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雀素知鄭綸是個嚴肅板正的人,生怕他揭破了自己身份,不想他竟這樣上道,心中頓覺大喜,忙答道:“是,咱們想從鮮氏人手裡把中山城奪下來。”
鄭綸略略點頭,繞過了靈雀,走到崖邊去看山下的中山城,雖離着甚遠,卻也能將城中的部署看個大概,只看那情形,城內兵力絕少不了四五千人,
那邊方勳等幾個義軍頭領雖聽過鄭綸之名,卻從未見過他,此刻瞧他竟只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男子,不覺都有些驚訝,幾人換了一個眼神,那方勳便將靈雀拉至一旁,低聲問道:“謝大當家,他可是帶軍攻下新野、臨潼的鄭綸鄭將軍。”
靈雀點頭,“正是。”
方勳等人面上俱都露出驚喜之色,另一人忙道:“人都說鄭將軍用兵如神,既然有他在此,何不叫他帶着咱們大夥奪中山城。”
靈雀暗暗叫苦,心道這人哪裡是好相與的,他是統領數萬大軍的大將軍,怎會受你我使喚,無奈方勳他們催得緊,靈雀只得咬了咬牙走到鄭綸身邊,將衆人的意思期期艾艾地與鄭綸說了,
鄭綸斷然拒絕道:“我沒時間。”他看了衆人一眼,又與靈雀說道:“我也勸你們一句,先不要輕舉妄動,不如先尋個穩妥之地駐下,再做打算。”
各路義軍聚在一起爲的就是要抗擊鮮氏,恨不得立刻將鮮氏大軍全殲纔好,鄭綸這話莫說方勳等人不認同,便是靈雀也有些聽不進去,鄭綸瞧出他們心思,不再多說,只又問靈雀道:“你們上山時,可曾遇到鮮氏人的暗哨。”
靈雀笑了一笑,道:“遇到了兩個鮮氏人,不過早就被咱們處理乾淨了。”
鄭綸道:“軍中這類暗哨不會只派一個,其間有其獨有的聯繫手段,一旦驚動,消息很快就會傳回軍中。”
衆人都是江湖中人,對行軍打仗之事大都一知半解,聽鄭綸這樣一說,才知自己的行蹤怕是已經暴露,靈雀想了一想,與衆人商議道:“咱們大夥不如先下山,回去再商議攻打中山之事。”
方勳等人也無異議,俱都點頭同意,靈雀遲疑了一下,又問鄭綸道:“鄭大哥,你可也要同咱們一起下山。”
雖是詢問的口氣,可那聲音裡卻有一絲期盼,鄭綸忽地想起辰年,想若此刻是她站在自己面前,可也會這般與他說話,可也會叫他一聲“大哥”,他本不想與這些人同行,卻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道:“走吧。”
衆人聽了都覺高興,一同往山下去,方勳等人更是十分識趣地躲遠了些,留出空當給靈雀與鄭綸兩人說話,靈雀感激鄭綸替她遮掩身份,低聲道:“多謝。”
鄭綸未出聲,只上下掃了她兩眼,他上次見她時記得她不過是中等身量,這次再見卻覺得她似是高了許多,靈雀不覺失笑,偷偷向他擡了擡腳,叫他看自己靴子,壓低聲音解釋道:“溫大哥出的主意,鞋裡墊了東西,就這樣,好像還比辰年矮了些,不過不站在一起,別人也瞧不大出。”
鄭綸略略點頭,沒有說話,
靈雀是個活潑脾氣,藏不住話,忍不住問他道:“您這是要往哪裡去,怎的會到了這裡。”
鄭綸不答,反而問她道:“你們現有多少人馬。”
“各路人馬湊在一起,已快有九千餘人。”靈雀答道,她說到這裡難免有些得意,又問道:“鄭將軍,您現在不會懷疑我是鮮氏的奸細了吧。”
鄭綸淡淡一笑,輕輕搖了搖頭,停了一會兒,忽地低聲說道:“她並不是個好脾氣,對着自己人許是溫和,對着外人卻是柔中帶剛,惹急了還會刺人,你若要扮她,與那姓方的說話就該再硬氣一些。”
靈雀聽得愣了愣,這才反應過來鄭綸說的是辰年,鄭綸說完這話,自己也覺後悔,下意識地加快了步子,往前面而去,行到山腰時,就聽得傻大叫道:“瞧,有鮮氏兵從城裡出來了。”
