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和李老頭兩個人手拉着手往那片斷崖的方向跑過去,一邊跑一邊聲嘶力竭的喊了一句:“燕雲寨的好漢們,要爲我們爺倆報仇!”
父子二人相視一笑,這一刻仿似時間也隨着他們兩個人的笑容而凍結。
眼看着他們兩個人就要到了斷崖邊上,反應過來的劉世寶以爲那兩個村民要跑,他並不知道那裡是一片斷崖,所以立刻就朝那着那邊追了過去,十幾個親兵跟在後面飛奔。因爲打算夜襲燕雲寨所以右候衛的士兵沒敢點燃火把,林子裡漆黑一片難以辨別方向,李茂臨崖欲跳的時候那一聲高呼倒是給劉世寶指點了所在,他咬牙怒目,心說你們自己找死就休怪我無情了。
李老頭和李茂兩個人剛要縱身躍下的時候,忽然從草叢中一左一右撲出來兩個人將他們兩個攔腰抱住按在地上,還沒等他們兩個人反應過來便被人扯着腿拉進了草叢裡面,隨即,兩個人的嘴巴都被人捂住。
劉世寶帶着人急追,衝在最前面的劉世寶隱約看見前面人影一晃便找不到了,他隨即減慢了速度小心翼翼的靠過去,只是他哪裡想得到前面會是斷崖?持刀往前搜索忽然腳下一空,趕緊想往後退卻哪裡還反應的過來,身子往前一傾就從斷崖上摔了下去,一聲慘呼從斷崖下面發出後便再也沒了聲音,可憐他堂堂四品鷹揚郎將身經百戰,竟然就這麼簡簡單單到令人感嘆的失足摔死在斷崖下面。
後面跟着的親兵見將軍在前面晃了一下便沒了蹤跡,緊跟着便是啊的一聲大叫。聽聲音是自上而下漸去漸遠親兵們已經發覺不對,後面的人連忙止步。有人小心翼翼的貼上來走到崖邊往下看,哪裡還能看得到劉世寶的影子。若是白天或許還能看到斷崖下面那一具摔得扁平的屍體,此時黑的連幾米外的東西都看不清,更何況幾十米下的死人?
劉世寶的親兵嚇得臉色慘白,傻傻的站在那裡不知所措。過了一會兒纔有人反應過來連忙往回跑去稟告馮孝慈,只是他才往回跑了幾步忽然腳下一絆撲倒在草叢中,這一下摔得極重,這士兵悶哼了一聲只覺得胸腹裡內臟似乎都被摔得移了位置。剛要站起來,忽然感覺脖子上涼了一下,下意識的伸手摸了一把確實一手滑膩。到了這個時候他才反應過來,自己脖子上捱了一刀,而疼痛的感覺一直到他眼前一黑才姍姍來遲,死亡隨着疼痛後面緊跟着就到了。
就在這時,忽然四周一片聲響,緊接着數不清的黑影從草叢中站了起來,隨着一聲大喊,密密麻麻的羽箭朝着右候衛的隊伍射了過去。黑暗中也不知道茂密的草叢中藏了多少人,只聽見嗡嗡弓弦響聲很快右候衛的隊伍中便哀聲一片。
黑夜中根本無法瞄準,而事實上埋伏的人馬也根本無需瞄準,只需將羽箭送出去,幾十米外長龍一樣往前行進的右候衛隊伍士兵太密集,羽箭頃刻而至,立刻將這條長龍的血肉狠狠的撕下來一層。
一個士兵在毫無反應的情況下被羽箭正射在眼窩中,他身子猛地晃了一下卻沒有栽倒,因爲突然被刺穿了眼窩只感覺腦袋裡嗡了一下,還能下意識的擡手去摸自己的眼睛。可是手才擡起來又軟軟的垂了下去,他腦子裡一空失去意識,身子向前撲倒,羽箭頂在地上又往腦子裡鑽了進去,噗的一聲刺穿了後腦。
他連呼喊都沒來得及發出便命喪當場,被羽箭擊碎了的眼球和紅色的血液還有白色的濃稠物從眼窩裡緩緩的擠了出來。
“敵襲!”
