠如兩位大人所言。那麼……我右候衛數萬大軍的糧草……”
吳省之愣了一下,咬着牙點頭道:“自然由我東平郡供給!”
他心裡想到,反正你等不到過年不管能不能剿滅燕雲寨都要走,也用不了多少糧食!明日便下令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