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空細長的手指按在春水的額頭上,燙得厲害,他抱起她想去醫院。
她卻連連擺手,不願意去。
昨天一回到家,春水就躺在牀上睡,成空以爲她是累着了,哪知一到半夜,她踡着身體一陣一陣兒的發熱,像個大火爐。
他照顧了她半夜,高燒依舊不褪,她怎麼也不肯去醫院,整個人收在牀角里,踡成一團,像只貪睡的小豬,靜靜兒的,一點聲響也沒有。
他去扶她,她撇頭躲開。
早晨千奇睡來,看不到春水,汲着施鞋幾步就衝到了房間裡,手放在春水的被子裡,不肯伸出來。兩個人都是萬年寒冰,遇上熱就不想放開。
成空抱開千奇,發現他臉上有淚光,成空忙安撫他,千奇吸了鼻子小小聲的哭,“春水阿姨病了,我給她降降溫。”
原來他並不是貪戀那一點溫暖。
成空抱起他,給他穿好衣服,“好好上學,回家來春水就好了。”
“真的嗎?”千奇擡起溼漉漉的眼睛看他。
成空心想,綁也要綁去醫院。
可是沒等他綁,春水就不見了。
成空找了很多地方,急得不行,正當他想砸東西的時候,春水打電話回家,聲音還是啞啞的,“我不要去醫院,病好了我就回家,你不要找我。”
說完,就掛了電話。
程露在春水的身邊氣得直罵,“爲了省那幾個錢,你值當嗎,反正又不要你出錢。”
“你知道什麼!”春水吸着鼻子,臉上潮紅,“他雖然不會讓我出錢,但我心裡不安,我爺爺生病了,要錢救命的。”
程露不知道說什麼好了,挫敗的問,“多少?”
春水擡起頭,不解地看着她。
“我問你,爺爺的手術要多少錢?”
春水咬咬嘴脣,低下頭,“三十萬。”
程露也小小的嚇了一跳,三十萬不是小數目,可以這個城市買套不錯的房子,是她差不多五年的工資。她抿抿嘴,才道,“春水,我現在有二十萬,你先寄回去好不好?”
“不好。”春水的頭搖得像波浪鼓,“你要結婚的。”
“錢還可以再賺。”
春水還是搖頭,“我這幾年的錢媽媽都存着呢,雖然不多,合着家裡的存款也有一二十萬,我……”她擡起頭,“你借我十萬行不行?”
程露見她小心翼翼的樣子,笑出聲來,“不行……纔怪!”
春水笑出聲來,眼睛眯得像個月牙兒。
過了會兒,她輕聲道,“其實我不是因爲這樣不去醫院的,我……”
程露不說話,等着她開口。
我只是不想去。
這句話春水沒有再說下去。
任誰,在那樣冷的天裡吹一夜風,都不會完好無損,更何況……
鼻涕流得老長,一吸一吸的,吃飯的時候春水趴在桌子上,手裡的筷子拿得很低,整個人都貼在桌子上,全身軟如泥。眼睛一眨一眨地瞧着桌子上的菜,好像只要一放鬆,那眼皮就沒有法擡起來了。
成空是下午四點過來接她的,那時她已經睡着,程露讓他送醫院,他不說話,抱緊她,藏在胸口,像護着寶貝。
程露把他們送下樓,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在副座位上,上面鋪着厚厚的毛毯,有那一瞬,她覺得是永恆的。
回神過來,成空已將車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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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水醒過來是在醫院,天地都是白的,連身上的衣服也不是那種白藍相間的條條,而是全然的白。房間裡一個人也沒有,她閉上眼又睜開,反覆許多次,還是沒人。
最後,氣呼呼地按着護士鈴。
美麗的護士小姐笑得眉眼彎彎,“小姐,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嗎?”
春水哼哼兩聲,到底眼前是美女,也沒有太放肆,只道,“我想見程露。”
“程露?”護士小姐皺起美麗的額頭。
“就是送我來的那人。”
小姐的臉展開了,笑成一朵花兒,“原來他叫成路呀,我以爲你說的這個人姓程,好的,我馬上打電話給焦先生。”
“焦…焦先生?”