有人大聲呼喊,卻因此而招來數不清的羽箭打擊。這一聲敵襲喊出去,這人才抽出橫刀身上就被十幾支羽箭射中,他搖晃了幾下軟軟倒了下去,身體撞擊在地面上,於是身前的羽箭紛紛從他背後刺穿出來。
打擊來的太突兀,突兀到就連馮孝慈在第一時間都沒有反應。
幸好他的將軍甲冑足夠厚實,有兩支羽箭打在他的身上卻被鐵甲攔住沒能刺入,他身上的鍊甲是防禦羽箭最好的護具,一個一個的小鐵環成功的將羽箭阻攔在身體外面。可即便是這樣,馮孝慈被這兩箭打的幾乎從馬背上掉了下來。縱橫沙場二十年,這是馮孝慈第一次覺得自己犯了大錯誤。
他並不知道其實歷史已經改變,如果不是李閒的燕雲寨人馬早早的便擊殺了張金稱的話,那麼在兩年後他因爲輕敵冒進而中了張金稱的埋伏戰死沙場。但他知道自己這次輕敵了,自己突然之間想出來的妙計也沒有逃過燕雲寨那些賊人的眼睛。
這是賊人的地盤!他們的眼線何其之多,怎麼可能瞞得住人家?
中了兩箭的馮孝慈的思維沒有停頓,反而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其中關鍵。
“結陣,舉盾!”
馮孝慈大聲呼喊着,耳朵裡聽到的卻都是手下士兵中箭後的哀嚎聲。
……
……
事實上,馮孝慈因爲太過於驕傲,在他以爲自己已經足夠重視對手的時候,其實還是看不起那些反賊。雖然他明知道燕雲寨的人馬曾經也是大隋的府兵,可心裡最深處斷然沒有想到過自己會敗。
當數不清的羽箭從黑暗中飛來的時候,他依然不覺得他的士兵會戰敗。
而馮孝慈的反應也當得起臨危不亂處變不驚這八個字,他一邊大聲呼喊士兵們舉盾防禦,一邊下令弓箭手還擊,雖然看不到敵人具體在什麼地方,但只要以羽箭反擊壓制住敵人,不讓那些反賊衝過來就不至於潰敗。訓練有素的大隋府兵在這一刻也表現出了驚人的素質,驟然遇襲在最初的惶恐之後很快就開始反擊。
因爲隊伍太過狹長,在馮孝慈的指揮下人馬開始迅速的聚攏結陣,然後一邊朝着密林中以羽箭還擊一邊緩緩後退,林子裡太黑了,黑到交戰雙方的人都沒有選擇近戰肉搏而是以羽箭攻擊。大部分的羽箭都被樹木擋住,但依然不斷的有人中箭倒地。
李閒手裡持了葉懷袖特意爲他製作的一柄複合硬弓靜靜的站在一棵大樹後面,不時有羽箭飛來打在樹幹上發出啪啪的聲響。他一直沒有出手,而是側耳傾聽着什麼。當馮孝慈大聲下令的聲音終於被他捕捉到的時候,李閒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正東,火把!”
李閒大聲的喊了一句。
樹上的,草叢中的燕雲寨士兵立刻點燃火把朝着李閒喊的方向擲了出去,一時間最少有二百多支火把翻騰着火苗被擲向右候衛的隊伍中。藏身在樹上的燕雲寨士兵火把擲的極遠,很多都打在右候衛士兵的身上。火星四濺中,映照出一張張驚慌失措的臉。
幾百只火把丟過去,馮孝慈所在的地方頓時變得明亮起來。
“將軍小心!”