衆人往山下看去,就見從城裡出來了一隊鮮氏兵士,看方向正是往這邊山上而來,顯然是被鄭綸說準,那城中得了暗哨的消息,過來查看情況了,方勳看向靈雀,問道:“謝大當家,怎麼辦。”
靈雀下意識地想去詢問鄭綸的意見,卻又突然想起他剛纔的告誡,忙就忍下了,略一思量,沉聲應道:“先不要打草驚蛇,避開他們吧。”
她說完了,眼角餘光去瞄鄭綸,就見他似是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衆人忙另尋了道路下山,待到山下,鄭綸謝絕了靈雀等人的相邀,帶着親衛徑直往南而去,靈雀與方勳等人則是繞回西邊山中,回了義軍的營地,
溫大牙正在營中等着靈雀,瞧她回來忙問中山城的情況,靈雀概略說了,又說起遇見鄭綸的事來,溫大牙聽完,默默思量半晌,卻是猜不到鄭綸爲何會在此處出現,不由嘆道:“若是大當家在就好了,她那般聰明,連問都不用問,那姓鄭的從哪來,往哪去,做些什麼,就都知道了。”
靈雀這些日子來假扮辰年,甚覺吃力,而且現在義軍越聚越多,雖都是爲着抗擊鮮氏來的,心卻沒那麼整齊,萬一被人認出她是個冒牌貨,定要惹出事端不可,想到這些,靈雀不覺也是發愁,低聲道:“也不知道長那裡情況如何了,可是尋到了辰年。”
溫大牙又問她道:“中山城到底要不要打。”
靈雀想了一想,咬牙道:“得打,否則無法立威。”
溫大牙皺眉思量片刻,用力拍了一下大腿,道:“打就打,因着宜平那事,那姓鄭的對咱們大當家一直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的,他說得也未必都對,不叫咱們打中山,還不知存了什麼心呢。”
他兩人商議定了,便將各路義軍頭領都召集了來,商討攻打中山城之事,這些義軍頭領多是江湖出身,論武功自是不在話下,可說起行軍打仗來,卻沒得幾個真懂的,一夥子人湊在一起討論半夜,終於定出了計策,各領了任務,這才散去,
翌日,那方勳便按計劃帶了三千人馬前去攻打中山城,打不一會兒,便作勢敗退,想誘得鮮氏人出城來戰,誰知鮮氏人根本不上這當,只固守中山城,方勳上前攻城,鮮氏人便在城上反擊,方勳敗退,人家也不來追,這般折騰了大半日,鮮氏人沒多大損失,方勳人馬卻是折了幾百,
這情形與之前所預料的相差甚遠,衆人大失所望,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當中有那性子暴躁的,便高聲叫道:“哪這麼多彎彎繞繞,不如大夥一起上,某就不信咱們這麼多人,會打不下一個中山城來。”
這些義軍頭領本就是頭腦發熱之人,被他這般一喊,也都紛紛請戰,靈雀一時騎虎難下,只得硬着頭皮下了命令,可這攻城不比野戰,那城裡的又是鮮氏的正規軍隊,豈是這剛剛拼湊起來的義軍可比的,靈雀等人率軍圍着中山城打了多日,非但沒能攻下城池,反倒是引來了鮮氏的援軍,
這樣一來,靈雀也不覺慌了神,倒是溫大牙還鎮定些,他以前是專管聚義寨糧草輜重的,深知這些東西的重要,便出主意去偷襲鮮氏援軍的糧草,義軍此時已是快到絕境,只能死馬當活馬醫,靈雀親自帶了兩千精壯繞到鮮氏援軍之後,去偷襲對方的糧草,
不想鮮氏人卻是早有準備,那糧草所在也有重兵把守,義軍慘敗而歸,靈雀拼死拼活帶着幾百殘軍逃回,還未及緩過氣來,便遭到了各路義軍頭領的責難,
方勳最先發難,道:“咱們信謝大當家的本事,這才共推你做咱們義軍首領,把身家性命全都託付於你,可現如今鮮氏人還沒殺了幾個,自己人卻是折損了大半,謝大當家,你總得給咱們大夥一個說法吧。”