“送你過來的那位先生呀,你昨晚守了一夜,今天接了一個電話匆匆忙忙走了,還囑咐我,要是你醒了馬上通知他呢。”
春水嚅囁着脣,哦了兩聲。
把頭埋進被子裡,發現身子不再那樣難受了,擡手撫了撫額頭,也不燙了。
她蹦得老高,馬上從牀上起來,真是,好了還住什麼院,還是單人病房。
收拾好東西,就往外衝。
美麗的護士跟在她後面,她只作不見,幾步衝到醫院大門外,攔了輛車,疾弛而去。
回到家,發現還是隻能睡。
今天還是要上中班,五點得爬起來,她設好敲鐘,把被子蓋得嚴嚴實實,不過幾秒已進入夢想。成空進來的時候春水整個人都陷入了牀裡,連根頭髮也沒外露,兀自香甜。
他今天接到的電話是焦嬌的,媽媽生了場病,想見他,但是爸爸死活不肯。
焦嬌告訴了他醫院地址,隨他自己選擇。
他去了醫院,坐飛機去坐飛機回,兩個城市,不過兩個小時。
但他一上飛機,就覺得身體裡裂出了一塊,趕到醫院,來到媽媽的病房外,裡面是一羣慰問的人,焦家還未勢衰,來獻殷勤的人大把大把,把整個屋子擠到撐。
成空站在門外,媽媽臉上帶着習慣的微笑,一個一個招呼,父親坐在她旁邊,臉上卻冰得厲害。
他看了會兒,終究還是沒進去。接到護士的電話,他轉回身就離開,離開醫院的時候,他看到莊麗,她將頭髮拉直了,身上穿了件淡綠色的外套,年輕不少歲。
他不知道她看到他沒有,也沒有心情去管,只快步離開。
趕回家看到的就是陷在牀底下埋得看不到臉的春水。
看了看手錶,纔想起應該接千奇放學了。
他走後不過幾分鐘,春水的臉從被子裡出了來,臉上帶着一些些笑意,先是淡淡的,後來越來越大,最後哈哈大笑。
被憋久了,估計都會有這種神經質的做法。
洗臉刷牙,看了看梳妝檯上的洗面奶,她極少用,冬天臉上又幹,她更不用。今天又哭又笑,覺得周身上下都是灰塵,擠一點洗了,放在臉上,洗得急,液體進了眼睛裡,她難受得蹲在地上,一會兒後,又閉眼放了一大盆水,將頭放在裡面,吐出許多的泡泡。
玩了一會兒,這時才覺得水是涼的,臉上刺骨的冰。
忙換了衣服,拿了一件最厚的衣服的穿上,身上還是冷得厲害,又圍上圍巾,將周身包得嚴嚴實實,留張便條在桌子上,自己一個人晃晃悠悠的去上班了。
沈晴芸的調令下來時,春水正在檢查這天的最後一件產品,時間剛剛到八點。
將沈晴芸調到總部,一年,算是借用人手。
沈晴芸在質檢部的口碑不錯,所以消息一下來,整個生產間像炸開了鍋,春水更爲震驚,不過片刻,又來了新消息,由方謹暫時替代,方謹在秘書部的工作暫時撤銷。
一句話,定了一大片人的生死。
於理,對春水沒有太多的影響,沈晴芸待她好是不錯,但她和方謹也算點頭之交,在質檢部大多數人都只能遠遠看着她的情況下,她的這點優勢尤其明顯,她看到方謹走進生產間,臉上帶着笑,雖然極力自持,但誰也看得到她的興奮。
質檢,在每個工廠都是極重要極重要的一個部門,有一種人,天生的寧爲雞頭。
方謹上任第一天,就開了會,當班的不當班都得到齊,她雷厲風行,進入會議室前,手機放在會議室外,由專門的人保管。
春水跟着一大羣人進去,交了手機,進了會議室,纔想起沒有跟成空說。
心裡慢慢急了起來,坐在凳子上的屁股也一下一下挪着不安份,方謹的口才很好,若在平時,春水也會聽幾句,今天卻是真的心急如燎,只盼着時間快快過去。
越是急,時間越是慢,手錶上的指針似乎比平時更慢,像八十歲的老頭在鋪滿楓葉路上散步,悠閒自在,春水用手捂住手錶放開,又捂住,反反覆覆,上面的指針還在同一個位置。
“莫春水。”方謹朝她微笑。
春水回過神,發現這個女人真不簡單,一開始就知道搭自己的小臺,春水不討厭她,她向來覺得能變臉就是本事,何苦忌恨別人。若在平時,她也會微笑回敬,畢竟在公司裡,上司護着,好處不是沒有的。但是今天,她心情太糟,擠不出笑。
她依舊那張臉對着她,方謹怔了怔,春水看得明白,有些難堪,但只是一瞬,馬上她又笑開了,接着說,“沈小姐一直在我面前誇你,說你做事利落。以後還請你多多幫助。”
春水站起身,“言重了。”
文謅謅,她在心裡唾棄自己。
方謹離開她,一個一個去認識,她彷彿早就知道有這麼一天,質檢科的人她竟沒一人不認識的,都像相識的老友。
等她一個一個說完,指針指向了十點。
等她美麗的小脣說散會時,指針已到了十一點,春水的腦袋有些模糊,忙了一夜,才覺得腳步虛無,忙拿了手機,快步朝前走,現在她只想有張牀。
出了公司的大門,一羣一羣兒的人往外走,她被擠到外面,眼睛一直是半閉着的,她忽然覺得自己的手被人抓住了,甩了甩,沒甩掉,她又用手去掰,依舊掛在上面。
她怒了,提了腳就是一踢,眼睛還是沒睜開。
腳被人攔住,她再踢。
“春水。”一個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她猛地睜開眼,看着眼前的男人,不可置信。
她反手摟住面前這個男人,手臂圈住他的脖子,將自己的整個身子都掛在他身上,還不停晃盪,“對不起啊對不起,我們開會,手機放在會議室外,一開就是三個小時。”
成空看了看四周,雖然沒有轉觀,但路上的行人眼睛都是望向這邊兒的。
他只得半拖半抱把她弄上車,她還在那裡怨,“成空啊成空,我真不知道會這麼久,我手機放在會議室外面。”
成空被她吵得亂了章法,忙說,“我知道我知道,你安生點成不成,我得開車了。”
春水不理他,身體還吊在成空的身上,“你開呀你開呀,我不防礙你。”
成空吐了口氣,“你整個身體伏在剎車上,我怎麼敢開?”
春水眯起眼瞧他,不解,眼睛一耷拉,整個身體伏了下去,成空一看,她已經睡着了,心中的某一團柔軟起來,他把她抱在胸口,靜靜地看着她。
手指在她臉上游動,她一定是累壞了,病剛好,又折騰了這一天。
發動車的時候,成空的手動了一下,春水舉起拳手在成空的胸口打了一下,然後又睡了,嘴巴撇撇,像只哈巴狗。