崔志奮力向前衝到馮孝慈的身前,還沒等他將馮孝慈從馬背上拉下來,一支破甲錐帶着破空的風聲迅疾而來,羽箭精準的找到馮孝慈,正中馮孝慈的左腿。鍊甲只能護住上半身,露在外面的腿纔是李閒攻擊的目標。而且從一開始,李閒就沒打算殺了馮孝慈。
馮孝慈啊的一聲大叫,那力度十足的一箭竟然將他的大腿射了個對穿,箭簇從大腿裡面鑽出去又紮在馬鞍上,竟然將他的大腿釘在那裡。崔志上前將馮孝慈從馬背上扯了下來,觸動羽箭疼得馮孝慈立刻就冒出來一身的汗水。
“結陣而退,天色太暗,絕不能讓賊人靠近!”
他急促的吩咐道。
崔志點頭,讓一名親兵背起馮孝慈,他親自持了盾牌在一側守護向後撤退,就在那士兵剛將馮孝慈背起來的時候,第二支破甲錐從深邃黑暗的樹林中鑽了出來,精準的射在馮孝慈的一隻手臂上,這一箭如同他大腿上那一箭一樣,將他的胳膊也射了個對穿。馮孝慈疼得一聲慘呼,眼前一黑神智短暫的都模糊起來。
“別靠近,只用弓箭殺敵!”
李閒低聲下令,隨即再次閃身在大樹後面。
親兵用號角聲傳遞傳遞命令,號角聲響過之後燕雲寨人馬射出來的羽箭更密集了幾分。右候衛的士兵邊戰邊退,不斷用弓箭還擊,可他們的羽箭到底有沒有射殺敵人誰也不知道,他們在路上而敵人在樹林中,本身就處在劣勢。而敵人只是不斷的吶喊,卻並沒有人馬靠近。可越是這樣,對右候衛士兵的壓力就越大。
他們在退,而敵人在追。
在追的敵人卻偏偏不肯靠近,只是很卑劣的不斷用弓箭和連弩射擊。
就這樣一路往山下撤,丟下一路的屍體。
眼看着撤到了山下的空曠處,馮孝慈強打着精神指揮士兵們結成方陣。不能再將後背放在敵人的弓箭面前了,這樣下去還沒有直接交手士兵們的死傷就已經讓馮孝慈難以接受。他猜到了賊人不敢靠近,但沒有想到賊兵竟然粘的這麼緊。這種素質,才讓馮孝慈恍然自己的對手也同樣是身經百戰。
不能再撤了,這樣的黑夜中就算右候衛的士兵訓練有素,可在這種壓力下難免也會崩潰!
“結陣,不要再撤了!”
馮孝慈說話的聲音都變得嘶啞,其中充滿了苦澀。
在崔志的指揮下,右候衛的士兵們慌亂的湊在一起,因爲之前黑暗中退下來的時候,喊叫着維持隊形的中低級軍官反而成了賊人羽箭的打擊對象,所以從山上退下來的時候旅率,校尉之類的中低級軍官死傷慘重。
李閒一路追着右候衛的退兵,當看到右候衛的士兵在山下空曠處開始結陣的時候不由得讚了一句,即便這樣,右候衛的士兵依然沒有散,由此可見馮孝慈治軍確實很不一般。若是換做一般的軍隊,黑夜驟然遇襲早就崩潰了。
“將軍,右候衛的兵結陣了,攻不攻?”
一身重甲的雄闊海湊到李閒身邊躍躍欲試的問道。
“公,公雞要打鳴了。”
李閒伸了個懶腰笑道:“你要真是手癢癢,讓你的厚土營去甩甩胳膊把投槍都甩出去吧。你自己也可以投幾個,不過要是扎死了馮孝慈我跟你沒完。”
“投完了收兵,留下一千人換着班的吶喊放箭,其他人回去睡覺!”
他甩了甩胳膊,自始至終只發了兩箭卻好像很疲勞的樣子。
“睡覺?這仗打的也太不痛快了吧!”
雄闊海嘟囔道。
“那你自己可以去衝一陣,當然,一個兵也不許帶。”
李閒揹着手往回走,一邊走一邊看起來很灑脫悠閒的吟詩道:“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