他話音一落,便有幾位頭領響應,顯然幾人是早有預謀,靈雀有傷在身,人已是極爲疲乏,全靠着一股子狠勁才咬牙立在那裡,冷聲問道:“勝敗乃是兵家常事,再說打這中山城不是我一個人的主意,當初方頭領可是最主戰的那個,現在想要我什麼交代。”
方勳早就對靈雀的身份起了疑心,這幾日又見了她上陣時的身手,遠沒有傳說中的那般神勇,聞言便就嘿嘿笑了兩聲,道:“好,就算咱們不計較勝敗,有一事方某卻是不解,聽聞謝大當家在聚義寨的時候,並無蒙面的習慣,不知爲何現在卻要整日裡黑巾遮臉,這是怕什麼。”
靈雀聽得身子一僵,冷聲喝問道:“方勳,你什麼意思。”
方勳道:“沒什麼意思,就是想知道你這位謝大當家爲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可是因爲面目不真,所以纔不敢麼。”
他話說到這般地步,已是明白在說眼前的“謝辰年”是假的,靈雀畢竟年輕,又心神慌亂,竟一時被他問住,倒是溫大牙反應還快些,當下就怒道:“姓方的,你休要血口噴人,我溫大牙可是從這太行山裡混大的,你去問問,看看我是不是假冒的,還有傻大,就他這身板,還有這兩把石斧,哪個可以冒充。”
方勳冷笑,一步步向着靈雀逼壓過來,道:“是不是血口噴人,就請這位謝大當家向咱們露一露真容吧。”
靈雀僵立不動,溫大牙與傻大卻已是下意識地擋在了她的身前,就在這時,旁側樹上突傳來一聲嗤笑,就聽得一個極清冷悅耳的聲音問道:“露了真容就能判斷真假了嗎,這位閣下,難不成你見過謝辰年。”
衆人聽得俱都一驚,齊齊擡頭看去,就見那樹上不知何時多了個青衫女子,不過十**歲的年紀,身形窈窕,容貌極美,一眼望去,恍若天女,攝人心魄,
方勳等人俱都愣住,溫大牙與靈雀等人卻是驚喜萬分,叫道:“大當家。”
辰年從樹上一躍而下,輕飄飄地落在方勳面前,問道:“方勳,方頭領,沒錯吧。”
方勳被她容光所震,尚有些愣怔,點頭道:“是。”
辰年又問道:“我若說我就是謝辰年,方頭領可信。”
這方勳也算是個人物,這時已是回過神來,聞言便就答道:“口說無憑,須得證明一下才是。”
辰年又問:“如何證明。”
方勳道:“聽說謝大當家年紀雖輕,武功卻是超羣,不若閣下與方某過上兩招,若是能勝了方某,某就信了你是謝大當家。”
辰年聽了卻是搖頭,道:“不好,你是來投奔我的義軍頭領,我若傷了你,有傷和氣。”她說着,眼珠轉了一轉,指着身後那棵藏身的大樹,笑着問方勳道:“方頭領,我瞧着你是使刀的,你可能一刀將這樹身斬斷。”
那樹是多年老樹,樹身足有合抱粗細,除非是天生神力之人,否則根本無法一刀斬斷,方勳看了一看,答道:“不能。”
辰年淺淺一笑,側頭吩咐靈雀道:“把刀給我。”
靈雀忙解下佩刀遞了過去,辰年接過,拔刀出鞘,看了一眼那棵大樹,卻是用刀指了指樹身另一側的人,笑道:“讓開些,一會兒莫要被砸到了。”
那邊幾人將信將疑地讓開了地方,辰年走到樹前,暗運五蘊神功,將真氣催發到極致,揚臂揮刀,猛地向那樹身上砍落下去,竟就真的一刀將那大樹從中斬斷,那大樹又立了片刻,這才轟然倒地,衆人俱都瞧傻,愣在當地,
辰年輕身跳上那半截樹樁,掃了衆人一眼,朗聲說道:“本人就是江北謝辰年,之前因着另有要事在身,這纔不得不委託靈雀姑娘假扮我來行事,爲的只是儘快召集義軍,莫耽誤了抗擊鮮氏的大業,眼下若還有人懷疑我的身份,自行離去便是。”
場中衆人皆都被辰年那一刀鎮住,一片安靜,便是那方勳也沒了聲音,忘了追究靈雀假扮辰年之事,辰年笑了一笑,又道:“既然沒人走,那就需得聽我指揮,大夥聽好了,我給你們半個時辰的功夫厲兵粟馬,半個時辰後,咱們再去偷襲鮮氏糧草大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